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山包之_徒步下新街
初到转山包小住，我便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打算从这个山顶上的行政村走路到山脚下的新街乡。当我向耿支书询问路径时，他的脸上立马透出了不悦的神情，甚至问我是不是质疑他连找车送我一程的能力都没有。我连忙解释说，一个爱好摄影的人怕的不是走路，更担心的是沿途缺少风景云云，几经说道，这才打消了支书的疑虑。他告诉我，从转山包下新街有两条小路，一条要多绕出几公里，是直插闪桥村的，但途经的松林要低矮些，看得见周围的山岭，另一条插往单家河坝，路程相对要近些，但沿途沟深林密，当地人常走的就是这条路。听他详尽的介绍，我心中早就有了选择，要走就走通往闪桥的路，这样途中我必定不会孤单。
第二天一早，我从寒冷的睡梦中惊醒过来，睁眼透过窗户看到繁星闪烁，东方的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已经迎来了又一个黎明。我赶紧翻身下床，简单洗嗽后，蹑手蹑脚走下楼来，轻轻锁了大门，尽量不惊动村里的狗，就这样悄悄走出村外，顺着一条不易辨认的小路往下坡方向走去。料峭的寒风十分凛冽，我连打了十几个寒噤，不由得全身都颤栗起来。行至距离小村几百米远的一个小山包上，风力更猛了，高原寒冷的凌风像刀一样削着我的面庞，想要稳定站立都觉得有些困难，原本衣着就有些单薄的我经此一吹，浑身的鸡皮疙瘩竖立了起来，牙关上下磕得嗒嗒直响，就在这时，天边泛出了红红的光晕，太阳就要出来了。从我所站的位置放眼看去，视野特别开阔，一览众山小，远方的山岭淡出在氤氲的晨岚中，近处的松林随着山岭的走向绵延着，在黎明的冷色影调中更显静谧和幽冥。我静静地等待着，紧张地抓住手中调试好的相机，任凭寒风裹挟着麻木的神经，恨不得火红的太阳立马跳跃出来，任我自由地一阵狂拍。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眼巴巴地瞅着东方目不转睛的时刻，前方的山谷中蓦然升起一缕薄雾，渐渐地向我袭来，包围了我站立的小山头，继而向更高的小村方向涌去。分秒之间，我身边的雾由淡转浓，甚至浓得黄烟黑洞，将我围困在一片迷茫之中，五步开外什么都看不见了，先前渐亮的天色也随之暗淡下去，除了寒冷的风，再也感受不到身外的世界，欣喜的等待也随着浓雾的到来顿时化为乌有。我在迷幻的雾境中足足站立了十多分钟，盘算着该如何经营下一步的行程，没有了日出云海，我徒步下新街的计划便失去了意义，但也不好再返回村驻地，因为我决定要走路时对耿支书表示得很坚定，一旦回去会让自己觉得很没面子，同时也难说会让乡亲们对城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公职人员说三道四。既然开弓没有回头箭，还是硬着头皮往山下走的好。
天色又回到蒙蒙亮时的照度，四周一片浑浊，细小的毛路说是路却很难分辨，不外是枯草地上碎石子更多一些的印痕，高寒山区的土质疏松，人畜踩出的路径经过冰雪反复作用又拔成了泡土，所以在冬春无路可言，宽不过一尺的路面七沟八坎延伸在复杂的地形中，以其说觅路更不如说是看山势，可是在浓雾中何来山势可看呢，就只能看着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估计小路会是个什么样的走法。走得不太远就遇到一个较陡的斜坡，隐约可以看到坡上挂满冰霜的小松树，虽然稀疏却也挺显精神，像那些雪地冰天站岗的士兵，无畏严寒彰显着英雄本色。天色更暗，从风向的变化我判断是走到一个深谷中，远方时而响起几声鹤唳，闻声相去不远，但却一定隔着山梁。大雾的早晨，黑颈鹤通常不会贸然起飞，如果被惊飞则很容易在电线或树梢上撞死，因此栖息地的人们都很忌讳雾天去骚扰鹤群，这是人与自然和平共处的一种典范。听到黑颈鹤短促而高亢的鸣叫，我当然更加失落，因为原本可以好好拍拍晨鹤的飞舞，在这场晚来的大雾中我也成了无助的弱势，缺少通透的视线，也就失去了我晨游山水间的全部优势，除了用心去感受大自然中的一切，我已别无任何更好的方式。
陡坡之下小路改变了方向，同时也开始趋于平缓，透过路边隐约可见的矮松林，可以认定我来到了深谷边的山垭。大雾变幻着浓淡，稍淡时可以看得更远些，但却都是浑浊的惨白，每一株松树都覆盖了厚厚的冰霜，草地同样结满冰霜，就连石头和泥土都被冰霜裹覆着，远近都是茫茫一片。冰霜与雾淞形成方式稍有不同，雾淞是由雾中水气凝聚到树枝上遇低温形成的结晶，而冰霜则是被寒风冷凝了的晨霜，有时两种现象纠结在一起，形成冬春最为迷人的景观。我择路平缓地经过一道山弯，感觉再次来到一处山脊，松林渐渐拥到路旁，再走就直接是在林间穿行了。过了松林最密的一小段路，是一片平缓的山坡，松树又向两侧退开，显得矮小、稀疏。就在此时，眼前的世界渐渐明亮起来，浓雾也慢慢减淡，东方的天空露出红光，一缕温暖的阳光婉约地搭在我的肩上，太阳出来了。雾气一点点缓慢地消散，周遭的大千随之变得明晰了许多，可以看到金色的阳光撒在树林间，小树的影子颀长地投在地上。而松树枝头松针上依附的冰霜在旭日辉映中闪烁光芒，像一幕幕充满梦幻的童话世界，在明媚与斑斓中不断转换着场景。我赶紧用手中的相机贪婪地拍摄起来，拍犹戴面纱的太阳，拍列兵布阵的松林，拍透过林间缝隙隐约可见的云海。一阵狂拍之后，我忽然感到后脖颈中悠悠发凉，是寒风让我从忘情中回归现实，还是过于静谧让人产生了不甚安全的感觉呢，这种凉意甚至漫延到后脊梁上，我意识到该是迈步上路的时候了。
前边的一段路又陡峻起来，树林中的地面不再是泥土，而是变成了生根的石块，许多荆棘从石头的缝隙中顽强地生长出来，成为松树下的又一层植被，小路已由原来的线转换成许多不相连的点，得小心翼翼有针对性地下脚。好在这样的路程不算太长，走完以后就到另一座山的背阴面，同时也似潜入雾景中，刚才的晴朗好像停留在更高的山坡上。阴气渐重，小路也在与另一条山道的汇合中容易辨认了，沉沉浓雾不似初起时那般流动，仿佛静静地凝固在那儿，却能让人看出去几十米远的地方。冰霜也不再覆盖地面，只装饰在树木和荆棘上，就像春天开满枝头的鲜花，给阴郁的世界带来生机。在一个弯道旁，我仔细审视距我较近的树枝和野草上的冰霜，尽是由无数锥状冰花交叠而成，只可惜雾中照度太低，拍了很多次画面都有严重抖动，哪怕已将感光度调至很高仍觉不甚理想，这个遗憾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得到弥补了。
离开松林往下走就是漫山荆棘，在冰霜的装缀中也可看作遍山梨花，我尽量拍些路边的景致，雾障时远时近，效果上的差异相当明显，这样的一路风景可遇不可求，处处都有让自己兴奋的收获。经过一段稍缓的窄路，来到一块看似开垦过的地片中，隐约感到前方有间土屋，再上前些仔细分辨，不是民房而是一块高大的岩石，静静地躺在宽阔的平地间，约有两层楼房一般的高大，顽石正中自上而下有一道宽宽的裂缝，约有半尺宽的缝隙贯穿岩石中部。整座石岩更像菜碟中一只敲开的鸡蛋，裂口整齐而清晰，可以径直看到对面的光亮。我一面感知着大自然的造化，一面继续往下走，浓雾中我又看到路边伸出一个虎头模样的大石块，不仅神似，而且更有虎视眈眈的生气，惊得我差点叫出声来。往下走又进入到茫茫一派的浓雾中，道路两旁的灌木丛也显得影影绰绰，看样子走进一道深沟，顺着沟谷走了很远，才在一个地上长满“马牙凌”的十字路口转出沟外。经过一片渗水地，我看到前方不远处似有人影晃动，赶忙追了上去，却又很快迷失了方向。顺着一条横向行走的小路，我又盲目地追了一段，耳边听到有人从圈里往外赶羊群的声音，却看不见村舍和行人，不知从何处奔来五六条村犬，围住我嚣张地狂吠。我一边退守招架，一边大呼来人打狗，好半天才懒洋洋地出现一个中年汉子，爱理不理地喝斥了狗群几声。我连忙问这是什么地方，有多少村民，中年汉子简单地回答，这个村叫“雷打石”，有一二十户人家，然后就只告诉我去新街得返回龙潭边，也就是我刚才经过的那片渗水地，顺着小路往下走就插到大路上了。话还没说完，中年男子巫术般地消失在浓雾中，也不管狗群还在继续追在我身后狂吠，让我不得不花费心思来甩除这群恼人的“尾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按照中年汉子的指点，我总算在十来分钟后插上了那条大路，这是条陡峻的农用车道，虽然路面略有些潮湿，但却比较宽敞，动力好的越野车应该可以到达这。走不太远也就钻出了雾的领地，下面是阴天，能见度却很高。山区的雾障总是这样，遮罩的仅是某一相对高度，不在这一范围中便可两下相安。行走一段路程后再回首，浓雾笼罩在高高的山头，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亦近亦远。大路在山间盘旋，山坡上是大片大片的农地，远处的山岭大多是青翠的松林，一个个村庄镶嵌在山间谷地，像一幅幅拼贴的图画，由劳作中的人畜将这些静止的场景激活，使之渐渐生动起来。我来到大路一个转拐处，隔着一道深深的沟谷观察山岭间台地的曲线，无意间发现沟底有一位刨地的农人正茫然地举头看我，倏然觉得距离和位置是一种相对的感受，人只要端正了心态，不管处在怎样的境地都会有一路风景。顺着大道朝山下走了很远，看得见山脚底下一字排开的村庄，无一例外地圈围在尚未吐芽栏栅似的柏杨林中。翻过仅有一棵孤松的地片，路遇陆续上山运肥的农民，在他们的热心指点下，我又抄上蜿蜒起伏的近道，几经周折来到公路上。见到熟悉的小河在眼前平静地流淌，我意识到这里已是距离新街不远的闪桥村了，走了不大一会儿，果然见到公路坎上的闪桥村公所，只是门户紧闭，我原本想在此串串门的打算无奈地落了空。
到了闪桥村，意味着距离新街也就不远了，顺着大公路转过一个山头，便可看到新街乡集镇的许多建筑。我正后悔刚才没有下到河堤上去，走土石路面的公路一遇车过便尘土飞扬，非得捂着相机镜头好一阵才能避免上灰，正在这时从旁边的农院中蹿出一群狗来，冲着我狂吠不已。我记起这里好像是一个养殖户的家，多年前我曾带记者到这里采访过，虽然时间隔好几年，从狗群的数量看应该规模不减，这在产业结构经常调整的年代真是不容易。新街的养殖条件得天独厚，最早就以畜牧养殖称富一方，当地出栏的畜禽绿色环保、肉质纯正，具有较大的市场保有量。近年来全乡的养殖业发展较快，具有一定实力的养殖和贩运专业户方兴未艾，可以看成是当地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在与狗群的周旋中我并不顺利地脱身而出，走了很远还在听见忿忿的冷吠声，我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隐隐觉得肚腹之中闹起了革命，仔细算算这条不上20公里的下山路我竟然走了近4个小时，不由心中暗自发笑。这要搁在当地人，一半的时间就足够了，多年来缺少运动确实让我失去了本该保持的基本体能。我回头辨认着来时的路，仔细回味整段路程中的所见所闻，心中涌起了复杂的情绪。虽然累，虽然迷茫，虽然在路况上有渐入佳境的感知，但真正留下深刻回忆的恰是最为艰难的部分。这很像我的人生路，坎坷的时候尽管十分困苦，一经度过难关，反而会在记忆中留下精彩。其实很多人与我有着类似的感悟，珍惜每一次心灵上的煎熬，学会享受凄霜苦雨的际遇历程，累积的不光是生命的华彩，更重要的是能够丰富历练的厚度。我想把这一段难得的经历记述下来，让它时时提醒我保持信心，坚定地走好未来的求索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