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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四爷

2014-03-10 09:05 作者:花纸伞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料峭的早,原想着,日头终于展开紧蹙的眉头,应该毫不吝啬地倾泄大捆大捆的阳光,在寂寥的原野上,拨开后湿润的泥土,唤醒蛰伏一的小虫子,或者,透过土层,传递一丝温暖,给睡眼惺松的那根嫩黄。

然而,风依旧有些凛冽,原野上,尽管阳光的行走,似乎带来了春的讯息,那些细碎的声音,却难抵风的寒冷,不肯跃出薄薄地土层。

(一)

陈庄村外的田间小路上,陈四爷,晃晃悠悠地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走着。

陈四爷今年七十九岁,因为在家里排行老四,辈份在村里又大,动不动都是叫爷的,大家伙也就不分辈份,都叫他陈四爷。

陈四爷最喜欢这个时节,尽管天气还是冷得让人鼻红脸紫,但是,田地在冬春交替中被雪水浸的湿湿的,弥漫到空气中,在口鼻间呼进呼出的那抹清新,是这个季节独有的味道,当了一辈子农民的陈四爷,自然不会错过。(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陈四爷知道,冀东平原真正进入春天,催绿了草地,催黄了迎春花,也会时不时催生出黄土漫漫的天。因为,这里的春天是干燥的,多风的。似乎不吹透、吹干蓄在泥土里的那抹湿润,春天便不会离去。

陈四爷停下自行车,将路边的柴草装进车后面的铁筐内。走到地里头,蹲下身,用手挖着泥土,两指下,已见湿润的泥土,眼下土地是水润的,因为久前的一场冬末的雪刚刚消溶。以后的气候还不好说,年头越来越难测,不向以前,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下种,都在节气上,现在,到了节气还要候上些天,却难尽人意,或者,早早来一场雨,等到节气快下种时,土地又被风干,只好再去等。

等不及的,便有人想着法子浇地,说起浇地,还要说说陈四爷。前些年,家里还有几亩地可种,每到下种前,陈四爷总是那个等不及雨到来的。

浇地的头天晚上,陈四爷便筹备好浇地的设施,第二天天不亮,就把闺女、女婿全叫醒,接管子的,围土垅的,闹腾小半天,才算让水流进田里。看着水进田里,陈四爷算是安心了,想着,这回好了,今年的粮食肯定把了。然而,不知是老天爷和陈四爷过不去,还是陈四爷的田里流水的声音,叫醒了沉睡的老天爷,本应该到了艳阳高照的时间,却还是灰蒙蒙的,天阴沉沉的像要掉下来一样,很明显,这是在酝酿一场雨的到来。

村里人看见陈四爷一家在地里忙活,就劝他:别浇了,天气预报今天有雨。

陈四爷却用他独特的轻笑,回答路上的人:下不大。

闺女和女婿也都说下完雨看看,下不透再浇。陈四爷的倔脾气是全村有名的,你越说这样干,他越不听你的,偏要按着自已的想法来,尽管有很多时候,他是错的,或者绕了远道。闺女和女婿甩下铁钎忙活自已的事去了,只剩陈四爷一人坚守在阴沉沉的田野里。

当陈四爷赤着脚将地里的水灌透,天已是傍晚时间,天上也飘飘扬扬地下起密密的雨丝,这一下,就是一

这样的雨,就是老天给下种备下的。天晴好两三天,春风再柔柔地把土皮风干进一两寸,地里的土松散却可以攥握成团,便可以下种了。

陈四爷的地因为先前已经水浇透了,再被雨覆盖,这样的地,没个五六天,甚至七八天,是下不了种的。这回着急的又是陈四爷,一趟一趟往地里跑,盼着没了泥泞,可以耕作。有时候,天公就是不作美,晴两天,又阴两天,弄不好还会再滴上些雨。

这时候,全家人都会埋怨陈四爷,抻不住劲,总想和节气叫板,这下好了,全村的地都要种完了,就剩自已家的地,湿呼呼地,让人插不进脚,更不用说上犁了。每到这时,陈四爷是不会认错的,说他们下种早的,地凉,再阴上些天,种子会捂在里面,下完种的地,就是要晒上几天,温度上来了,苗才会出得齐。

(二)

此时的陈四爷,走在还是冬末的田野里。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在田里收玉米,但是,太阳下,大汗小汗地湿透了衣衫的感觉,似乎就在昨天。如今,每天看田成了他的习惯,田地里,每天他都会在上面留下几个脚印,这个习惯他已经维持了多年,不知是怕田地忘记了自已,还是怕因为自已的懒惰,而错过每片绿色生长的瞬间。即便是冬寒里,依旧阻挡不住他的脚步。归根结底,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因为失去土地的缘故吧。

十年前,由于陈四爷年纪越来越大,且同住的独生女儿一家也搬到城里去了,就将仅有的三亩田承包给了同村的本家。第一年春天,看着别人耕种,陈四爷手痒的不行,打电话给闺女,非要把田再要回来,女婿此时已是事业有成的人,一口就回绝了陈四爷。

陈四爷天不怕,地不怕,惟独不愿惹女婿,女婿是个寡言的人,在家虽少有和陈四爷交流,但女婿一手修理电器的技术,让陈四爷最为敬佩。女婿在外面干自已的事,家里的事一概不管,任由陈四爷和女儿全权作主,这样,又自然少了家庭琐事上的矛盾。

那一次,陈四爷听从了女婿的话。尽管秋收时,看着别人一车一车往家里拉粮食,陈四爷眼红的坐在门口石阶上,唉生叹气,也没敢再和女儿提一句收回田地的事。只是从那开始,陈四爷每天清晨,天蒙蒙亮,就会骑上他那架老旧的二八自行车,在田间地头绕上几圈,为了锻炼身体,也为了看一眼自家的田地,在别人的手中,到底收获了什么。

陈四爷每看到自已的田地,心中总是有一种说不上的情感,像看见自已的孩子,寄养在别人家一样。无论人家是宠溺还是虐待,自已都是一个旁观者,那种无奈的漫延,总会让眼里有些湿湿的,最后只好离开。

陈四爷又来到自家的田地头,停下自行车,靠在路旁的树干。唉,这人真是懒,地头都硬成这样了,也不用镐翻翻。陈四爷用脚踩了踩地头的土,心里嘟嚷着。一看就知道,上年的种子根本没撒到头,多浪费地。再说,地不翻就会长草,长了草,哪会有好收成,别看这只是一截短短的地头,收拾好了,可以多打十来斤粮食,等耕地的时候,要好好地告诫他们一下。

陈四爷有些不舍的离开自家的田地,骑上自行车,晃晃悠悠的向村里行去。

近八十岁的陈四爷,每天这样的例行,似乎让他忘记了年齡。陈四爷不服老,却很怕老。他不愿意和一群老头,在向南的墙根靠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或者,有的干脆不吭一声,坐着呼呼睡上一觉,便蹒跚着回去。

他情愿这样在四季里走着自已的路,看看青,看看田,晒晒阳光,甚至淋淋雨,都是不怕的,他怕的是哪天自已走不动了,只看见窗户那么大的天,那才是最痛苦、最折磨人的事。而轮到在床上去回忆年轻时的种种,余生,怕也只有在失落中度过,他不愿意这一天到来,他想永远这样骑着自行车,走在风里,雨里。

(三)

陈四爷,按村里的人话说,是个能耐人。

那时的陈家,是村里大户人家,有骡子套的辕架,下雨不漏雨的那种。陈四奶奶就是用那套辕架接回来的。

平常,陈四爷的每天都赶着马车,去收租,或者去赶集,再或者是去邻村赌博,推牌九。陈四爷就坐在马车里,一路相随。慢慢地,爹的精明激活了陈四爷身体里的遗传基因,也激活了他身体里不安份的基因,以致后来,堪比他爹,又胜于他爹。

有一次,爹去收租,途经集市,陈四爷便推说要去大便,让爹自已去收租,回来再接着他。

陈四爷看着爹的马车走远了,一头扎进集市人群,来到一家卖点心的摊位,用手中钱买了二十块点心,因为买得多,老板给便宜了很多。

你可别认为这点心,是陈四爷嘴馋,买着偷吃的,只见陈四爷来到集市入口处,找了块木板,上面铺了一层在点心铺要的草纸,又把点心摆在上面,大声吆喝起来。看见小孩子来,就上前递一块,嘴里说好吃着呢。小孩子肯定是要吃,孩子的性情就是这样,吃不到就赖着不走。大人一看,还要办很多货,也就依着孩子,买了,当然是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反正也只是一块而已。

就这样,陈四爷二十块点心,不到一小时,就卖光光。除却本,净赚了一块钱。然后,陈四爷心安理得的坐在路边,等着爹收租回来接他,小脸上洋溢着笑容。

在大一些,十五六岁时,陈四爷就开始跟着大人们跑外,那时的跑外,无外忽就是为村里办些事,买些什么东西。这期间,陈四爷的爹因为好赌输掉了家里好多田地,最后连家里的骡子马车都输在牌场上,陈四爷的娘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遇上这么一个败家的爷们,只是一味的掉泪。不过,后来土改定家庭成份时,幸亏陈家的田没有了,只能算是中农,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定上地主的成分,一家子都没有好日子过。

那时,陈四爷劝下娘,就和隔壁的二叔去了天津跑外,回来时,从天津捎了些特产,再到集市上去卖,一来二去,陈四爷用钱又赎回了几亩地,总算让一家老小有了饭吃。

后来,陈四爷的跑外纯粹就是倒买倒卖,生意不怕小,只要有钱赚。

那时候,陈四爷已经结婚生了女儿,分家独自过日子。因为他的精明敢干,陈四爷的生活质量在村里总是上乘的。什么时令的东西下来,就吃什么。陈家几家院子连在一起,从南头穿北头,陈四爷回家时,总是从北门进,一路穿行到最南头的自家。手中捧着的不管是水果,还是点心,有时连螃蟹、肉都会被本家人分去大半,到了自已家,还要给对屋住着的爹娘分些,剩到陈四奶奶手的,只有解馋的份。

陈四奶奶虽说是大户人家出身,却也是舍不得那些新鲜东西,回回责怪陈四爷,让他以后从南门进家。

陈四爷劝着陈四奶奶,哄着幼小的女儿,说下次买得比这还多,让她们娘俩吃个够。

陈四奶奶知道,自已说了也是白说。北头的大哥,三哥,五弟,哪一个不是陈四爷心中最惦记的,买得再多,能到家里的,也只够尝尝鲜罢了。

(四)

陈四爷在陈四奶奶生女儿那一年,病了,肺结核,那时候,这种病是会死人的。正好同年,赶上部队征兵,陈四爷被选上了。但是,家里的陈四奶奶和刚出生的女儿,让他纠结。最终,陈四爷没有去成,尽管他有远大的抱负,且当兵又是他心头最想。

陈四爷放弃了,现在有时候想起,他还有一点点后悔,要是当了兵,凭他的能力,现在应该当个团长没问题。更多的时候,是陈四爷看着瘦得干瘪瘪的陈四奶奶,一脸的“嫌弃”样:要不是你,我早就飞黄腾达,还用在这小村里窝着。而陈四奶奶也总是笑着,不紧不慢地说:你就吹吧,就你这脾气,不到一天,就得让部队开除,也只有我受得了你。

那一年,陈四爷没当成兵,却干了一件让全村人都眼红的事。长年在外面跑外,让陈四爷手中有了些积蓄,一次跑外回来,陈四爷的马车上多了一辆自行车。陈四爷骑着自行车,在村里绕来绕去,在去哪都是步行的年代,突然有这样新奇东西,一下子将村民向往外界的心思打开了。村里有几个青年,为了能有这样一辆自行车,都争抢着要和陈四爷跑外。

陈四爷本就是个热心肠,有求必定不拒。带着一帮小青年,周围各县奔波不停,直到现在,老人们聊起往事,还有人兴奋那时看到海时的震憾,看到嘟嘟作响的老爷车,转不回头的目光。

以后的日子里,自行车成了陈四爷的交通工具,陈四奶奶曾抱怨过他,说他的屁股除了在炕上坐,就是在自行车的车座上。哪那么多的事,一天到晚疯跑,连上个厕所都要骑着去。这也难怪,厕所在院子的最南端,二三十米远啊。

陈四爷的自行车成了他的腿。当然,自行车也被陈四爷用尽极致,驮东西是肯定。不过,陈四爷驮的东西,往往是与众不同的,有谁看见一辆小小的自行车,驮着两根碗口粗的檩条,又谁有这么大力气,可以掌控架着四米长木檩的自行车,还是两根。也许,全村人都办不到。但是,陈四爷就办到了,陈四爷家盖房子用的檩条,全是陈四爷用自行车从几十里外驮回家的。

那一年,陈四爷五十五岁。

陈四爷可能是年轻时太能干,有些伤力了,到五十几岁,腿就开始疼。不能走太多路,只好借助自行车的力量,才让他能不受约束的干自已想干的事。

自行车一度成了陈四爷的招牌。为什么说陈四爷的自行车是他的招牌,这要说说自行车后面右侧挂着的铁筐,这个铁筐可是有年份了,比他的自行车还要老。以前铁筐挂在陈四爷一辆大铁管的自行车上,那辆车在陈四爷六十岁时,寿终正寝,后来有了现在这辆永久二八自行车,铁筐自然也就被安家在这里,似乎从装上那天开始,铁筐就从没拿下过,所以,只要有人远远看见挂着铁筐的自行车,便知道,陈四爷来了,陈四爷在这儿。

村里人奇怪,也不向以前,驮些东西,陈四爷为什么还要挂着这个笨重的铁筐。

每当有人问起,陈四爷都是笑笑说:年轻时,每天都要驮东西,少不了这个,年岁大了,也习惯它在后面陪着,当然,由于年老腿脚不便,这个铁筐又像一个拐杖,有它在,自行车不会倒,人也就不会摔伤。

陈四爷这话说的倒是实情,有人真瞧见过他骑车过村西头一个水坑,由于没掌握好深浅,陈四爷没用太大劲踩车,结果,自行车倒下去那一刻,被铁筐稳稳地支住,陈四爷被悬在了车上。

陈四爷那辆老旧自行车,真成了他的老伙计,比陈四奶奶还要亲。

(五)

年轻时的陈四爷因为长期在外,不仅见过世面,遇上的事千奇百怪,练就他说话办事都很有度,也就让他在村子里慢慢有了些小小的影响。生产队时候,他被推选成小队队长,整天带着一群老娘们收拾田地。别看陈四爷曾经长期在外,但庄稼地里的活,哪样都没落下,生产队时,他挣的工分总是队里最多的。

每到年底分粮食的时候,别人家都要往里找饥荒,卢四爷家总是有节余的。这也得感谢陈四奶奶,陈四奶奶那一场病让她以后再也没有生育,最终膝下只有一女。这要比起一家家五六个讨饭吃的和尚头要强多了。另外,陈四爷还时不时的去外面奔波一回,嫌回些细粮,晚上夜深人静时,陈四奶奶偷偷地点着火。白天,是断不敢这样做的,大锅饭的年代,不允许有私粮。

也正是陈四爷活泛的头脑,村里又推举他管理村务的帐薄,成了乡村会计。陈四爷最辉煌的时候,是饥饿年代过后,当上了村书记,那时叫大队书记。村里也得益于陈四爷多年,改革开放前,他带着村里在土地上作文章,改革开放后,允许做生意,允许个人搞养殖了。陈四爷开始组织村里人做酱菜,虽然以失败告终,但养鸡这一项,让村里好多家成了养鸡专业户,陈庄一度成了养鸡基地,四邻八庄的都来陈庄取经。

渐渐地,陈四爷成了村里的领头人物,但也让他养成了自命不凡,独断专行的性格。人出现这样的缺点,往往会无意间给自已树立敌人。村里开始有人对抗陈四爷,后来,连村大队里都有人看他的热闹。陈四爷才不管这些,照样我行我素,依他的话说,听拉拉股叫,还不种地了呢。

不过,陈四爷也非粗莽善辈,原则上的错绝对不会去犯,小事情,无伤大雅的,马马虎虎过去,也不会能人深究。直到有一次,与他一同共事的村长是陈四爷侄子辈的人。逮住陈四爷芝麻大点的事,要开会批判,要否定陈四爷。陈四爷哪吃他那一套,以他多年的人生阅历,动用他三寸不烂之舌,说的那个村长侄子哑口无言,最后村长侄子觉得倒了面子,又争不过陈四爷,气急,拿起手中本夹子,砸向陈四爷,陈四爷看过来的本夹子,没有躲闪,待砸中后,顺势倒在了地上,一手捂着头,紧闭着眼晴,一声不吭,

众人一看,打坏了人,顾不上指责村长,七手八脚将陈四爷抬到炕上。村长侄子也傻眼了,不知怎么办才好。过了好半天,陈四爷才慢慢睁开眼晴,什么也没说,只让套辆马车,把他拉回家去。

回到家的陈四爷继续在炕上闭着睛晴,不说话。陈四奶奶不知道什么情况,吓的哇哇大哭。晚上村里的人都散去了,陈四奶奶还没止住哭声。陈四爷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家里没有外人了,偷偷抬起头,冲着还在哭的陈四奶奶摆手,陈四奶奶此时已哭得喘不过气来,正大口大口地呼气。看见陈四爷并没有什么事,气得更说不出话来了,一口气没上来,背过去了。

这件事,让村长侄子再也不敢违背陈四爷,而陈四爷,在村里干部的嘘寒问暖下,那辆破自行车又出现在村街上,风风火火地跑着村里的闲事。

(六)

要说,当官,会上隐,这得信。陈四爷当了一辈子村官,老了老了,总管个闲事,也还总把自已当成村里的人物,认为他说啥话就得有人听才对。村里也曾让六十几岁的陈四爷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每天给上十块二十块的,陈四爷高兴,村领导也落个耳根清静。但是,现在的陈四爷已经近八十岁了,腿脚 越来越不灵便,就不再安排他干事。不过,闲下来的陈四爷,闷得慌,时不时找现在村里的书记,那些孙子辈的后生,要找个事干。那些后生们都怕陈四爷年岁大了,万一有人磕碰,这责任谁负,再说,外面谋事的女儿,女婿早就给村里打了招呼,不让给他安排事,所以,也就没人敢应。

大家伙都说:陈四爷,你这是为哪般呀,好好在家享享清福不好吗?干么喜欢干费力不讨好的事。

听了这些话的陈四爷,只是一味的笑。

陈四爷也知道女儿不让他干,也知道大家伙是考虑他的年岁大,但是,什么都阻挡不住那颗依然向官心,也许,在他心中,也不是官不官的问题。最后陈四爷这话都说出来了,如果为村里干事期间出现人身安全问题,后果自负。

终于,村里让七十九岁的陈四爷如愿以偿,让他去看管哪家往街上泼脏水,哪家往街上倒垃圾。

陈四爷像得到令牌一样,当天下午,便骑上他的老旧自行车,开始在街上转悠。嘿,还真不错,第一天上任,便逮住一个外姓侄子媳妇往街上泼脏水。陈四爷停下自行车,走进侄子院子。拿出当长辈的派头,把侄子媳妇批评了一翻,什么讲卫生,爱护环境,大道理讲了一通。

正在洗衣服的侄子媳妇本身就是村里有名的滚刀肉,哪听陈四爷的训,对着陈四爷就是一盆子脏水泼过来,口里骂骂咧咧:我就是泼了,管闲事,连你们老陈家的人都骂你,这么大岁数了,不哪好哪呆着去,在这现眼。

陈四爷知道,为什么说老陈家的人都骂他,这事出有因。去年,村里在村边坑里种上了些拳头粗的杨树,陈四爷每天溜弯,都会去那看上一遍,眼看着入秋了,树叶落的哗哗的,有时,陈四爷会扫上些树叶,驮回家里当柴烧。那天清晨,陈四爷出门比往常早,远远地,看见有几个人影,影影忽忽的,正从坑里往上爬。

陈四爷走近一看,是一个本家的孙子媳妇和两个侄子媳妇,正废力的从坑里往上拽一棵砍掉的杨树。陈四爷急了眼,喝斥她们,好好的杨树,砍了多可惜,村里的东西,是集体的,弄你们家去算哪门子道理。

本家的小辈,都不太敢惹陈四爷,几个人极不情愿的丢下树,嘴里虽不敢说些脏话,但心里,着实的把陈四爷骂了个痛快,晚上的时候,村里就传开了陈四爷管闲事,找骂。

不过,陈四爷挨了骂,并不觉得掉了面子,从那以后,大坑那条路成了陈四爷必经的路线,看见有人砍树当柴火用的人,依然是当面训斥,还上报给村里。人还是要脸皮的,为了点柴,闹得全村人都知道,尤其是陈四爷通着很多人说砍树是绝子绝孙的事,哪家也不想让自家绝子绝孙不是,慢慢地,也就没有人去盗砍树木了。

看管村里人不往外泼脏水,一样是找骂的事,其实村里当官的都知道,所以没人愿意去管,正好陈四爷闯进来,当然就把“好事”给他了,反正他不怕得罪人,伤人的事他干的最多。

从年轻到现在,村里人有几个不让他得罪,那年,为了分地打地界,多少人都骂当时是村书记的陈四爷,因为没有一个人能从陈四爷的尺上多分一寸地。盖房子占地的,骂过陈四爷,也乖乖地让出土地。

人都让陈四爷得罪了,陈四爷却从来不觉,因为他认为自已做的是对的,别人也应该有他这样的觉悟,就事论事,不掺与个人恩怨。

糟到泼脏水侄媳妇的骂,一样没有影响陈四爷继续巡街。陈四爷骑着自行车又转到另一个街上。虽然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没烧起来,心里也有些窝火,但是,骑在车上的陈四爷,眼晴却不时的往左右看着,随时准备制止,那些倒垃圾的,倒脏水的不自觉的人。

(七)

村里人明里暗里在骂陈四爷多管闲事的时候,有的人,却离不开陈四爷。哪家出现不子了,定会找到陈四爷,让其为家里解忧。而陈四爷也定会尽全力,为那些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老兄弟、老姐妹,从小辈手里讨得几块养老的钱。当然,这又会生出几个冤家,有些个人见了陈四爷的面都是爱搭不理的。爱理不理,陈四爷从不计较,不理,也死不了人,活得比他们还踏实。

那些村子里的老人儿们,过的什么样的日子,陈四爷最清楚。

他这辈子没受过穷,他也曾努力让乡人都富起来,但是,直到现在,陈四爷都不明白,那时候他带动全村人搞养殖,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的老年人,没有存下养老的钱。

可能陈四爷岁数大,忘记了。他的一个独生女嫁了就省心了,可别的人家,哪家不是三五个光头小子,吃喝是小事,结婚生子是大事。一个儿子一层房子,就像剥了层皮,三五个下来,就剩拆骨头了。

陈四爷也很可怜那些为儿女奔波一辈子的老街坊邻居,临了,儿子们都挑家过日子,剩一个或两个守在小黑屋,数着日子活着。偶尔他会回到老街里,看几眼那些己经出不了屋子的老邻居,说说话,聊聊天,有时还会带些家里蒸的肉包子,只能如此。

其实,陈四爷此时的价值可不只体现在管树木,管卫生和这些老人身上,村里人遇到大事时,还是首先想到陈四爷。有一年村里的一个后生出车祸,失去了双腿。车主是个有钱人,却想赖帐。后生家里什么法都想到了,人家就两字:没钱。

最后,后生家里想到陈四爷,便委托陈四爷去讨赔偿。陈四爷骑着他的破自行车跑了几次城里,终于,事情有了眉目,那个车主居然愿意出高出事先商量好的赔偿款。

村里人都知道,陈四爷能说会道,但没想到会将事情办的这么完美。都追着问陈四爷,用什么办法让车主出钱的。

陈四爷当然很兴奋村里人又都高看他了,故也忍不住将过程,不厌其烦的向大家一遍遍讲述,像说书一样。

陈四爷说,人都是有良心的,他只是一遍遍将事故家里人的状况向车主讲,家里的孩子还小,家里多了残废的人,让一家都跟着残了,生活残了,人生残了,说的入情入理,也不胡搅蛮缠。最后,车主真是架不住陈四爷那个嘴,也就不坚持他的理由。但是,转折点不在这,是一次在讨要钱时,陈四爷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为那个车主劝走一个因工作矛盾生事的人。从那开始,车主对陈四爷的态度来了大转变,并对他细如发丝的言谈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个人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好多天,送也送不走,留也留不得,总算了了他的一个烦心事。

慢慢的,车主和陈四爷开始聊地不亦乐乎,天南海北的,过去的,现在的。听说陈四爷是年轻时是跑外的,一下子便多了一层共同语,车主小时候也跟着一个老人跑外,有了向外的心,也成就了他现在的事业。

两人越说越投机,最后,陈四爷再谈车祸补偿的事,车主一口答应没问题,还多给出装假肢的钱。

这个段子好长时间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消遣,也着实让陈四爷在村里火了一把。这次,那些骂陈四爷管闲事的人,都不说话了。

管闲事,仿佛成了陈四爷的代名词。只要有费力不讨好的事,就会想到陈四爷,只要有解决不了的事,也会想到陈四爷。而蹒跚着腿脚,晃晃悠悠骑着老自行车的陈四爷,不仅乐于为闲事奔波,也甘于被别人误解、咒骂。

老不死的,老而不死,是陈四爷经常自嘲的心里。

(八)

没有闲事可管的时候,陈四爷便骑上他的自行车,顶着花白的,已没有几根头发的光头,在田野的小路上,开始又一天的周游。

看看青,看看草,看看蓝天,看看自家的土地。冬天走了,春天快来了,风都有些柔和了,头上不带帽子,也不觉得冷。

陈四爷远远地望着淡蓝的天,春天真的是个好季节,田里,已经有野菜冒出了头。

陈四爷想起陈四奶奶,陈四奶奶最爱采野菜,春天第一场雨过后,苦菜和荠菜成了光秃秃田地的主宰,陈四奶奶就会挎着小篮子,放一把小铲子,天不亮就会光顾空无一人的田野。有时,陈四爷会骑自行车在前面,陈四奶奶已经有些年份不再坐陈四爷的自行车了,尽管她有时很想再坐一回,享受一下年轻时飞扬的心情。陈四奶奶大陈四爷三岁,八十二岁的老婆婆了,腿脚却比陈四爷灵便很多,下地采个野菜,在家伺候个鸡鸭,都是简单的小事。

陈四爷想,今年要陪着老太婆采野菜,多采些,吃不完,送城里给闺女们些,再分给街坊四邻的年轻人些,那些年轻人,哪有闲情来采野菜,即使有时间,也要把仅有的时间放到打牌娱乐上。

说到打牌,陈四爷此时一定会昂起头,一付不可一世的样子。陈四爷打牌的年头应该是伴随他一生的,从跟爹在牌场混,后来,生活闲时,打牌成了他唯的一爱好。还好,陈四爷比他爹玩儿得要好,没有输房子,也没有输地,关键是,陈四爷还是有一定的自制力。家庭没有因为他的好赌毁于一旦,但是,他好赌的名声伴着他的一生,从没有衰过。

直到现在,陈四爷不再赌,却依然要每天打几圈麻将,打几付牌,日子才会觉得过得顺畅。

闺女总劝说不要在去打牌,有个闪失就完了。陈四爷清楚,年岁大,万一在人家有个闪失,不是给人家添堵吗,不去了,真得是不去了,手痒的时候,就出来溜溜。陈四爷心里想着,突然觉得自已真是老了,心态变了。这要是以前,谁的话他会听,总是一意孤行的。

听话,外孙女们来总是让他听话,他得听话,因为,这世界不再是他的世界。如今,他只是生活在生命边缘的老人,日新月异的潮流在他眼里,像是那个灰色年代,突然飘过一袭红裙子,让人目光一亮,却心生畏惧。跟不上了,也不去跟,好好过自已的日子,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不给小辈们添麻烦,才是最好的。

陈四爷慢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前面的路他熟悉地闭着眼晴都能走。也许,正是这些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路,留下他太多人生足迹,让他至今都放不下,这里有关乡土的一切讯息。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每一味都是那样的独特,那样的耐人寻味。

陈四爷一路咂摸着已近终点的人生,在小路上慢慢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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