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的马鞍

雕花的马鞍

周步

爷爷在内蒙古有很多朋友。爷爷去世后，我听到父辈们讲的最多的，是一个叫刚之尔的蒙古人。刚之尔来我家时，我一两岁，当然没有记忆。刚之尔的小儿子我见过，叫太阳，那年，他陪内蒙古的警察到我们那里办一个案子，住我们家。有一天他去放马，我去放驴和骡子，我们俩聊了好多。太阳比我壮，据说很厉害，我那年十八岁，很有些力气，就有和他一试高下的想法，但终究没有比试。早年间伙同爷爷在内蒙古做生意的一位世交，姓褚，我们叫他褚爷爷。褚爷爷比我爷爷小些，活了八十多岁，我爷爷去世后他又活了近三十年。一九九零年夏天，我们家的牲口不够用了，父亲打算买一头母驴，生个骡驹子，就托付褚爷爷，到山里的时候留意一下，给我们物色一头母驴。母驴好，生的骡驹子才好。父亲说。秋天打场的时候，褚爷爷托人给我们捎来口信，说驴买好了，要我们到北山去取。北山就是河西走廊北部、阿拉善右旗南部的山脉，那一带的山脉我们统称北山。北山离我们家一百多里路。又过了一天，我和父亲到北山去取驴。

我和父亲是早上八点多钟从家里出发的。出发的时候，可谓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但父亲还是要我带上了雨衣和毡袄等物。我当然听从父亲的安排。我骑着马，父亲骑着大黑骡子上路了。那匹马也是褚家的，他们的秋场打完了，我们借来使用，今天正好派上另一用场。那是一匹枣红色骟马，高大健壮，正当壮年。马跑起来自然要比骡子快，但我还是耐着性子随同父亲一起前行。不过，我也会时不时的打马如飞，来满足一下那种在天地间驰骋的感觉。河西走廊自古就是马的天下，现在，骑马成了一种奢侈。那年我二十四岁。

下午两点，我们到了内蒙古阿拉善右旗草原。

那次北山之行还算顺利。过了边墙往北走十几里路是塞北羊场，过了塞北羊场草原就是内蒙古地界。塞北羊场是我们县办牧场。边墙就是长城。我们在内蒙古草原上疾走的时候，从后面赶来一个打马疾驰的蒙古人，父亲和他搭话，聊了起来。聊天过程中得知，他也是祖父故交的后代，父亲就向他询问了祖父的一些故交及其后代的情况，他都一一作了回答。“过了山梁就是那个羊圈了。”那个蒙古汉子说。在一个岔道口，我们道别，他朝另一条山道打马扬尘而去。翻过山梁，我们就找到了那户人家。那户人家在夏场，比去他们家要近些。(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褚家爷爷给我们买下的是一头刚刚成年的母驴，深灰色，生过两个小驴驹子。母驴个头不高，但性子大，陌生人很难靠近它。小驴驹子一个一岁多，另一个不足一月。父亲感到很满意，就和那家的女主人聊了起来。她家的男主人不在。女主人也知道我的祖父。说要不是褚爷爷来买，这个价钱是不卖的，等等。那时候大约是下午三点多钟，父亲看看天色尚不是太晚，就对我说，要不我们连夜回去吧。我应诺。于是，女主人把我们带来的笼头给驴戴上，这头驴就是我们的了。这时我才发现，那个女主人是用一根绳子把母驴从蹄子上拴住的。这是我在内蒙古草原增长的见识之一。

我们一同买下的还有那个不足一月的小毛驴。小毛驴浅红色。这个浅红色的毛驴在我们家生活了十多年。记得那些年，我年轻气盛，脾气暴躁，好多次使唤红驴的时候，它不听从我的指挥，我就狠狠地把它揍一顿。有一次，我顺抄起一块木板，劈头盖脑地把红驴打了一顿。驴通人性呢，它也结仇，记恨我，我们家谁都可以使唤它，骑它，它就是不让我骑。现在想来我有一种犯罪的感觉。

下午四点，我们原路返回。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去给牲口饮水。在一口老井旁边，我们遇见了那个女主人的女儿，和另外两个女孩子在井边上聊天。那个女孩长得真好，真俊，父亲直夸奖。说我们家要是有个相当的孩子，就去提亲等等。

夜里十一点左右，我们到了红山头子，天下起了小雨。

雨很细，也很密，我们停下来歇息。我和父亲吃了捎带来的干粮和西瓜。我的意思是，到附近的羊圈上避避雨，借宿一晚，等天亮了再走。父亲坐在地上歇了一阵子后，愈发显得困顿，说不去了，就斜依在马鞍上歇息起来。我那时身体很不好，怕被雨淋着生病，不敢睡觉，就在父亲的身旁坐着。坐一会，站起来走过去，把牲口挪个地方，让它们吃到更鲜美的青草。我看到父亲睡着了，就没敢打搅他，一直看着父亲睡觉，时不时地把父亲身上的毡袄盖的更严实一些，不让小雨淋着父亲。父亲能熬夜是出了名的，但他毕竟老了，我身体尽管不好，也很累，但我毕竟年轻，能扛得住。

那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了很久，下的我的裤子和鞋全都湿透了，大地也湿透了。后半夜的时候，雨停了，父亲也醒了，我和父亲说了一会话，天就慢慢地亮了。

父亲斜依在雕花的马鞍上歇息的情景，我一生都忘不了。

2013、8、24于北京海淀

周步，甘肃山丹县人，甘肃省作协会员。作品以散文、诗歌为主。多家报刊特约撰稿人。作品见诸于国内多家报刊，多次获全国散文、诗歌奖，作品入选《2012中学生最喜爱的散文精选》《中国文学大系》等文本。有作品被拍摄成电视散文。

现居北京，从事文化产业，策划并主编《中国名牌产品与知名企业》《中国企业发展报告》等多行业图书项目。

地 址：北京市海淀区四季青镇西平庄219号 周步 电 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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