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依族男孩马鹏的诉说15
作者：布依族男孩马鹏
八，杨老师希望我回学校补习，可妈妈希望我外出打工，我的心在老师和妈妈的意见之间纠结
阿爷的葬礼过后，我的生活又如死水般平静。不想多想什么，心理却总有一些放不下的事，常常在我的头脑里来回盘旋。每当我坐在石板屋前，看山看水看人。总以为水的那边是水，山的那边是山。我的背后，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怎么看都看不到边。只有古寨前的小河似乎总在唱一曲忧伤小调，然后以不惊不喜的姿态慢慢向南流去；古寨后的青山轻愁声被轻风吹如我耳边吹后又慢慢散去。时间在我彷徨的生活里，一滴一滴地向前在逝去。
古寨的地里位置决定了古寨地势偏远，所以常常悬崖峭壁。十里之外无一村，所以常常野兽鸣叫。古寨里的人若到县城赶集，凌晨5点钟就开始出发，这样中午12点左右方可到。离村最近的乡镇扁担山集市，只需走5个小时便可。古寨里很少有人走出山去去，因此古寨里的人，都希望孩子走出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今天阿爸有事情，所以先不忙农田。阿弟都读书去了，只有我跟阿妈在家，帮阿妈染布。阿妈给阿妹做的嫁衣怎么做也做不完，其实在阿妈心中是希望这嫁衣不要早点做好。因为一做好，就意味着阿妹要嫁人了，别的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可阿妈唯独舍不得的就是阿妹。所以，阿妈这嫁衣从阿妹小的时候就开始做，做到她现在的17岁了还没有好。
“小鹏，在家吗？”我在整理染布的时候，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便走了出去。“杨老师，您好。”出去一看，原来是杨老师来看我了。“家里阿爸阿妈都不在家了吗？”杨老师到屋里看了一眼说道。“阿妈晒蜡染去了，阿爸去赶集还没有回来。”我回答杨老师。(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阿妈晒完蜡染回来看到老师来访，又惊又喜又很热情地接待了杨老师。杨老师应该是我小学四年级到六年级的班主任，那时候我在扁担山民族小学读书。学校里家里还是很远，每天差不多要走三个小时才到。
每次出去走到古寨口，都会看到一栋建筑。建筑建有两层，外墙还贴了白色的瓷砖，相比于农房来说，已算最豪华了，这便是我们古寨的小学，小学的楼梯后写着几个字“扁担山小低供布依古寨小学”。学校前面矗立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面红色的布，这便是国旗。只不过，简陋了点。学校没有围墙，操场是一块泥土地。每当下雨的时候，这里便成了一片汪洋的水。学校里的玻璃窗都碎了，风吹来的时候，蜘蛛网会风中起舞。由于没有围墙，学校便不只是人的学校。
每天早晨放牛的时候，不管是黄牛还是水牛都会跑到学校操场来，“锻炼”一番。不甘落后的白马黑马也会跑来，在泥土操场里翻滚，一个两个三个……牛马过后，公狗和母狗还会来操场交配，面红耳赤的妇女会拿着石头丢去赶走那对情侣的狗，感兴趣的小孩会一路追着那对小狗，边叫边看，直到老师摇着铃声，一切才会安静下来。小鸡不甘这落寞，然后叫了一声，然后会遭到老师粉笔的袭击。
学校只办到三年级，而且全校只有一个老师。所以常常看到这样一个情景，老师先到一年级布置作业，然后到二年级叫生词，在到三年级说数学。后来，古寨里有人读中专出来，考不到教师资格证，所以回来便来古寨里的学校教书了。农忙的时候，学生只能暂时放弃读书。帮忙父母干活，放牛，割草，插秧。天气干旱，便跟父亲到田里去抽水；地里长满野草，便跟母亲一起到地里拔草，脸上也被太阳照得火辣辣的。
当我读到四年级的时候，古寨没有办到四年级，因此只能到距古寨几十里路的一个民族中心小学去读书。每天去上课，要走很长的路，都是山路。
记得那时候每天准时5点起，趁着天还没有亮，做好饭菜装在饭盒里带到学校去吃。6点钟就开始从家里面赶去学校。从家到学校要走4个多小时，冬天天没有亮，便从家里面拿着葵花杆杆点燃照亮路面前行，或者到路边的田里偷着稻草点燃照亮路面，由于人多，成群结伴，便没有什么害怕感，反而很好玩。
我的家庭很拮据，除了生活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读书的时候，中午回不来家，只能带饭去学校吃。当然带饭虽方便，却也有各种麻烦。夏天天气热，到中午的时候，全都坏掉了。冬天冷的时候，饭便都是冷的。有时候起得晚，中午便也只能饿到放学回家，当然有时候母亲买菜会剩下点零钱，便买一两个馒头来充饥。
记得有一次母亲很早起床便出门干活了，前一晚没有了剩饭，起得迟了，匆忙中就去上课，早餐也没有吃。所以还没有到中午，便开始饿着肚子。中午放学，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同伴吃，等他剩下的，便可以拿来充一点饥。
有一次，肚子饿得实在难受，全身乏力。头上一直冒着虚汗。巧的是，杨老师回去忘记时忘记了拿教案。老师是外地人，所以学校分给了他一间教师宿舍，跟操场仅一墙之隔。来上课，一点也不费事。
杨老师看到了我直冒汗的脸旁，以为是生病了。说着准备带我去扁担山乡中心医院看下，不想让老师大费周折。便只能实话实说，因为忘记了带饭，肚子很饿。说完，便把我带到她家去吃饭。那一顿后，杨老师希望我就住在她家好了，可是我不喜欢也不习惯无缘无故的接受别人的施舍，哪怕是最亲的人。后来她便让我从家里面带了米放在饭盒里，她帮我蒸饭。
我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后，妈妈翻山越岭，带来了我家最值钱的一只公鸡来谢谢杨老师。或许是因为知道我家的状况，她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她说了一句，直到现在我任不能忘怀的话：
他是我的学生，更是我的儿子。让孩子获得爱，是每一个教师的责任。我只不过是尽了老师应该做的一点点责任而已，孩子长大了有出息了，也是我们老师一生的财富。
小学毕业考，由于我们乡下不舍考点，便只能到县城参加小考。这一次的考试对于我这样贫困的孩子有多重要，因为如果考不上重点初中的话，也许这辈子便也永远走不出大山里面。所以还是有点害怕。杨老师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在考前一天，单独带我到广场去散散步，并不断鼓励我，还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拿钱给她，她却不肯收。她说，她喜欢烤青包谷，叫我考完试后，拎几个包谷给她就行。
终于，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小考考了218分，总分300分，如愿以偿进入了重点初中。此后，她家搬回了县城，找不到她了，包谷便迟迟没有送去。直到第二年，我读到初二，从家里来学校的时候，在东大街遇到了她。她带我到她家坐了一会，我知道了位置，便给她送来了包谷。
上了寄宿制中学，那个学校应该是我们县城里最好的初中了。第一年的时候，成绩还很不错。因为从小的时候，就缺乏父母的约束，而且我好奇心很强。到县城的第二个学期，我开始接触了电脑，所谓的上网聊天，后来一直沉迷其中。晚上上完晚自习，便开始和同学一起翻围墙，出去熬夜。
我们寝室在二楼，我们为此还去买了一根绳子，绑住床脚，拉着绳子，从二楼逃去上网。被学校领导看见了，教务处主任会把他们带到他的办公室去，一顿拳打脚踢，后来也习惯了那种生活。
那时候，就在心理产生了一个想法，真想把学校给炸了。当然，慢慢的习惯了那种生活，只不过这种习惯是一种负向的习惯。我的班主任还罚我站在走廊上一个星期，贫困生补助因为我过往的坏学生，所以给了一个家庭比我好的学生。
成绩也因此直线下降。半期考试，一塌糊涂，我从全年级前百名一下子掉到了末尾。因为学期完，学校便开始分快班中班慢班，我的成绩就算没有掉去慢班，却也只能在中班。那时候，不知杨老师从哪里知道我成绩下降的消息，便找到了我说，你在这样下去，你会毁了自己。而且，我看到她为我哭泣了。
我也是一个懂事的人，我改了，可成绩却在上不去。中考以其说发挥不好，倒不如说全都不会做，我考上了县城里的一所普高，而且实验班也进不了。我真的很感动，我的生活跟她离得那么远，可她却依然如故关注着我，只不过我很不争气，让她所有的期望都落空了。高考的那天，我又收获了一个意外，杨老师跟别的家长一样，站在门外等我一直高考结束。我依然记得，高考的第一天，她对我说了一句：以后等你有钱了，带我到处旅游就行了。
我坐在阿妈的身旁，杨老师说：“我从别的老师那里听到了阿鹏高考的成绩不是很好，阿鹏是一个很乖的孩子，可能这次发挥失常。也许，复读，对他来说毕竟是一个好的选择，毕竟他还年轻。”
阿妈听了以后，陷入了沉思当中，根据阿妈的意思，他们准备让我到阿妹那里去打工了，而不是让我继续都书了。他们觉得穷人的孩子就要学会早熟，学会赚钱，学会分担家里的压力。虽然出去打工是我的愿望，但当我亲耳听到阿妈这样说时，我还是感觉心里凉凉的。我不知道他们对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或许我在他们眼中可有可无的吧。
送走老师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高考不好的时候，我想打工，但听了阿妈这样对我说的话，虽然表面表现出了开心的样子，但在心里有时候会暗暗的难过。所以，我常常会想很多，生活把我变成了一个敏感的孩子，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无意中看到了那一叠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被我撕破了的书，一种无言的感动涌上心头。我觉得自己有点不甘心，从阿妈的言语表情中，或许是一种对生活的无可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