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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红了

2014-01-21 08:48 作者:花纸伞  | 3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仲秋的月华,轻触着大地,凝结在叶稍草尖上的露,滴落夜的手心,又慢慢升腾弥漫,湿润了整个山野。那些铺陈在山间土坎上的果树、庄稼,似乎已忘记翘首归仓的焦急,安然享受着清冷的月华轻柔抚摸。

山野,像是劳累一年的耕者,静卧在月下,聆听着怀里秋果成熟的吟唱。又像是独守静夜的女子,透窗远望月下的朦胧静谧,那些淡淡的,浅浅的味道,仿佛是里那抹石榴红的香甜……

(一)

一盏夜灯,孤独在村头的小山项,山坡上,一片正待收获的石榴在月下映着微红。

林木坐在石榴树下,握着那支从不离身的短笛,这样的夜色,他是怎么都不能错过的。一曲《月光曲》在石榴林里弥漫开来,悠远绵长的笛音,穿过山野,回荡在山间沟壑,又如水样般淌回一片果香的山坡。

一袭鹅黄色的衣裙,裹着纤细的身影,像是植在笛声中的音符,随风飘落在石榴林深处,清脆的笑声,感染了一林的果实,成熟挣开红灿灿的笑脸。林木微闭着眼晴,陶醉着,思念着,只想,时光就这样停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远处,传来一声犬吠,片刻,又恢复静寂。黑暗中,离石榴林百米以外的山村,灯火正在渐次熄灭。劳累一天的人们,似乎已经习惯,夜深,在那一缕笛音中辗转入眠,或者,是因为石榴林里的吹奏者,让人们对偶尔的清扰多了些宽容,连圈栏里的家禽、牲畜,浅睡中,都在寻找角落的宁静,或蜷缩着,一片毛发,遮住眼帘后小小的缝隙。

林木从没想过这些,也许,是他太孤独,或者,因为缠在心上已久,却不能解开的忧思,让他在黑暗里从不面对小村的灯火,尽管他早已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初见林木的人,都说他天生一副忧郁的脸,而你却读不出因忧郁而流露出的萎靡、颓废,像山上被风冲蚀的沟壑,无奈却不乏坚强。不过,只有林木自已懂得,坚强的背后,是怎样不为人知的艰难。

自从七岁那年, 父母一夜与他成为天上人间,林木的脸上便再没有笑容。那时,他幼小的心灵,不懂什么叫煤气中毒,不懂每日必燃的炉火,送给人温暖,也会成为杀人的刽子手。

林木眼睁睁地看着大人们抬走父母,不知送去了哪里,奶奶抱着呆愣愣的他,哭得死去活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场景埋在心里,让林木肝肠寸断,夜深人静时,痛楚着他的心。

是啊,生死离别,是从此再听不到父亲打雷般的鼾声,再看不到长发及腰的母亲在镜前梳妆,空屋子里只留下他与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伤病的身体,让刚刚背上书包的林木,不得不放弃充满欢乐的校园,肩负起祖孙俩活下去的艰难。人生,似乎总是在重大的变故面前被改写,或者,一帆风顺,或者,坎坷重重,林木的人生就这样,一夜之间被改写。

那一年的天,父亲留下的石榴林,仿佛是为了告慰他的在天之灵,经过一的蓄势待发,花开得格外繁茂,格外红艳。父亲的勤劳,让林木与奶奶的生活,没有被他的突然离去而陷入绝境,那片已进入盛果期的石榴林成了他与奶奶的生活依靠。多年以后,林木依然感激父亲,孤苦伶仃的他还能捡食裹腹,还能拥有一片净土,种植自已想要的生活。

父母的同时离去,让七岁的林木瞬间长成一个大人,稚嫩的脸上,竟然有了沧桑感觉,让每有见到他的乡人,疼惜的目光里,都会流露出对人生骤变的无奈。在乡人的关注中,林木瘦小的身影开始穿梭在石榴林,坡上小屋里,那盏熄灭多天的灯火,也在一个宁静的夜里,被林木扭亮。

好像就是那个时候,林木喜欢坐在石榴林里,看着天上的星星,像看着母亲的眼晴,亮亮的,他想像着母亲在另外一个世界梳理着她的长发,父亲在金黄的土地上,种植着红灿灿的石榴。林木希望有这样一个世界,尽管他走不进去,但是能让他在夜里放任思绪,让思念交集在短暂的星光里。

黑暗吞噬着一切时,林木曾经有过恐惧,惟有将小小的身躯藏在屋里的角落,听着猫头鹰的嚎叫,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慢慢地,习惯孤独的时候,林木也习惯了黑暗。这也要归结于父亲,父亲是习武之人,虽没让林木具备一身武艺,却给了他坚强的意志。

在林木收拾父亲遗物时,发现父亲压在箱底的拳谱,这是唯独没有随父亲而去的东西,他想留个念想,在思念亲人的时候,能泪对有着亲人味道的物件。不识字的林木,对那些图形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也许就是遗传。

奶奶的衰老在林木十四岁的最后一天,证明了没有人能躲得过生老病死,就像没有谁能阻止林木的长大。林木成了真正的孤儿,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搂着他痛哭,因为,家里只剩他一人。林木以一个大人的姿态,以一个长孙的名义,送走了与他相依为命七年的奶奶。

那一夜,林木一宿未眠,石榴林,被月光映得夜如白昼,天上,看不到星光。

从此,林木变得更加沉默,石榴林成了他真正的家。春天,林木踏在凳子上,间着花枝,天,林木穿梭在树林里,徒手捉着虫子,而别人都在用农药消灭,秋天,看着又红又大的石榴,林木脸上难得出现浅浅的笑容,冬天,任谁都是难熬的季节,林木在修剪的稀疏有度的石榴树下,无师自通地练着拳脚,无聊的冬季在汗水蒸腾中,流逝。

日子就这样在波澜不惊中,慢慢度过,林木也在一天一天长高、长大。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的身影扰乱了他平静的生活。

(二)

浅秋的黄昏里,夕阳下,一个女孩坐在山脚老槐树下,手中一只短笛,在她气息如兰的吹吐下,一阵悦耳的笛声像山上潺潺而下的溪水,悠扬着,倾泄而出。似乎连空气都为这优美的笛声陶醉,停止了流动。

已经二十四岁的林木背着一捆柴草从山上走来,听到笛声,便停下脚步。看见前面一身霞光的女孩,纤细的身体,一袭过膝的鹅黄色连衣裙,在微风中飘动,白净的脸上,光洁的如一颗剥皮了壳的鸡蛋,映着晚霞的光彩。林木看见了那头长发,透过夕阳的光辉,说不出的美丽,像记忆里母亲的长发。此时,林木无法用浅薄的知识,来形容眼前唯美的一幕,他那颗 年轻的心莫明的加快了跳动。

林木从没见过这个女孩子,从她的外表看,应该是城里的女子。以前,林木去城里卖石榴,总会把目光有意无意的停留在路过的女子身上,尽管有时只是一瞥,但城里女子身上独特的气质,已经深深刻画在林木的心里。

女孩用眼里的余光,发现躲在不远处树后面的林木,吹罢一首曲子,便停下来,歪着头看着林木前面的树,像一位宽容的母亲,在等待调皮犯错的孩子出现。林木不知道该怎么做,心里想,赶快离开这里。

然而,那个女孩似乎和他较劲一样,就这样看着,树后那双破旧的布鞋,露着一截大脚指头,顽皮的看着女孩。女孩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出来吧,小鬼”。好听的声音如天籁般碰撞着林木的胸膛,以至没注意女孩子叫他小鬼。等他反应过来,女孩子已来到他的面前。

看见高大的林木,女孩子张大嘴巴:“噢…….”脸上不禁飞起两朵红云,为自已的鲁莽。

“对不起,我还以为是个小孩子。”女孩子很快恢复常态,很大方地道着歉。

林木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手中使劲的搓着柴刀的木柄,不知如何答话。

女孩子看着林木的窘态,微笑着说:“你好,我是村里的美术支教老师,叫肖雅,你呢。”

林木没有回答肖雅的话,窘迫着脸,急匆匆向山坡上的小屋走去。留下肖雅一脸惊愕。

送走奶奶的那一天,林木彻底远离了村子的集体生活,从此与父亲留下的石榴林朝夕相处。在乡人眼里,林木就是一个会说话的哑巴,见面的礼貌招呼是不能免的,其他就再没什么可说。以至已经二十四岁的林木,从没真正与女孩子接触过,其实,也不是他不想,而是,村里的女孩子一想到他艰苦的一人生活,再喜欢高大英俊的他,也免不掉会退缩。

与肖雅一次不经意的邂逅,给林木留下一生都不会忘的回忆,也让肖雅初次见识,乡下人的朴实和内敛。可能她还不了解林木,才将他的不善言谈归为内敛。

林木与肖雅再次偶遇,是几天以后的清晨,还是那棵老槐树下,从山上跑步下来的林木看见肖雅站在那里,望着山坡上的石榴林,初秋的石榴林已是硕果累累,垂挂在一片郁郁葱葱中。

林木好奇地停下脚步,她在看什么。肖雅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清亮的眼里带着笑意。

“嗨,你好。这么早,跑步去了吗,山上跑步怎么跑。“看着一身运动短衣且大汗淋淋的林木,肖雅主动打着招呼。

再次见面,林木少了些腼腆,也可能是他无法拒绝这样一张青春洋溢女孩子的脸,林木极少有笑容的脸上竟也有了淡淡的笑意。

“哦“。林木依然有些惜字如金,没有再继续答话,也没有挪动脚步。

“你叫林木?“肖雅歪着头看着眼前高大的男孩。

林木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

“有嘴就可以问呀,还有你这大片石榴林,村里人谁不知道。“肖雅那次回去,特意问了学校的校长,才知道居住在石榴林里的男孩叫林木,当然,也一并了解他的家庭变故。

“哦“。林木再次变得无语。

“林木,我能不能在你的石榴林写生。“肖雅的一头秀发在晨风中,微动着,林木有些目眩的感觉。

“喂……“肖雅奇怪总是呆呆的林木,这是什么人呀,听不懂别人说话吗。

林木回过神来,又是一脸窘态:“你说什么?“

“写生,借你的石榴林写生。“

“什么是写生。“林木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他不想让肖雅觉得他无知,但又不得不弄懂写生是什么。

“写生就是把喜欢的风景画在纸上。“肖雅脸上没有笑,而是一本正经的用简单的语言向林木介绍,她知道,对于一个没有上过学的人来说,这些生涩的词语,就像他永远不了解的外面世界,而且这不是他的错。

林木的手挠着后脑勺,为自已的无知而羞涩:“行,喜欢你就画吧。“

肖雅仰着头,打量着眼前的林木,好匀称的身材:“那好,下午放学,我就去,到时,还需要你的帮忙。“说罢,消雅转身跑向学校,操场上,已有孩子在追逐打闹。

(三)

那天的黄昏,林木整洁的石榴林,迎来了肖雅充满活力的青春倩影。

林木坐在小屋前,修理着家什,肖雅支好画板,背着夕阳,对着一树石榴比划着。林木想起了母亲,父亲在整理果枝的时候,她总是坐在一盆衣服前,用力搓洗,夕阳照在母亲沁着密密汗珠的脸上,像镀了一层红粉般好看。

林木竟然有些享受这样的时光,此时夕阳的光线,映在肖雅鹅黄色的衣裙上,反衬出一种林木说不上来的一种颜色,城市的女子就是好看,连背影都是这样的让人沉迷。

“嗞“。林木手上一疼,干活走思的后果,大滴的血顺着手指流下来。

肖雅听到动静,回头看到林木手上的血,放下笔奔过来:“干么你,这么不小心。“看了一下林木的手,又跑回画架,在随身的小包内找出一块碎花手帕,林木极力躲闪,那一块洁净的手帕,怎么能扎在他粗糙且脏污的手上,但是,经不住肖雅的执着,最后,那块小手帕还是扎在林木受伤的手指上。

肖雅细心的绑扎完,站起来:“好了,本想今天还不需要你,既然你手干不了活,也别干坐着了,当我的模特。“

林木没有一点反驳,似乎就应该这样,肖雅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得无条件执行。

林木在肖雅的指挥下,一会做着剪枝的动作,一会做着浇水的动作,一会儿做着抬头远望的动作,一番折腾下来,两人都是满头大汗,林木以为没什么事了,却得到肖雅一句:“嗯,还是抬头摘果的动作适合。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再画,明天你还要配合哟。“

林木不作声地看着肖雅收拾画具,看着肖雅道别,看着那一身鹅黄色的衣裙隐约在绿枝间。

夜晚,林木青春燥动的心在黑暗中,像爆发的小宇宙,打了不知几套拳路,才渐渐平息。因极度匮乏亲情,让此时的林木,是那样渴望有人与他这般亲近,但他似乎不太明白,渴望的是哪一种情,是情,还是亲情。在肖雅身上,他看到一个善良的城市女孩子的高贵和随和,尤其她眼中没有贫富等级的目光,让林木自卑的心,有了些小小的自信,却也在渐渐走入迷茫,对未来。

每天下午放学,肖雅便会准时来到石榴林画画,可能有了林木的默契配合,肖雅的画终于要完成了,这与两人的初次相见已过去一个月有余。

林木早已不是初见时那个羞涩的大男孩,偶尔会说上些农村的笑话,逗得肖雅笑得前仰后合。而肖雅,虽然知道林木没上过学,但她从林木的谈吐上,看到林木的朴实,也让肖雅清楚的了解他并不是村里人说的“哑巴”,少言,只是林木独居的生活,没人听他倾诉养成的习惯。林木在肖雅画画的间隙,给她演过一套拳脚,尤其让肖雅刮目相看,所以,每日都会缠着林木教上她两招。最让肖雅崇拜的不是这些,而是林木说的头头是道的培育石榴的经验。她曾问过林木,为什么村里的石榴,数他种的又大又红,林木微笑着说:“秘密”。

渐渐地,两人的相处如兄妹般融洽,肖雅为了感谢林木的帮忙,将心爱的短笛送给他,并教会他一首最喜欢的月光曲,还送给他一只笔,手把手地教会在纸上写下:林木,肖雅。林木的一点就透,让肖雅大为惊讶,心中不免为他坎坷的命运叹息。

终于在十月的一个黄昏,肖雅的画完成了。画里,一片绽绿的石榴林,点缀着颗颗硕大的红石榴,一个身着蓝色秋衣的高大的男孩,正在树下摘石榴,远处,山峦隐约可见,淡蓝的天空,几只飞远去……

肖雅坐在小凳子上,托腮凝想,什么样的名字才符合这幅画的画意:收获?秋天?

林木拿着家什从石榴林深处走来。看见肖雅呆呆的想着什么,便凑过来,看见画中的自已,竟有些脸红。这么高大帅气的人是自已吗?

没有想到画名的肖雅一把拿过画架:“给我想个名字,才让你看。”

林木习惯性的挠着后脑勺,有些口吃的说:“什么,什么名字,我不会起。”

“想想,随便说一个。”肖雅看着林木,像看着一个起名大师一样,眼里充满期待。

此时的夕阳正不留余力的释放着最后的辉煌,将整个石榴园笼罩在一片灿黄中,清爽的秋风吹得园里枝条摇曳,也吹得树下肖雅的秀发,在夕阳的光线中丝丝飞扬,一颗红似燃着火焰的石榴在她头顶摇摇欲坠。

林木被眼前的一幕看呆了,嘴里不禁说了一句:“石榴红了。”

“石榴红了,石榴红了……”肖雅歪着头不停的重复着,再看看画里那颗颗似红宝石般的石榴,脑子里一下顿悟,“就叫石榴红了。林木,谁说你没文化,瞧,你起的画名,最贴切。石榴红了,代表收获,代表秋天,好佩服你,林木。“

肖雅放下画架,情不自禁的上前抱住林木,还摇晃了几下。林木被肖雅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了,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肖雅放开林木,掩饰着脸上飘过的一朵红云,自顾地整理画架,嘴里也没闲着:“你知道吗,这可是我参赛的作品,明天星期天,我要回学校送画参加评选,不知道能不能获奖,哎,不管了。“

她要回城里,还回来吗?林木没有问,也不敢问。看着肖雅风一样跑下山坡,林木坐在小凳子上呆呆发愣。回来能怎样,不回来又能怎样。自已只是这山野里一介村夫,没有学识,没有财富,惟一拥有的石榴林,只是他红尘栖身的场所,让他不至于成为乞丐四处流浪。而肖雅那双清澈的眼晴里,是那样的纯洁,他有什么资格去玷污这样如莲的女孩,她是天上的仙女,而他不是神话里幸运的董永。

(四)

这段时间,林木已经习惯黄昏与肖雅相处的时光,哪怕谁也不说话,各干各的事,只是偶尔悄悄地注视着肖雅的背影,他都觉得很满足,很开心。

肖雅的离开,竟让独居多年的林木有了不适应。尤其是到黄昏,一个人在石榴林绕来绕去,却不知要干些什么,那些成熟的果子,早该落枝归筐,或送到城里,换得来年的生活。

然而,这一切,都已不重要。

日子一天天过去,石榴林里已经果实稀疏,那些又大又红的终于被林木采摘送进了城里。但是,肖雅像在地球上消失了一样,再没有音信。

夜凉如水的夜,林木坐在小屋前,吹着短笛,时流畅,时间断的笛音,在山野回荡。眼前,肖雅画中的那棵石榴树坠满果实,林木想,他要等肖雅来采摘。

眼看进入浅冬,早来的季风,让石榴树枝叶零落,那棵挂着红红果实的树在一片萧瑟中,格外醒目。杳无音讯的肖雅让林木度日如年,后来,他干脆每日在村头的山口徘徊,希望看见那个倩影从远处走来。

林木没有等来肖雅,却在一个黄昏的时候,等来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身上背着不知是什么的板样东西,向他打听学校门前石榴林的林木。

林木心里呯呯直跳,告诉男孩他就是石榴林的林木时,男孩子一把抱住林木,嘴里不住地说着:“谢谢你,谢谢你。“

石榴林的小屋前,男孩说他叫肖强,是肖雅的哥哥。林木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肖雅呢?“林木终于说出憋了一路想问的话。

没有回答林木的话,肖强被眼前那棵枝叶已萧条却还是果实累累的石榴树吸引住目光,问林木:“肖雅就是在这棵树前画的那幅画吗?“

没等林木回答,便坐在树下的小凳子上,自从肖雅离开,这把凳子就没有挪动位置:“给你讲个故事。“肖强眼里映满了石榴的嫣红,让林木看不清,已泛起湿湿的红。

“有个女孩,从小喜欢画画,立志将来当个美术老师,也许,有了这个远大的理想,让她的人生充满了动力。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优秀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去年,女孩被心宜已久的美术学院录取。充实的大学生活让她对未来憧憬,为越来越近的人生目标努力奋斗着。然而,在一次野外写生时,可能睡眠不足,女孩第一次晕迷,后来,晕迷的频率越来越勤,还伴着偶尔鼻血,在家人的陪同下去医院检查,才发现她病了,而且是很严重的病,在医学上,叫白血病,不治之症。女孩哭了很久,却坚强的接受了现实,她说,一辈子就想做一个美术老师,这个愿望有生之年不去实现,她会遗憾。家里人为了满足她的愿望,帮她连系了一个山村小学,那里风景优美,空气新鲜,也适合病人养病,也许,因此她的病情会有所好转。女孩子独身前往,不要任何人陪同,她说,她长大了,要独自面对一切。山里的学校很小,但她非常喜欢,尤其是学校门前的那片石榴林,饱满的果实,让她有一种生的动力。石榴林是村里一个男孩栽种的,这个男孩子寡言少语,却非常朴实,不仅答应让女孩在里面写生,还给她做画里的模特。那段时间,女孩每个黄昏都要去石榴林里画画,其实,以她的画画水平,那幅画本可以一个星期天完成,却让她修修改改地画了近月余,因为女孩喜欢上那片石榴林,喜欢上那个朴实的男孩,她怕画完成了,再没有借口来石榴林,与男孩黄昏后的短暂相聚。女孩拿着画回校参赛,她想评完快些回去,回到那片石榴林里,回到男孩的身边。然而,女孩再次发病了,这一病,她再没起来。“

肖强站起来,满脸泪水,打开身边被白纸包裹的画板,肖雅和林木共同完成的:石榴红了。赫然立在林木眼前。而林木,早已是哽咽失声,埋首蹲在地上。

肖强将画递给林木:“这是肖雅临终时让我送给你,在学校评比中,它获了一等奖,肖雅说,你给了她短暂的快乐时光,让她没有遗憾的离去,来生吧,她说来生再为你画一幅石榴红了。“

肖强冲着林木鞠了一躬,转身向山下走去。

林木抱着画板,灵魂似脱壳离去,呆呆的。最后的一别,竟是永别,那样匆匆。那个青春倩影永远在眼前消失的痛楚,像海潮翻涌而来,扯回林木麻木的思维。

林木重新将画板包好,放在屋里的衣箱,从箱底拿出那条洗得干干净净的碎花手帕,那次手伤后,林木已偷偷将它据为己有。又取出肖雅送的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上“肖雅”两个字,然后,走到外面那棵还挂着果实的石榴树下,轻轻的绑系在树干上。

一阵山风扑面而来,吹动夕阳似血的红。

那一夜,林木一宿未眠,对着写着肖雅名字的石榴树,笛音响彻山野,如泣如诉。林木有好多话想和肖雅说,他想告诉她,种植石榴没有秘密,只要用心去做,他想告诉她,善良的女孩,他恋爱了,恋上了一棵石榴树,一棵叫肖雅的石榴树。

这样的夜,一直伴随着林木独行在红尘,笛声中,母亲和肖雅的长发在交织着,父亲和奶奶的笑脸浮现又隐去,那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在石榴林里轻快的跑动着,闪着光茫,黑暗不见了。

林木相信,有这样一个世界,或许就存在满天的星光里,他的亲人,他的肖雅,微笑的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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