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依族男孩马鹏的诉说21
十五、阿妈到安顺一家养老院做工，而我则是学校最后收的一个复读生。
阿爸阿妈用马换来3000块钱，兑完钞票。阿爸手里便有一大扎钱，放在手中翻来覆去，摸来摸去，看来看去。大概是因为阿爸从小长到现在，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所以好奇罢。
阿妈看着特显眼，担心会被小偷偷走或者被人抢走。便箭步般一登到了阿爸前面，从后背的空竹篓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布袋，在从阿爸手中抢来了钱装到布袋里。阿爸似乎没有晃过神来，“你这么急是干啥子哟，没模够哩”。
阿妈则不理会，而是叫我站到她前面，叫阿爸站到她后面。阿妈则向上跳了一下，松了松裤子。然后把钱塞到了裤子里面，稳妥妥的，原来阿妈在裤子里面逢了一个兜。
一切都弄完后，阿妈才回答阿爸的话，“说你傻你还不承认？钱是用来摸的吗？这么一大笔钱，被人抢走了，我们怎么活？你不想活了我们还不想死呢。把你卖了也不值这么多，放在裤子那才安全。”阿妈边说边摆弄着衣服，尤其是装钱的地方。
阿妈弄好后，我们没有在街上逗留哪怕一分钟。而是急着往家赶，阿妈总害怕钱会有个闪失，阿爸则觉得阿妈太紧张了。我真搞不懂他们，没钱的时候总想着钱，有钱的时候却过着不踏实。不过，这可是阿妈结婚时陪嫁的马，不到万不得已阿妈决不会卖的。就像上次阿爸想把牲口卖掉好去打工，被阿妈强烈反对才作罢。如果这钱有个闪失，估计阿妈也不想活了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回来的路上，阿妈跟阿爸走在最前面，我落在后面。一路上，我们三都陷入了沉默当中。阿爸阿妈两人哪怕一句话都没有说。似乎阿妈从果寨卖完马后情绪便开始低落，阿爸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的沉默跟他们的沉默不同，我的沉默是因为我边走边陷入到自己构思好的世界里。或许是因为钱凑足了，我有书读了的原因，一路莫名的兴奋，然后一直想着我到学校的种种情形。
比如，教我的会是哪些老师？补习班里会有我熟悉的同学吗？外面找不到住的地方了会不会只能住校了？住校了会不会要上晚自习？还在心里计划着，以后在学校不会睡懒觉，而是起早背单词；以后再也不去网吧了，而是把时间用在背地理科目上；再也不跑去打篮球了，而是呆在教室里做数学模拟试卷的题目等等。
回到家的当晚，不知道阿爸因为心烦还是怎么地又跟阿妈吵了起来。那时候我正在房间里收拾书，很久没有看书的缘故，想温习一下。我刚从书包里早出笔，听到阿爸的吼声，便打开了门想看一下怎么回事。
“哭，哭，哭……你就只知道哭，你有这哭劲还不如拿出去赚钱，家里也不至于走到这地步。真不知道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我心里窝火。”阿爸骂完后，从口袋拿出烟，深深吸了一口。
阿爸窝火是有原因的，记得过年的时候。三伯从浙江打工回来赚到了不少钱，大年三十晚上，三伯来我家玩。无意中说到了打工的事情，三伯跟阿爸说浙江打工好赚钱，工资普遍比别的城市高。不过有点麻烦的就是要自己租房子，下班很累了还得自己做饭吃。阿爸觉得没有做什么事情比在家干活最累了，便说煮饭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租房子，阿爸还是有点担心的，如果房价贵了怎么办？租不到房子怎么办？不过这些问题，三伯说不用担心。三伯从金华返家过年时，他住的地方好多都是空的，大家都搬走了。
阿爸还担心一点便是，阿爸感觉自己是个粗人，害怕不会做，而且说普通话阿爸阿妈也不在行。三伯说这些更不用担心了，里面也有做杂工的，就是货来了就下下货，上货的时候上上货就行，很轻松的。一天干8个小时，一个月3500元，总比在家干活好，就像这几年贵州常常发生旱灾，种田没有收成不说，还陪了人力，物力，财力，这叫入不敷出。
阿爸被三伯说得心动了，便想跟三伯到浙江干一年再说。可是，当阿爸跟阿妈说得时候，阿妈却出乎阿爸的意料一直在反对，特别谈到卖马这一个问题上，阿妈怎么都不肯让步，仿佛阿妈把马当成了自己的一块宝，只想永远地守护它。
最后，阿爸没有说服阿妈，又不放心让阿妈一个人在家。因此，打工的计划就此泡汤了。阿爸便因为这事，一直埋怨阿妈到现在。每次只要阿爸心情不好或者两个人闹矛盾的时，阿爸便把这些陈年往事拿出来数落阿妈一番。
阿妈当然也不肯示弱。
“你他妈的怪我？你作为一个男人，一家之主你做了什么？你看三伯（三伯家去年出去打工，回来便盖了一座新的平房。）人家怎么赚钱的？而你现在又在干嘛？”阿妈的话比阿爸还要响。
“我怎么赚钱？我说你们女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呢？当初我想跟三伯去打工，你呢死活都不肯去，抓着那条马不放。如果当时我们去了就不是这个样子，说白了，你就看重你们家，你有为我们想过吗？”
“哎，我说你骂我可以，不要牵扯到我爹妈那去。我爹妈生我养我，我重视怎么了？还有你说说，我为这个家拼死拼活，我哪里不重视这个家了。你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阿妈终于被阿爸激怒了。
“你如果重视，如果为了这个家好，我们就应该出去打工赚钱，而不是整天守着这点农田还有你的马……”
“是我不让你去吗？你说话怎么像个小孩？我又没有拉你拦你绑你，脚长在你身上想去哪就去哪……”
吵着吵着，突然“碰”的一声，阿爸把桌子上的碗给打碎了，“这个家没法生活下去了。”
阿妈也站起来，随手拎着木凳，“爬”的一声砸在桌子上，“没法活就不用活了，砸吧，都砸烂了才好，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桌子上的电饭锅落到地上，然后滚了一圈，白花花的饭散落一地。大碗，小碗落到地上后，全成了碎片。一块碗的碎片还在滚动，碗的边缘尖尖地。散落的筷子，有些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十字架，有的则边都不把。
阿弟被阿爸和阿妈的举动给吓住了，坐在门口一直哭。我也被弄得不知所措，因为我深知阿妈的脾气，只要发起脾气来，没人能制止住。阿爸呢，平时不温不火的，但一爆发想收拾也收拾不住的那种。因此，两个容易动怒的人在一起，注定吵吵闹闹。因此，我在想，两个脾气都不好的人，到底是怎么走在一起的。
阿爸跟阿妈的吵架，惊动了三婶。到我家一看这样的场景，便骂了阿爸阿妈，“我说，你们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骂就骂了，你们还抄家。这白花花的米饭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买碗买电饭锅不要钱吗？孩子都读高中了，你们也不为孩子好好想想。你们不要脸就罢了，还要拉着孩子跟你们一起？再大的风，再大的雨都淌过来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静下来好好想想？”
阿爸等都没有等三婶说完，甩着屁股就走出门了，阿妈则一个劲的坐在地上哭。三婶怎么欠都不起作用，便唤上我一起安慰阿妈。最后，三婶叫我带着阿弟先去睡觉。
我把阿弟都安顿好后，躺在床上，眼泪一直留下来，怎么止都止不住。我之前本来还想看点书的，但被阿爸阿妈这么一弄，现在连觉都睡不成了。
我知道是我高昂的补习费，让他们似乎成了仇人。于是，拿了一本刚刚补好的书，又重新狠狠地撕了一遍，千疮百孔的书在也符合不了。打工的念头又一次悄然而起，为了几个破钱弄成这样，值得吗？我出去打工挣回来给你们，想着想着，眼睛也模糊了……
第二天，阿爸阿妈没有叫我起床，便一觉睡到了中午。起来后，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反正没人跟我说。
没事干，便一个人来到河边。小河差不多都干了，河中裸露出了河床，印在阳光下多么的刺眼。被水浸泡过的石头，与河岸上的石头相比，一身泥却多了几分姿色。或许，这就是被生活磨练过的魅力吧。石头在怎么强悍，终究逃不掉时间的沉淀，生活的沉淀。
晚上，阿妈跟阿爸回来了。原来，他们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的“仇人”，昨晚他们才吵架，早上就和好了。对于像这样的家庭来说，或许吵架才是一剂解救情绪的良药。挣过了，吵过了，便又恢复到原样。一天到晚，想着怎么样才有下一顿饭吃，为生活而奔波。
原来阿妈跟阿爸又到镇上去了，给我跟两个阿弟都买了新的衣服，新的鞋子。阿公之前给我们带来了1000元，卖阿妹的嫁妆2500元，卖阿妈的陪嫁的马3000元，总共6500元。给我交补习费4800，还剩700元。仿佛我们一夜之间变成了有钱人，虽然赚钱的方式是变卖家产，以至于倾家荡产。但生活还得继续，所以要与积极的心态面对才行。就当做是买彩票中奖的吧，这样心里好过一点。
新鞋、新衣这在过年才有的待遇，竟然一下子都实现了。阿弟们除了开心，什么都不懂。不过不懂了才好，向我这样懂得太多了，心理反而不好受。
阿妈给我们嘱咐了一番，“阿弟，在家里要听阿爸的话。阿爸一个人在家，很辛苦，放学回来要给做饭等阿爸干活回来。衣服脏了要自己洗，有时间要跟阿爸也洗洗。两个人，在家不要吵架。我到大城市打工去，这样过年回来又能给你们买新衣服了。”
阿弟一听到新衣服，连声知道了，知道了。阿妈随即把脸转向我，“这次补习的事情，挺不容易的，你回校要听话一点，不要贪玩了，好好学习。如果家里没事的话，就不要回来了，学习要紧，再说今年家里收成不好，家里的活你阿爸一下子就能干完。没有吃的没有穿的，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拿到工资后，就会寄过去给你”。
阿妈说着说着眼睛湿掉了，我不想让阿妈看到我也哭了，等阿妈说完后，便对阿妈说“没事的话，我先回房间了。”与这样的借口，回到房间，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那一晚，也许阿妈知道我哭了，阿爸也知道我哭了，但没有什么来敲门安慰我，他们知道哭或许才能缓解压在我心上的压力吧。
第二天，阿妈一早，背着一件衣服便出门了。听阿爸说，大舅在安顺给阿妈找到了工作，就是到养老样照顾老人一个月有1000块钱，还包吃住。
没多久，我也拿着一张张犹如印了阿爸阿妈阿爷的血般鲜红的钱，交到了一个叫做为我未来投资的地方去，我却看不到我的未来到底在何方。我的面前犹如一口黑洞，深不见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