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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树叶的人生

2014-10-08 11:07 作者:山中老兵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茶,按照汉字的写法,是人在草木之间,吸天地灵气,与天地结缘;茶,上是草,属阴木,下是木,属阳木。阴阳相生,人居其中,赖以滋养生息,修身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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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风细语哟,顺山哩来

打湿小妹哟,绣花哩鞋

打湿小妹哟,花腰带

千针万线哟,缝不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

气喘吁吁地爬上斗篷山“螺丝壳”大垭口,就听到不远处茶山传来脆生生的歌声。那歌声,湿漉漉的、甜甜的润人心田,如同五红绿月喝一碗刚出坛的水花酒,清洌、爽口。

好个斗篷山,大地饱满浑圆的乳房,坚挺丰膄,巍巍颤颤。漫山湿雾遮不住诱人乳峰,似藏犹露,半遮半掩,今人浮想联翩。

世人说:贵州“天无三日晴”,一年四季,云遮雾罩,难识卢山真面目。

世人说:贵州“地无三里平”,路从峰顶入,人自日边来。山如苍海,峰似涛翻的贵州,黔北娄山耸峙,黔东苗岭逶迤;黔西乌蒙磅礴,黔南万峰神奇。

贵州,古称“黔”或“贵”,位于中国西南,东毗湖南、南邻广西、西连云南、北接四川,面积平方千米,人口3475万,资源富集,人杰地灵。

说来汗颜,老朽身为贵州人,竟然不知贵州有一宝——茶中极品“贵天下”,竟然是在千里之外的广东佛山初次品尝到产自故乡的茶中黄金。奉茶者是一位原大学艺术系同窗学友,国画界人称“焦大胡子”。焦胡子在广东佛山开一家画廊,为犒劳我在贵州龙里县为其购得一张巨大的根雕茶桌,特意拿出珍藏的极品茶“贵天下”招待我,“细品一下,品完再说说感觉。”焦大胡子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道:”你要弄清楚,这不是油盐柴米酱醋茶的‘茶’,这是是琴棋书画诗酒茶的‘茶’。“

水,极尽奢华:用珍藏于瓷坛中的隔年溶,而且并非是胡乱采自地面的寻常积雪,而是用象牙牙签将日梅花花瓣上的落雪一点点地、细心地剔下收集于坛,而后以干荷叶和白泥封口,埋于树下藏至来年至启封。其水冰清玉洁,略带梅蕊淡香,堪称水中闲花淡淡的女子清纯、素雅、气韵不凡。泥炉上的壶中玉液,低眉浅笑、轻柔温婉。似少女悄然的羞,含笑静待。水初沸,珠玑翻滚,稍后出汤,但见杯中之茶如秀眉舒展,如弯月出岫;如莲心微绽,如豆破土初开;如舞者蠕动腰肢,如幽兰探首沐。这是一种惊艳之美。可谓“诗写关山月,茶煎梅上雪。”余不禁慨叹此水命薄如红颜,虽曾为云为,为雾为霜,为冰为雪,千娇百媚,极尽万种风姿,却难逃囚于坛瓮危运,饱受火燎烹煎。然此非尔命薄,乃世人舌尖刁钻,憋运难逃也。或许,这是生命的遇见,生命的重生,是一场茶与雪的融合与升华。雪零落梅瓣,被人怜珍藏,遇到了心怡的茶,茶也懂得雪的情怀,二者相遇相知,有了合适的温度,被各自的内质所吸引。茶入雪,雪拥茶,茶的色泽融入雪的肌肤,雪的灵动激扬茶的内质,如两个人的悲喜,共同演绎人生精彩的芳华。

茶,生于空山幽谷。历尽风吹雨沐,取日月之灵气,吸天地之精华。待修得功德圆满抽芽绽苞之时而遭夭折,而今虽经火焙水注,通体弥漫的依然是溪涧幽兰的气韵。

余乃山野村夫,向来粗茶淡饭。无力,也舍不得花重金去消费高端茶叶。余以为,人生需要准备的,不是昂贵的茶,而是喝茶的心情,品人生之百味;并以为,世间最好的茶是故乡的果瓦茶,青涩,醇冽,香浓,且价廉,不象十大名茶“国礼”、“钓鱼台专供”、“百年历史”那样动则上万,甚至几十万元一斤天价。然而,余天生有三分口福,曾有缘见识过“总统级”名茶:那是在文革后期因公出差去云南墨江调运木材时,闲暇之余顺道去西双版纳国营大渡岗荼厂看望身为驻厂军代表的战友,曾品尝过专供钓鱼台国宾馆的极品“三片香”,据战友介绍,整个大渡岗茶厂年产特级三片香仅几公斤。其味之芬芳难以用文字描述,只记得三泡之后仍色泽不减,馨香依旧,但将其与焦大胡子给我品尝的“贵天下”相比,自感“三片香”还是略逊一筹。

焦大胡子说:“广州画院的朋友都说这茶了得,出汤兰香满室,饮之齿颊留香,都向我要。我到哪里去找?只听说产自贵州都匀,是珍品鱼钩茶中的一个天然变种。我托人多方打听,只知‘贵天下’的母本是千年岩茶,世存仅一公一母两棵老树,比‘大红袍’还要珍贵......”

“都匀出毛尖,旧称鱼钩茶,这我晓得。千山万水,总得有个地名。”我兴致勃勃地说道。

“只听说那地方叫斗蓬山,神秘得很......”

“斗蓬山?江一帆!”我一拍桌子,一声长叹:“缘分哪!缘分!”

江一帆,是我退伍后下地方工作受政治迫害蒙冤入狱认识的一位女狱友。这位女狱友原是省农学院图书馆资料员,她与贵阳车辆监理所的徐守礼是同监同室女狱友,文革中因涉“文史哲沙龙”反革命集团案被捕,关押于省看守所,因其外表靓丽皮肤白淅,低头时一头浓密短发时不时遮住秀美面颊,总是习惯性地往后一甩,说不出的优雅洒脱,且有几分野性。老犯们从铁窗内偷窥过这位佳丽放风时的风彩,称其为“东下二(监室号)一技花”。认识江一帆是在一九七七年冬一个阴冷的雨雪天,我从市看守所突然间转监到“省看”,当时还以为案件“升级”当真成为货真价实的政治犯了,过后方知同时转监的三名人犯被捕前都是共产党员复转军人,是省公安厅派员到市看守所精心挑选、作为“劳动号”转监至省看守所当炊事员,是“政治上靠得住”的人。真是滑天下大稽,身为阶下囚还他妈的“政治上靠得住”!唯一安慰是押送转监的管教干部“负责任”地说道:“你们几个释放是迟早的事,不要穷瞎猜东想西想。”听此言倒也象打了一支玛啡精神为之一振,似乎天快要晴了。

犯人日食两餐牢饭,由劳动号分发到各监室,有机会接触重罪政治犯和女囚犯,有机会随同管教干部到监外搬运粮食蔬菜,有机会亲眼目睹这个贵州“秦城”内种种密闻轶事,算得上是人生一种机遇。

死刑犯“上山”前,可以按照中国千年古例享用有一碗回锅肉的“倒头饭”待遇,有“挡次”的死刑犯还可以在临刑前头天晚上唱歌喧哗通宵达旦且不受惩戒。京剧“窦尔敦盗御马”、“李逵下山”唱得沧浪豪迈,尤其是“东下二”女犯号子的江一帆和徐守礼把歌剧“洪湖赤卫队”中韩英一曲“娘啊,儿死后,将儿埋在大路旁,将儿的坟墓向东方......”唱得声情并茂催人泪下。死刑犯上山前是监狱的狂欢夜,囚徒们彻夜不眠,终身难忘人之将死是何等悲怆何等怪异。

说实在,我与江一帆徐守礼两人的交情只不过是利用手中”权力“多给她们几瓢热水,出狱时为其夹带纸条给其亲人,实为小事一宗。交情之深莫过于曾借送饭送水之机,多次为江一帆向其同案男友邵子力传递情书,须知那是冒带大三环(监狱内最重脚镣)关独居室惩处风险的疯狂行为。

不到一年,我无罪释放回原单位工作,江一帆判五年徒刑去羊艾农场服刑。两年间我曾三次到农场茶山看望过这位气质不凡的女人

命运多舛并非全是坏事。余以为,蹲过大狱的人才有资格说有一个”完整人生“,如同茶一样要用热水烫过才有味道。人生也是一样,一辈子平平顺顺味同嚼蜡,一定要几起几落。

风清云散,日暖天青。平反释放一年后才回原单位复职的江一帆,调到到贵州省都匀苗族布依族自治州农林局,并与其同案邵子力结为夫妇。夫妻二人在改革开放大潮中停薪留职下海到斗蓬山开茶场,养香猪,种竹荪,我曾品尝过他们亲手腌制的香猪小腊肉,就是没有去过斗蓬山。

谁能知晓从不产茶的大不列颠白爱尔兰按人均消费茶叶竟是世第-,为了这日不可缺的“下午茶”,竟然以生命作为赌注,不惜远渡重洋用坚船利炮敲开中国大门。

谁能知晓滇西马帮跋涉千山万水进藏入印驮运的竹篓中只是一砣砣黑糊糊的粗叶饼茶,万里茶马古道白骨森森,鹰随人行,伺机啄食坠岩人马尸骨。

谁能知晓千年五尺驿道“龙场九驿”石磴道上万千背夫为了黔茶出山走千山涉万水的艰辛,拐扒子上的铁锥竟然将浑厚坚实的石蹬道凿得千疮百孔,足上草鞋竟然将粗砌青石磨得光亮如镜。

一切的一切,皆因茶而起。可谓“千秋功业一壶酒,万丈红尘一盏茶。”

而今,我亦因茶而到斗蓬山。佛说:缘深缘浅,缘长缘短,遇见即是造化。茶历经多难,而人人生苦短,缘来不易,皆应珍惜,须宽容与豁达互相包容。

循着歌声,但见弯如条条青龙舞动的茶垅中有数顶白色布帽晃动,我隔坡呼喊:“江一帆在吗——”

茶垅中采茶女高声应答:“在呢。在对面石板房呢。你憋足劲放开喉咙叫呢。”

于是,我用双手拢住嘴巴扯长脖子:“江一帆—— ”

出来了。一件篮底白花腊染斜襟上衣,一条醒目的月白色裤子。还是那一头带有野性的短发,还是那经典地往后一甩:“你哪位?”声音脆亮,甜甜美美,并拌合着小狗崽奶声奶气的狗吠声。

“东下二,不认得了吗?我劳动号老汪哥!”摘下头上小篮布卷边帽子,我高声应答。

“老天!”一声惊呼。顺着石板房前小石坎,人和狗奔我而来。

茶,拥有一场奇异的旅行;人,拥有一段艰涩人生。酒有侠骨,茶有柔情;茶在时光的最深处流淌,情在患难之中铸成。

茶道家说:人生如茶,每一叶茶,都要被滚烫的水烫过几遍。但是他们没有退缩,反而将自己融入烫水之中,散发出清香。人生也是如此,在种种苦难中,我们不能被困难打败而要逆流而上,不怕苦难反而要散发出自己的独特魅力。

“前面垭口上小庙中供奉的是哪位菩萨?”参观完石板房中无性繁植瓶瓶罐罐后,品着江一帆亲手焙制的极品野生岩茶,我开口问道。

“茶神陆羽。”江一帆答道。

“怪不得。土地菩萨又矮又胖,不会这么瘦,可能是陆老先生茶喝多了的缘故。”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茶神菩萨喜欢青山绿水,讲究风水龙脉。农历九月二十二是茶神生日,你早几天来就赶上了,热闹得很。”江一帆笑着说道。

“咋会选中斗蓬山落脚?莫不是也因为风水龙脉?”

“我懂哪样风水龙脉?是命中注定。七九年从羊艾茶场平反后回农学院,杂种书记拒不恢复我和另外三个同案的工作藉。上北京告御状为节省路费无票乘车被抓,我在餐车里对一位姓候的列车长细说慢讲,想不到与列车长成为朋友。往后到北京虽不用再掏钱,老是上访也不是办法。为了解决肚皮问题,靠都匀市教育局一位老同学帮忙,我和老邵从省城去斗蓬山小学当了一年代课老师。一次到学生家家访,无意中发现学生的老爷爷泡给我们喝的野茶奇香无比,我和老邵兴致勃勃地去寻老茶树,发现生长野茶的半坡岩土含硒含磷量惊人。土质异样诱发植物变种一直是植物学家高深课题,但是吃饭更是现实问题,哪里有条件去搞科研?一年后落实政策我从斗蓬山回到省城,伤心之地岂可久留?走!去落难时给我们喝过一口水的都匀,去给我们一碗饭吃过的斗蓬山......”说到此处江一帆有些动情:“在都匀农林局工作九年有八年到斗蓬山支农。帮斗蓬村建茶场垦荒山,买种苗传技术办茶厂,终于建成毛尖茶生产基地。贵州远不及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那样的一线经济区,与成渝经济区、皖江城市带相比也有很大差距。但这也同时意味着更多机会。都匀毛尖,藏在深山人未识,数十年给人作嫁衣裳,野生变种岩茶是一块尚未被人挖掘的黄金。茶叶生产不走高端路只为外省生产基茶,茶农脸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一年找不到几个钱。一斤上等毛尖才五六十元,一斤高端茶至少二千元。都往高端市场发展又高处不胜寒。你看看,市场上高端茶叶品牌比比皆是,问题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品牌能够站出来真正代表中国茶叶,更没有一个品牌代表贵州,而且受到价值成长模式限制,生产销售实在艰难......”

江一帆,这位在狱中唱“洪湖赤卫队”的韩英,年青狂放不知政治凶险,几名小资奢谈哲学谈进监狱,白白耗费五年宝贵青春。而今远离政治从商,仍然野心勃勃。她借助斗蓬山低纬度、高海拔、寡日照优越自然条件,利用在农学院和农林局积累的知识积极发展生态农业,建成都匀第二大有机茶种植基地,并出口一向审核严格的欧洲市场。

余非茶农,亦非茶商。专业上与江一帆并无共同语言,只能酒尝人生百味,茶品人生苦甜;只悟酒如豪士,茶如隐逸;只懂酒以结友,茶当静品;酒壮英雄胆,茶淡名利心;善酒者情逢知己,善茶者陶冶情操;酒宜于书剑江湖,茶宜于幽窗棋罢。

看而今,一朝山水一朝臣,一片茶园一首歌,一亩茶乡一片情。我知道,有一种思念,叫做思乡若茶。我信奉, 酒是豪兴人生。“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酒是豪迈侠士,茶是风雅居士;酒有侠骨,茶有柔情。

人生如茶,茶如人生。每一叶茶,都要被滚烫的水烫过几遍。但是他们没有退缩,反而将自己融入烫水之中。几起几落,最终散发出清香。人生也是如此,在种种苦难中,不能被命运打败而要逆流而上,不要怕苦难反而要散发自己的独特魅力。

品的是茶,尝的却是生活;看的是书,读的却是世界;斟的是酒,品的却是艰辛;将生活中的点滴往事细细回味,伤心时的泪、开心时的醉,都会因追求而可贵。

为了我,邵子力特意从外地赶回斗蓬山,他要我留下来游览斗篷山绝顶天池“九龙池”、“杜鹃雪浪”、“九天落水瀑布”。我获得的不仅仅是“贵天下”的信息,亦获得感悟茶道人生:

一杯茶,佛门看到的是禅,道家看到的是气;儒家看到的是礼,商家看到的是利。茶说:我就是一杯水。

品茶是品茶者心的回归,心的歇息,心的享受,心的澡雪。因此,品茶时要有一个最佳的心境,才会真正体味到品茶的真谛,获得精神上的享受。

茶道家说得好:自古人生最忌满,半贫半富半自安!半命半天半机遇,半取半舍半行善!半聋半哑半糊涂,半智半愚半圣贤!半人半我半自在,半醒半醉半神仙!半亲半爱半苦乐,半俗半禅半随缘!人生一半在于我,另外一半听自然!——茶忌倒太满,人生亦是。不太满的人生,或许才是真的圆满。

闲坐兰亭,清茶淡烟。看花开花落,望云卷云舒。一人独自乐逍遥。

茶是一种情调、一种沉默、一种忧伤、一种落寞。茶是记忆的收藏,在任何季节里饮茶,每个人都宛若一片茶叶,或早或晚要融入这变化纷纭的大千世界。在融会的过程中,社会不会刻意地留心每一个人,就像饮茶时很少有人在意杯中每一片茶叶一样。茶叶不会因融入清水不为人在意而无奈。

每一席茶都是入境的方舟,每一片叶都是天地的使者,每一缕馨香都是无常的化身,每一盏茶幻化的是人生百味。茶,清胜浊,淡胜浓,清淡之茗,味必悠远;人,静胜躁,思胜言,静思之士,胸有大志。三二知己,顺着茶叶高洁的性子,慢慢品出人生的状态来。

有道是:自从陆羽生人间,人间相学事春茶。

有道是:人生遇几杯好茶便欢喜,人生有一两个知己便足矣。

2013年11月23日初稿于北海地角村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698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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