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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干部

2016-01-07 10:00 作者:云深知处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得干部

病急乱投医!那年得干部的娘火急火燎地找到我时,我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串词就是这句。

当时我正在一大学给学生讲授“第二次鸦片战争”。令人憋屈抑郁的战事和气胀莫明的结局,伴着江南翻滚的热浪,教室仿如一口酒料正在发酵的大缸,让人喘得哆嗦。恰时一位乡下打扮,40岁上下的女人在教室外直呼我的名字。我仔细一瞧,原来是村子里的“细姨”。

我连忙丢了粉笔,拨腿走出教室。只见细姨满脸晒得通红,衣衫透着斑驳的汗点。我轻声问:细姨!有什么事吗?她泪眼婆娑地对我说:德伢子出事了,德伢子出大事了。你快帮我想点办法。

这个被我称之为“细姨”的女人就是得干部他娘,而被称为“德伢子”的,就是“得干部”了。

细姨是我姑家的远房亲戚,与我家存在八杆子开外的关系。姑爹是黄埔四期生,随孙立人部队援缅后,不期在长沙休整时溺水而亡。细姨从姑爹的老家嫁到村上是后来十多年的事。“亲不亲,靠走动”。亲戚上了脸,又是一个村子里的人,走动自然就多,所以有什么事就免不了彼此有个照应。(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得干部是我小学到初中时的同学,他学习一般,不是我朋友圈里的死铁,但有了一层特殊关系,大致与“Q友”一级的水平相当。

得干部本名叫张绪德,一听就有文革味,与《为人民服务》中的主人公脱不了干系。那时我特别羡慕他的名字,心想姓张的就是神气,人一生下来就可能拥有一个和英雄人物不相上下的名字。得干部没当过干部,甚至连村里的小组长也没干过。他成人后,整天穿一件蓝布中山装,上衣口袋插一支帽儿亮灿灿的钢笔,走路喜欢背剪双手踱方步。他是家中独子,很少下地种田,农活全让他前面的三个姐姐干了。有事没事便在村子里东游西逛,别人还特意为他封了一个在七十二行之外的职业—游憩(油漆)工。他最大的好和最重要的日常工作就是操空心管闲事。仿佛他天生就是一操心管事的命,只有哪些和他没有多大关系的事才能激发他的兴趣和潜能,才能体现他存在的价值。大的到村上批斗大会、农业学大寨动员大会等的搬喇叭、拼主席台,小的到谁家的猪婆下了几个崽子,甚至谁家瓜棚下吊着几只冬瓜,他都能为此操心费累、寢食难安。后来村上一有了拆屋上樑、婚丧嫁娶、生日喜庆的场合,缺了他得干部便少了几分味道,是要让乡邻背后议论的。

所以得干部的干部名份是靠自己在村上的奔走弗辞和躬身劬劳换来的,也是村子里的人经过长期的考量后公认的。其中既没有走路子跑常委楼的诡秘,也绝没有使银子贿选的仓惶。

至于他脱离了本名而“德”之成“得”,则完全源于他操心管事的前提,常常决定他工作的广度和深度。有得者而且得了,当然就是管事的干部;无得者且又没得到,当然这干部就不一定是管事的了。想想也是,不管是无得还是没得,这样的干部既没有组织上的节制和保护,又没有皇粮供给和就学招干上的便宜。没得,谁干?所以“德”干部就成了名符其实的“得”干部。

总之无利不起早,人家是淡吃萝卜咸操心,得干部则只要有利可得,不吃萝卜也瞎操心。

回头该说她娘走了十几里山路,然后坐火车,到偌大一个城市最后找到我,原因也就是因为得干部管闲事管出了大麻烦。

那时新320国道还在测量阶段,老320国道又窄又烂,不成样子,公路象抽筋似地堵。一些赶趟的江西运煤车便拐上了村子里的沙石便道,以此来绕过堵点。村子里的便道平日里走走拖拉机和摩托还行,要说一下子踊上一串几十吨的大卡车,就有点象八十岁的婆婆磕蚕豆—-崩老牙了。天睛倒还好,运煤车摇摇晃晃大不了洒些煤让沿途的村民捡了便宜,车子总算是熬过了村子。但一遇到天就远没这么顺畅。

江南躁夏热至,太阳炙烤着茁长的禾苗,热浪秾酽得无孔不入,泪被烘干的蝉儿吼出了一垅的绿意和繁忙。一天,江西运煤车队又拐进了村道。哪知前天一场暴雨将路基泡成了橡皮泥,而被太阳晒过之后,表皮看不出太多痕迹。一位冒失的江西老表开着运煤车摇摆一阵后,便四轮朝天地摔入了禾田。一般情况下,发生这样的事总是外地人让步,江西老表赔上一笔合了主家心意的钱,便自认倒霉走人了事。但这次翻入的水田却是村上一家出了名的泼皮。就算最后江西老表磕头作揖、哭天喊地地求告,也谈不拢这价格。

那天挤上村道的江西车也特别多,人多势众,说话便多了几分底气。村子里吃惯了这混水摸鱼了难饭的人也越聚越多,自是盛气凌云。开始是声嘶力竭的争执,然后是指手划脚的吵闹,接下来便是摩肩接踵式的推搡,最后变成了血肉横飞的殴斗。眼见一江西老表被村民棒击车下,鲜血从前额发根喷涌而出。打红了眼的村民还觉意犹未尽。先又是将翻入田中的车子砸了,接下来还将前来救援的吊车也捣得稀烂。

当然,村子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最有可能到场的人一定会是得干部,否则就太辱没了他的名头。

先前江西运煤车在村子里一扒窝,次次都少不了得干部的掺和。每当到了计算损失的节点上,得干部便拨拉着手指,一项一项地算得江西老表哑口无言,最后都是吧达着眼泪掏钱走人。主家也体谅得干部的辛劳,事后总是从一沓钞票中抽出几张塞到得干部中山装口袋里。而这次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还没到得干部拨拉手指算帐的时候,场面就失控得无法收拾。

接下来,乡上、县上一大帮提着长枪电棍带着手铐的警察来了,甚至县上管警察的头也来了。这事往大了说是影响湘赣两省的兄弟关系,往小了的说,也脱不了黑社会性质的敲诈勒索这样的干系。当然,眼下第一要务就是铐人,先在两边各铐上几个,事情就办好了一截。而捉人最先要捉住的必定是首犯。首犯该是谁呢?当然是次次有份的得干部。

那天细姨找到我,一口水也没顾上喝,噼哩啪啦便把与我同一教研室的一位老夫子也说傻了眼。老夫子专研秦史,对秦律烂熟于心。听完细姨的诉说后,他抬头正了正眼镜,摇头叹道:这事谬矣!按秦律论,可是要“斩趾为城旦”的哟。我见细姨一脸茫然,便连忙岔开话题:教授,这个时候你就别戛文添乱了,而今哪有斩脚剁手、脸上刺字的惩罚?更何况事

情并不是表面看到的这样。在这件事上,得干部是不是主犯还不一定呢?

那阵于我豪气干云的日月,自己整天琢磨的就是象无数教师一样在白云苍狗下爬行,为“老师”这样一个不朽的称呼而闭门休养,默默奉献,哪有半点能力管得了得干部和细姨的“闲事”?于是我带细姨前往法律系找到昔日的一位校友。校友一通电话,便联系上了一位姓谭的律师。我和细姨在学校食堂草草吃完了中饭,返回教研室稍坐片刻,谭律师便到了。谭律师听完细姨的介绍后,对得干部的主犯还是从犯问题显得很有把握,这多少让我和细姨的心情稍有平复。

半年后,我哥给我传来了消息,虽然得干部的案子其中经历了一次大的曲折,主家和几个参与者串供将得干部推为主犯,但经谭律师的条分缕析,法庭最后认定,得干部也就是一既没有动手打人也没有扬镐砸车、只是跟着贺卵泡的从犯,判了两年的得干部只得认命。不成想,得干部在农场干了一年半,老毛病又犯了。跟着牢头大哥混日子,闲事管到监子里,将一新入狱不懂味的打断了几根肋骨,刑期又加一年。那几年回村子里过年,细姨老躲着我,完全是因了不争气的得干部。

有了这次刮骨伤肝般的痛楚,得干部有了一段时间的收敛。虽然几年恰的是牢饭,但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回村后,他虽然穿着打扮上没有多大改变,但曾经很有一阵子想干点正经营生。

他不会种田,将靠近河岸曾经租给人家的几亩水田收了回来,掘了几个水塘,然后放入鱼苗。他以为撒点饲料,秋后就等着鱼贩子送钱上门了。哪知这年天老爷当家不理事,雨水便特别足,加上分田到户,河道淤塞也没人打理。一场洪水,几塘到了两斤上下的鲢鱼和草鱼便跑了一大半。还算好,如果以此再熬到第二年上市,估计本钱搞回来还略有盈余。

但事情远没有得干部想的这么简单,他错就错在还低估了村上的红眼病。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村上总有哪么些人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你和我一样的穿草鞋,咱们是一磨子,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有一天你突然穿上了皮鞋,除非你送一双同样的皮鞋给我,否则你的皮鞋要好好地穿出门就有点麻烦。明的我拿你没办法是吧?但老子来暗的。我用杀猪刀偷偷地在你皮鞋上割几道口子,再丢到路边辣椒地里,看你还神气?你家的西瓜长得好是吧?老子第二天晚上就用镰刀扎进土里把西瓜根割了,第三天西瓜苗全蔫了,你要知道西瓜是怎么蔫的我是你崽。别以为你家有几株良种柚子就了不得,老子摸一桶废机油往柚子树下一倒,明年你就看家伙……

辛劳了两年的得干部,眼见第二年秋天鱼儿来了指望。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一个晚上,得干部的几个水塘全泛了白,一色5斤上下的鱼儿在水中划拉一圈后躺在水面上“睡”着了。更稀奇的是,连平时钻在泥巴里靠手掘才能捉到的泥鳅黄鳝也没能幸免。心有不甘的得干部借来几只潜水泵,将水塘的水全部抽干。最后塘泥里露出了几个若隐若现的瓶子。捞起一瞧,他姥姥的!这世上也不知哪个该天杀的发明了鱼藤精?那个缺德加冒烟的红眼病故意将鱼藤精瓶盖戮了一个洞,毒液便从瓶中慢慢释出,到了一定的浓度泥鳅虾米便全绝了种。

后来我和得干部探讨过这个问题,侍鱼弄虾喂鸡养鸭,都是些费力劳神的技术活,被一些红眼病盯上整得个卵耷精光的可能性也大,还存在相当的市场风险。我说就讲这鱼,湖南的鲜鱼绝大部分来自湖北,人家都是世代养鱼,属于老把式,喂的饲料也是经过很多年精心调制。鱼儿长得快,出水的周期短,加之水面大鱼儿多,成本相对就低。所以我们的本地鱼从价格上就略逊一筹,怎么着也搞不过人家。我说还是种稻子合算,公家敝开了收购,还给补帖。有了袁隆平,产量也高得吓人。

得干部听后脑袋摇得象奥特曼,他说种田才最冇得搞场。他说一般情况下,水稻一亩田一季用农药80多元,肥料大概要200多,种子接近30元。还有整地、抽水用电、收割,一亩田大概直接成本500多。起早贪黑4个月下来,产量1200斤,每一百斤成本接近50元。 国家收购价每百斤135元,他家4亩地,直接成本2400元,总收入是6480元,毛利润是4080元,也就两只猪钱。如果种了田,人就象吊在树桩上的牛,没有一点自由。走一家亲戚都跑得股屁后面冒烟,生怕田里出事。如果不种田,就是在屋门口接点零活,一天下来不少于150元,主家每天还得打发一包五元钱的白沙烟。只要一个月,一年种稻子的钱就弄回来还有多。

我听后觉得他算的这笔帐也是实在,但有点出入的是,我们平日里在超市购得的稍微好一点的稻米可基本上是4元多一斤呀?当然也有两、三元一斤的,听多了一些无良商家将霉变的陈米用打磨机磨光糊弄城里人的故事,谁还敢犹豫这4元多的价格?谷子的出米率一般是70%,这样我们吃的米其稻谷价格就到了280元一百斤。280和135不是弄出了一倍多的差价?这中间的一大截又不知进了哪位“和大人”的腰包?

有了这笔帐,我也懒得劝得干部种田。不久,他将鱼塘填了,重新租给外村的一户人家,人家跟着大家一样种一季稻子,家家都穿草鞋就彻底安生了。

本来想往好里折腾的得干部,终是一事无成又闲下来了。既然闲得蛋疼,就得变着法子找点事来让蛋不痛。他先是投了我哥他们那个锣鼓班子,先学打钹子。当然他这样半路出家的新手,打大钹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大钹手是锣鼓班子里的主要人物。鼓点一响,大钹便“咣咣且且,且且咣咣”开了先锋。大钹一乱,后面的锣铛唢呐便跟着往外婆家跑。于是得干部学小钹。其实当好一个小钹手也非易事。虽然大小钹在形制上没有区别,但小钹必须在大钹击打的空隔间嵌钹,嵌钹的节奏既不能抢,也不能拖,更不能合,合得一样就没了和声。得干部一见到大钹手挥钹就紧张得头晕,打了好几场怎么着也嵌不进去。后来只得改钹取铛。铛子手没有固定的讲究,随任何一件响器的点子都不影响班子的节奏。别看铛子对于一位算命的瞎子是必备之物,但在整个锣鼓班子里却是可有可无。所以遇到需要走动着敲锣打鼓时,得干部便又成了背鼓手。于是,穿一件插着钢笔中山装的得干部,一只手敲着铛子,双肩一边勒一根红带子,背上是“咚、咚”作响的圆鼓,这股实足的滑稽味常常惹得旁人笑得岔了气。

毕竟敲敲铛子算不得专业,也不足以解决得干部的蛋痛,他还得想办法寻找第二条解决途径。虽然得干部能说会道,又得以在劳改农场进修深造,但要说他能替乡下的男女牵线搭桥,成为把天上的儿都能撮到地上的红娘月老,反正我是不信。他三十好几,还是人一个卵一筒,恐怕连人家姑娘的手也没碰过。就象成天挥杀猪刀的做起了高尔夫教练、市委书记教女明星作曲、歌唱家教人画画一样。一个单身人说媒,总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得干部之所以是得干部,就因为没有他操不了的闲心管不了的闲事。

分田到户,大家关起门来自顾自来各忙各,彼此的交往少了,宅男宅女便多,解决恋爱婚姻供需交流的潜在市场便大,媒人的需求量也就增多。商机无限,就看你把握商机的能力和水平。就象而今遍地玩互联网的,能忽悠成马云“屙的巴巴”那样值钱的不还只有他马云自己?

但是,我们霸蛮讲得干部当不了媒人也没什么意思。论出身,齐白石还是木匠,洪七公到死也还是乞丐一个。得干部胆大心细,腿脚勤快,这都是他做媒人难得的基本素质。他备一个小本,中山装里的钢笔便派上了用场。村子方围十里地上的适龄男女年至几许,家境几何,生辰八字,他的小本上都记得清楚。要是让他从中牵个线搭个桥,男女就能拜堂成亲,他当然会是一个效率很高的媒人。但是媒人不是陌陌,也不是微信平台,除了不以婚姻为目的耍流氓外,能够促成男女闪婚的快递方式最后基本上都是悲剧。而真正的媒人是要替别人幸福负责的严肃活,虽说包人结婚不能包人生崽,但夫妻今后一旦出了些与事实不符的吵闹打斗,媒人也是站不开身的。很多年前我在无意中搓合了一对男女,两口子开始过得热火投天,我这无心的媒人见了也高兴。但后来男的跟了一个比他大十多岁的富婆成天鬼混,女的便埋怨我当初的瞎操心,后来她一见我便眼冒六火。麻烦的是我家小祖宗还在她执教的幼儿园班上,每次接孩子弄得我贼似的难受。在村子里,两夫妻打架扯皮,最后连媒人也跟着挨揍的事也屡见不鲜。但话又说回去,要是两口子日子过得蛮好,也基本没媒人啥事,因为媒人的职责本就如此。

过去戏曲里的媒人大都善于察言观色,口吐莲花,巧舌如簧。人家想什么就编什么,人家爱什么就说什么,所以婚姻讲的是搓合。其实哪些都是一些不缺女人的文人们贬的。而媒人这一行档之所以又叫说媒,最要讲究技巧的当是说话。得干部没这个讲究,他心直口快,有时兴致来了,人家祖上娘偷人的事也拿来做歌唱。

立䀜子的二妹子耳朵有点背,身材长相倒还相当,只是在家收了二十多年还待字闺中。为此立䀜子急得象衣摆散了线――冇得边。得干部拨拉开小本,在邻村找到一位年纪家境相当而且在村子里有亲戚的男孩子。两人见面后,觉得可以继续交往,立䀜子一下子便松了一口大气。随着两位年轻人交往的加深,得干部也成了立䀜子家里的常客。一天,不知得干部从哪个角落里得来一个消息,说那个男孩子小时玩锄头,不小心让锄头把弹到了下身,为此还去医院住了一阵。立䀜子一家听到这个消息便凉了半截,觉得万一丧失了那个功能不就只有闹着玩了?犹豫十天半个月,最终立䀜子还是退了男方的信。

事情到此本该完了。但被这事憋了一口窝囊气的男方,一年后便讨了一门亲事,两年后又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他们时不时地带上小孩来村子里串亲戚,每次从立䀜子家门前经过,想到自己的二妹子都到三十还是一个人打吊,立䀜子次次见到觉得全村子里的人个个都在抽他的脸,他的肠子都悔得泛青。

知道了得干部的性格为人,村子里的人也学得聪明。适龄男女有了需要基本上就让得干部出场一次,剩下就全是自力更生。这样得干部这个媒人就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初婚的青年男女挑肥拣瘦,不好弄是吧?得干部便试着替二婚或者三婚做媒。一般二婚或者三婚家境一目了然,双方年纪偏大,选择的余地不多,想法也比较实在,只要基本合适,能将就的就不会过于挑剔。几场媒下来,但得干部还是一事无成,因为只要他那个操闲心的老毛病一犯,男女双方曾经说不清道不明的历史,经他那么一抖,彼此都忌讳得惹不起,只有躲了。

久而久之,村子里便有了一句名言:得干部说媒,说一对黄一对。虽然媒人当得窝囊,有了这句名言,也足以证明得干部为村上的歇后语事业付出了辛勤劳动,作出了重大贡献。

日子紧是紧巴点,但王石不是也有没钱的时候?进了锣鼓班子弄几个小钱,田租出去了,吃饭不愁,串串门说说媒,间或打几个短工,得干部的日子过得倒也相当的自在。只是他一不小心,好管闲事的瘾便故态复萌。

龙伢子和他家打对门,仿如我家与睛婆婆家隔一条垅一样。龙伢子在甘肃接下了一个票子数得抽筋的猛大的防水项目,为节约成本,便自家办起了一个防水材料厂。闲时的得干部隔三岔五地到龙伢子的厂里转一圈,顺便打打秋风。他哪懂得防水油膏的制作过程?龙伢子开始见到得干部时还很客气,也很有耐心,每次少不了递烟泡茶。但来的次数多了,你得干部也不是什么真的干部,说你胖你也不能老是喘不?时间一长,龙伢子便有点淡,明显少了几分热情。得干部便觉得拂了面子。

有一次镇上的领导下来检查工作,开会征求农户脱贫致富的意见,富得流油的龙伢子当然在场,但领导知道,这样的神仙会若是少了爱管闲事的得干部,其档次和会后的宣传效果也是要大打折扣。

轮到得干部发言,他哆哩哆嗦讲了一大堆,最后不知怎么就扯到办防水材料厂的事。他说村子里有龙少爷这个大能人,发展防水材料事业当然有前途,表示自己要加强学习,特别是向龙少爷好好学习。龙伢子听后当然很高兴。但接下来得干部话锋一转,他说发家致富人人都想,但生产伪劣产品糊弄城里人就有点为富不仁。龙伢子不知得干部使的是先扬后抑的战术。不见血的刀子是从背后捅过来的,打的是袭下的阴陀子。他的那股得意劲还没来不得及褪去,得干部这番话一下就扫了他的满脸笑容。

领导听后觉得这事该了解一个究竟,便提醒得干部举例说明。得干部说得兴起,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他说我们村的某些防水材料厂从来就是将回收的塑料、橡胶处理后做成油膏,然后去糊弄客户。

虽然得干部以“某些”换成了直接点名,但在坐的人谁都清楚,全村就只有龙伢子一个防水材料厂。得干部是在揣着明白讲糊涂,玩欲擒故纵的突然袭击。惊得一身冷汗的龙伢子听后便乐了,他说感谢得干部对本厂产品质量问题的关心,但是,全世界的防水材料厂几乎都是用回收的废旧塑料、橡胶加工成油膏的。接下来龙伢子还从政治的高度说明这种防水材料是变废为宝,完全符合中央循环经济的产业政策,是党和政府大力提倡的。

得干部这次的瞎操心又算是失误到了家,名誉上的损失一点也不亚于前面那次对江西老表的敲诈勒索。先前不是有人说得干部无利可得就不是干部吗?你看看,你看看,能显摆显摆,出出风头,人家照样还是管事儿的干部。

会议一散,事情表面上算是过去了,但两个人的樑子从此便结下了。龙伢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在崇尚财富的时代,有钱人说话总是比一般人管用。得干部管闲事损人不利己,得干部心里一桶碳却猪鼻子插根葱装象……这样的闲言碎语便在村子里传开了。

随着得干部这瞎管闲事的德性为村民更大范围的认知,得干部明显地感觉到他这“游憩工”的环境越来越不那么宽松。夫妻扯皮,扯着扯着,见得干部来了,双方再大的火气也会先歇一歇,等得干部转身再重新开战。因为得干部劝架,越劝越僵。他一般是先把男的拉到边上,劝着劝着,便摇头叹气:唉!这样的女人真是该打。接下来他又将女的拉到一旁,说着说着,又是摇头:唉,这样的男人也少见。于是两夫妻的战争便全面升级。第二天两夫妻亲热完后觉得昨天这皮扯得有点邪门,于是夫妻俩一肚子的爱恨情仇便全撒到得干部身上。如果是邻居扯皮打架,得干部一到,双方也是偃旗息鼓。再大仇恨,等得干部走了咱们再来。因为得干部从来都是扶强不扶弱,或者以自己的利益来决定帮谁抑谁。

我和得干部无怨无仇,他住乡下,我住城里,见面的次数都可以论回数,彼此几十年也没有什么利益上的纠结。他先前的那次坐牢,我也算是有举手之劳。更何况我们还是远房表亲。按理,得干部再怎么管,也管不到我的闲事。

但是,不是我在乡下有关于盖房子的那档子事嘛。

“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广厦千间,夜眠八尺”。从古至今,因为房子的事演绎了太多贪奢跋扈,最后身败名裂的慷慨和悲歌,因此作为劝世良言的《增广》是很不主张别人买上或者贪上一堆房子当二房东的。到了清代,也不知哪位房地产老板在何时何地因何事,与一个姓孔的小子结下了特别大的樑子。你说这叫孔尚任的小子也怪,写写字没有房地产老板出钱包装请人点赞也很有名。他一不写几千年的风流人物,二不写华夏数不尽的奇山秀水,老喜欢在别人用桃花做成的扇面上将房地产业妖魔化,弄得这样的支柱产业灰头土脸,没有一点正能量。 “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你看,我就说嘛,一个有山有水、有步行街有凉亭的大盘,被他涂抹成什么样子?简直就一鬼城。

因此,有了这些历史教训,我哥在老父亲的地上盖房子,我搭的便车,压根就不是为了房子。

其实我平日里就两大爱好,一好树,二好书。好树是土地公公告诉我的。有一年冬天我单枪匹马从京城驾车返家,那时手提还是一只砖头,沿途的信号也时断时续,要想找一个人“按住说话”,手机根本没这功能。于是再寂寞孤单的狂奔,也只能连续重复播放着一个叫邓丽君的女人的歌带。同一个声音同一个节奏,几十个小时不停地敲击着耳膜,可以想见到后来会是什么滋味。最让人难耐的,还是冬深时节的中原大地,除了一望无际的白茫茫一片,间或裸露出的土地也是枯枝败叶的黑色苍凉。车过信阳,便有了山丘,是渐深渐浓的绿色拯救了我孤独而又疲乏的行程。从此我便有了对树的痴情。至于爱书,是因为习惯,习惯成了自然,自然的东西岂能随意改造或抗拒?

爱树就想种树,城里的凉台承载不了这种爱,所以得找一个有院子的房子,盖上房子最终为的就是种上树。同样,几十年省吃俭用攒下的书得有一个站立的地方。我的城市太逼仄了,逼仄得快容不下这些浸漫着他人心血的册页。所以盖个房子可能于别人会有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我就这么简单。

我至今盖过二十多年的房子,感觉天下最难之事便是盖房子。为此我去过欧美,也去过京沪港深,还到了安徽的桐城。在桐城的六尺巷,皇帝老子的师傅张英告诉我: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所有这些都让我为自己乡下的房子,准备了承受足够多心理压力的经验和比三尺要宽得多的历练。

没想到地基完工,围墙下脚,麻烦说来还是来了。南头20多米围墙的红线外是邻居的一条出进路,原本一根扁担宽的路幅不到。小时候担粪挑土走得多了,映象便格外深刻。邻居房子虽然年岁不长,但多年空置且无人打理,基本上就剩下几垛山墙。我哥本来已经与邻居谈妥,我们的围墙往里退出一米下脚,这样邻居就可以眯着眼睛车进车出。定位那天我在现场,我说一米不够,至少让出一米五多,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省得与别人扯麻纱。围墙下基那天,邻居开着一辆小别克车来了,下车伊始,两手叉腰,喝令停工。他说他家的路原本就可以卡车出入,退进去1米不行,1米5也不行,至少3米。

当初与邻居说好的没有纸写笔载,只是口头协议,而今节外生枝,真是左右为难。

我哥说上午停工,下午再找时间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到了下午二点多,邻居又一车子飚到工地,车子后座还凸出了另一个人。我仔细一瞧,原来是喝得酒气熏天的得干部。激动起来的邻居说话嘴皮不停颤抖,他对我们兄弟俩说,原来的路宽多少?我说的你们不信,你们说的我也只信得咯多。那么我们问问得干部,看原先的路是不是能过卡车?现在你们围墙下脚的位置是不是我家的?说实在话,过去做也不曾想过得干部在村子里扮演的角色,今天会在这样一个场合与我有这样的交集,他一句话甚至一个字都影响到我的人品和几十年形成的待人接物的理念。

在场所有人都把眼睛投向了得干部,此时他本来喝高了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两眼通红。他说:当然能过卡车!而且我还记得当初就到了现在下脚的位置。我操。当时我恨不得几斧子将他劈成四页八块。

也好,得干部的一番话也把我憋醒了。房子动土时,我觉得好玩,便用相机记录了每天的进展情况,当初的原貌应该能在相机里找到。我连忙从车里拿来相机,往前面一翻,果然都在。当时邻居家的路面和我爹的菜地都清晰可见,界线分明。接下来邻居一脸的不自在,不声不响地爬上他的小别克,一溜烟走了,得干部便僵在了原地。

几天后,为了抢天气,附属工程的班子需要增加人手,带班师傅第二天便带来了几个副工,没想到里面又有得干部。见到得干部后,我哥一点也不高兴,我倒有点乐了。我悄悄对我哥说南头20多米的围墙就让得干部帮着大师傅去砌吧,莫让别人插手。我哥一听也有点乐。

二十多天后,围墙砌好了,附属工程也差不多了,我哥和我商量,眼下工作量不大,还是把得干部辞了?我说随便吧。那天我哥和得干部对好帐,递给他一沓票子。得干部双手接了过去,一只手在污得象剃头匠烫刀布一样的衣摆上搓了两下,然后将手指醮着口水一张一张地捻着钞票……

呵!谁能肯定亲戚不是前世的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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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干部的评论 (共 6 条)

  • 雪灵
  • 襄阳游子
  • 诗心云卿
  • 老夫子(熊自洲)
  • 大三畢業

    大三畢業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所有这些都让我为自己乡下的房子,准备了承受足够多心理压力的经验和比三尺要宽得多的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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