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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蛤蟆的人

2013-07-12 10:08 作者:书剑任平生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吴良吃了大半辈子蛤蟆,到了却因一只蛤蟆丧了命。人们都说这是报应。

吴良打小儿就有自己一套逮蛤蟆的本事。逮了蛤蟆,拿回家侍弄侍弄,煎炒烹炸,下酒,酒是乡下那种自酿的卧龙大曲。穷乡僻壤,自是没有啥生猛海鲜,猴头燕窝,但是沟河渠汊,蛤蟆却是铺天盖地。

天,入,朗月高照,那蛤蟆的叫声“咯咯咯咯”的溢满了整个世界,却也不聒耳朵,人们照样酣然入睡。

这样的夜里,吴良却是不睡的,他左手提着矿灯,右手一只网兜,背上是竹篾编成的背篓,背篓是扁圆形的,肚儿很大,口却收的很小,有点儿像古代插花的梅瓶那样子。背了几十年,这竹篓的本色已经看不出来了,成了灰白色,有一块块黑色的霉斑。

矿灯的光刷白刷白的,在夜里像一把棍子,捅出去好远。吴良就握着这根棍子,在沟渠边转悠。

吴良走近,会有一两只蛤蟆从水边的草丛里“咚咚”地跳下水,但是大部分蛤蟆仍然会继续着它们的大合唱,简直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矿灯的光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样在水边一扫,吴良紧跟着就势把右手的网兜挥出去,顺着水边的草丛一搂,“扑扑通通”一片蛤蟆的落水声,网兜里也不落空,就有几只蛤蟆在里边一蹿一蹿地挣着,却蹿不出去。吴良把网兜的把儿---一根光溜的竹竿---往后一抖,那竹竿哧溜一下就回了过来,离网兜口还有尺把长,他手一紧,把网兜往肩后一挑,网兜里的蛤蟆就被颠了出来,准确无误地落入背篓,徒然地在里边一下一下跳着。

接着往前走一截,又是一网。就这样,大半夜的时间吴良的背篓就快满了,沉甸甸的。上百只蛤蟆你挤我压地在背篓里闹腾着,吱吱哇哇地叫着。听着这叫声,吴良心里会很爽快,提着矿灯,收起网兜,捏着嗓子唱两句曲剧:今日是我出闺的前一晚上,还缺少上轿的绣鞋一双••••••说实话,吴良捏着嗓子唱旦角,真是很好听的,细腻婉转,透着一点儿媚,叫乡人的话说,就是有点“浪”。

吴良背着一背篓蛤蟆回家,并不急着躺下休息,而是先把院里那口半人高的黑釉大缸倒上点水,然后把背篓里的蛤蟆“哗啦”一下倒进去,扔下背篓,再去用凉水冲洗一下身体。夜风里,吹干了,才摸黑钻进那两间草屋里上床睡觉。

倒进缸里,蛤蟆们的空间大了,不那么挤了,就欢快起来,“咯咯咯”地叫着,甚至有些公蛤蟆又把尖脑袋两边的气泡一鼓一鼓地吹了起来,开始追逐身边的“美女”了。在这欢快的叫声中,吴良也很快就进入了甜美的乡。

第二天一大早,吴良照例会去村北口的卫庄渠边杀蛤蟆,照例会有一大群小孩儿围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

吴良已经把那些蛤蟆都又装回了背篓,拎到渠边,往那块伸入水中平时女人们洗衣的大青石上一放,亮出了家伙----一把刀口亮的菜刀,一块儿长方形的木砧子,身边一个白洋瓷盆。吴良照例要把那已经够锋利的菜刀在大青石上“嚓嚓”磨几下,然后用拇指在闪着寒光的刀口上刮两下。旁边围着的小孩儿们眼睛不眨的看着他做的每一个动作,期待着看他把手伸进竹篓,掏出一个啥样的蛤蟆来。

掏出的是个“老菜花”啊!

米白色的皮肤,上面有青黑色的斑点,很漂亮,肥嘟嘟的。吴良的大手抓着它,它的两只长腿就伸得老长,蹬着。吴良把它往木砧上一按,只听轻微的一声“咔嚓”响,菜刀就把“老菜花”带着两只大腿的下半截给齐齐的切断了,有一坨黑色的蛤蟆籽混着肠子肚子血流出来。吴良用菜刀一拨拉,“老菜花”还在挣扎着的上半截就掉下水去,挣两下,就沉了,剩一股淡红的血晕。

又掏出一只,是“老青”。

从头到脚,背上都是青绿色的皮肤,下巴颏到肚皮却是白生生的。它似乎感受到了危险,很不安地挣扎着,“咕咕”地叫。又是轻轻的一刀,“老青”也被拦腰斩断了。它拖着肠子爬,血把砧板都染红了,吴良刀一偏,它就也掉下水去。

就这样,一会儿就有一堆蛤蟆腿堆在大青石上。吴良把这些蛤蟆腿捧进白洋瓷盆里。最后,足足装了大半盆。

小孩儿们看着吴良这样一只一只地腰斩蛤蟆,有些瘮得慌,也没啥意思,就走了。吴良看他们一个个走,就叫着:

狗蛋儿!待会儿上叔家吃蛤蟆肉!

三妮儿!上二爷家来吃肉啊!香得很••••••

吴良收拾完了所有的蛤蟆,就把那背篓在水里涮净,倒扣在大青石上晾着,洗了木砧洗了刀,把洋瓷盆里的蛤蟆腿浸上水,开始剥皮。蛤蟆皮是很松的,很柔软,薄薄的一层,他把手指往蛤蟆皮下一插,勾着,“唰”一下就扯了下来。蛤蟆肉白莹莹儿的,玉一样,细腻,白嫩。

把这半盆肉收拾干净了,吴良就回家去,或炒或炸,变着法儿地弄着吃。

如果是炒,他会把花椒、茴香、桂皮、火红的秦椒等香料跟蛤蟆肉拌在一块儿,浸上两个时辰。这样,那香辣的味儿就全部浸入肉中,再下锅烹炒,那肉就香辣、鲜嫩。如果是炸,他就把胡椒面儿、秦椒面儿、五香粉儿等调在面里,每个蛤蟆腿都在面里裹上一层,入油锅一炸,出来后外焦里嫩,鲜香无比。

总之,吴良有他自己的一套烹饪方法,简直可以说也算一绝。这也是他从小吃蛤蟆肉摸索出来的。

往往,蛤蟆肉弄好了,叫上几个一块儿放牛的老光棍汉,去村子中心的小店灌几斤卧龙大曲,悠悠儿地喝上半天。

有小孩儿来,他就尽着它们吃,再加上喝了酒,分外高兴,他就沙着嗓子再唱两句“陈三两迈步上公堂••••••”。小孩儿们吃着肉,围着他喊叔,喊伯,有些辈分低的还得喊他爷,他都很高兴地应着。

但是私底下,大人们是都不准自家小孩儿去吴良那儿吃蛤蟆肉的。大人们说,吃了蛤蟆肉,小孩儿会害眼害瞎的。也有的说,吃了蛤蟆肉脸上会长麻子,长一脸,难看死了。但是每次还是会有小孩儿偷偷儿来吃蛤蟆肉的,真的好吃。

夏夜,吴良是经常要出去逮蛤蟆的,逮了来,第二天就收拾了下酒。吴良是个光棍汉,大人说他是放牛的吴老大捡回来的,从小家里没吃没喝的,就靠那几头老黄牛下了牛犊子换钱。吃不起肉,他就去沟里摸麻虾,逮蛤蟆,回来了烧烧吃。后来吴老大死了,他就接过了放牛棍,还是自己过。

就这样过了大半辈子,大人们说他有五十多岁了,但他看起来还是精神矍铄的,红脸庞,小眼睛,厚嘴唇,扁平的大鼻子,看着仍然挺年轻的。

谁也没想到的是,吴良一夜之间就病倒了,没过几天,就一下子死了。他死那天,有邻居朋友在,他们都看见一只斗大的蛤蟆在院墙跟儿“咯咯哇”地叫得挺欢。

对于吴良的死,谁也不知道为啥。

后来,有人说,那个夏夜,吴良白天因为吃了蛤蟆肉,跟几个老友喝了酒,就醉醺醺地早早睡了。到了半夜,却被一阵“咯咯哇”的蛤蟆叫聒醒,咋着也睡不着了,听听是从院里传来的。他就起来了,提着矿灯在院里找,也没找着啥。反正也睡不着了,他就又背上竹篓,提着矿灯网兜,去老寨河沟逮蛤蟆。老寨河沟是过去村寨寨墙下的护寨河,如今寨墙都坍塌荒废了,剩下一截深沟,沟边水草丛生,一墩墩的荆条。人们都说这地儿有点儿偏,吴良却不怕,这儿蛤蟆多。

离老远,他就听见了那阵蛤蟆叫,叫声很亮,很脆,跟在院里听见的一样。

在寨河沟的一墩荆条下面,他用网兜扣住了那个“咯咯哇哇”聒醒他的大蛤蟆,死沉死沉,把网兜的竹竿把儿都压弯了。他放下矿灯,用两只手才把这个大蛤蟆拽上来。太兴奋了,逮了半辈子蛤蟆,他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跟个挖粮食的升子差不多。他把这大蛤蟆塞进背篓,收网,回了。那大蛤蟆在竹篓里蹦,一震一震的。好家伙!恁大个蛤蟆,该有多重儿啊?一路上,吴良都在琢磨这个事儿,回去了先拿秤称一称。

回到家里,吴良从墙上取下秤,把那蛤蟆掏出来两腿绑了,倒挂在秤钩上,开始捋秤锤。却听谁说了句话:称也八斤,不称也八斤!他一愣,扭头看了一圈,也没见人影儿,就几只蛐蛐儿在墙缝里叫唤着。他想是听岔了,又没人。就又开始称,刚开始捋秤锤,就又听见谁说:称也八斤,不称也八斤!这下,他慌了,圆圈儿看看,还是冷清清没见人啊!正愣着,突然看见,是秤钩上挂着的蛤蟆张了张嘴,又说了句:称也八斤,不称也八斤!他当即把手里挂着蛤蟆的秤扔了,眼一翻,软瘫在地上。他看见,那蛤蟆抻抻腿,挣断了绳子,一蹦一蹦走了,消失在黑夜里••••••

第二天,人们才知道吴良突然无缘无故的起不了床了,病了。没过几天,吴良就死了,死那天,人们就看见有一个斗大的蛤蟆在院墙跟儿蹦跳,“咯咯咯哇”的叫声很亮,很欢。

人们说吴良是被蛤蟆吓死的,这就是那只蛤蟆,没人敢动。

吃了一辈子蛤蟆,吴良就这样死了。

己丑年六月十二日于雁塔六层

是年七月二十五改订于西安

南阳 任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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