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妹妹是全家中最早离开人世的一个，她不幸撒手人寰的那一年，仅只有十四周岁，本该是天真无邪的花蕾般的年龄。在妹妹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那一段时期，适逢全家的命运也正处于内忧外患、贫苦交加，所以妹妹的早逝对每个直系亲属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那一层寒粟果真是无以伦比的。
我很喜爱自己的妹妹，因而妹妹去世的噩耗对我的打击实在不小。但我是全家人的精神栋梁，没有我的支撑唯恐这个破碎的家坍塌殆尽，在完成对亲属的安抚交待之后，我只有强忍着悲痛携妻远涉他乡，为客死异地的妹妹料理后事。有人在闲暇之际窥见我并未沉痛得以泪洗面，就错误地认为我居然能站在漠不关心的位置冷眼旁观，殊不知他们其实并未懂得一个人内心流血的苦楚，人的喜怒哀乐如果不依据现实条件便随感而发，很多时候可能会给亟待要做的事情造成耽误，从而留下更深一层难予弥补的遗憾。
在我的记忆里，妹妹从小都很善良，而且十分勤奋。她在同胞兄妹中排行最末，且又是唯一的女性，要是在条件好些的家庭里，肯定是倍受宠信的重点保护对象。但妹妹却只在学龄前度过短暂几年关怀倍至的生活，自从上小学起，由于几个兄长先后到外地念书，繁重的家务和照顾多病母亲的责任渐渐全落到她的头上。年幼的妹妹无怨无悔地承担着家的重负，同时珍惜宝贵时光求知和钻研，始终保持着较好的学业成绩。妹妹属于比较单纯和天真无邪的那一种，对他人的困境极富同情心，经常节约自己的开支周济比自己更困难的同学或伙伴。妹妹七岁时，有一天我带着她去十余里外的乡村看露天电影，回来的路上天色漆黑加上道路崎岖，行走起来很不安全，我干脆抱着她往家走，妹妹伏在我的肩上，是那样的温和柔顺。一路上她对我说：“二哥的心最好，就是脾气很不好。”这是妹妹平生对我直接而且中肯的唯有的一次评价。就在此后不久，一天妹妹同邻居的几个小孩一块玩耍，其中一个更小的孩子无意中误食了某种含毒的药草，那个小孩的家长知道后拣软人欺侮，饿鹰扑幼雏一般地欺辱到我家门上，吓得妹妹象一只惊呆的糕羊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幸而我正在家中，又恰巧长得一副不屈从于淫威的德性，便站出来为妹妹讨公道，直到最终证实并未曾产生任何不良后果，这件事才总算悄然平息下来。往后妹妹的个性变得更加柔弱，而我却越发不为强暴所折服，以致后来我为全家撑往了许多外来的压抑和轻蔑，虽然家庭这一条漂零的小舟得予驶出逆境并非仅得益于我一个人，但起码可以证实人在艰难困苦中所具备的每一点勇气都是难能可贵的。
上了中学因为离家很远，妹妹只得住在校内，好心的妹妹为了要让一位同宿舍的同学获得好的住宿条件，竟主动让出自己的床位，长期住到一个阴暗潮湿的位置，不幸患上了风湿心脏病。面对从天而降的意外打击，多病的母亲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全力为妹妹的病情求医问药奔波操劳，其间的几多辛酸苦楚不堪回首。一年以后，妹妹休学回家，唯一可以作伴的只有一只母鸡和一群鸡仔，闲寂无聊中她认真仔细地观察鸡的生长情况，并把每天的感受都记述下来，用这些情感的付出来消磨余下的时光。我在一个很远的山区工作，很少有机会回家，即使偶尔回家一转也仅呆不长时间，妹妹很高兴我回到家里，这样她便可以问我一些她想了很久弄不明白的问题，也能从我的口中得知许多她闻所未闻的事。往后妹妹的病情一直在恶化，全家只好决定让她去省城医治，这期间我已由山区调往县城，临走前她特意到我的住处住了很短的两次，出发时我去车站送她，她很自信地对我谈了较多痊愈后继续上学的打算，未曾想到这会是兄妹间最后的诀别。妹妹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寝寐难安，眼前时常会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来，一天晚上天上下起小雨，夜半我被惊醒继而辗转难眠，拥衣坐起借着手电光写下一首《春雨夜寄思舍妹》：
“夜雨惊魂寐不安，
狂起恶卧心熬煎。(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失魄遥寄千里外，
犹记音容似已还。
倩影时时浮眼际，
言语每每响耳边，
神志恍惚多着癔，
对天欲哭泪始干。
古来世事薄如纸，
祸福旦晦半夕烟。
我生不幸无倾处，
噙泪含辛不复眠。”
妹妹去世的消息是对不少活着的人莫大的讽刺，当再次听到邻里议论好人不在世的话题时，我的心都会自然猛地一震，不知是为那些失去生存机缘的不泯的灵魂倍感钦佩，还是为活着的行尸走肉们深表哀切。妹妹的离去仿佛只是一张残叶静静地飘落，而且渐离渐远成了一个模糊的童话。但妹妹烙在我内心的印记永远是至真的，深刻得就象昨天沏下的一杯浓茶，带着体味甚至带着余温，暖暖地浸润着我渐自苍凉的眼睑。我纯朴善良的妹妹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她长成了闪烁在前的精神世界，给我留下漫漫长路永难割舍的情感寄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