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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兰行

2020-12-24 02:10 作者:任侠生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朋友问我,为什么总是喜欢往山里跑?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山在那里。

而山的那一边,其实还是山。

当然不会有动画片里唱的,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他们活泼又聪明。

对于山的执念,可能源于儿时的生长生活吧。

儿时生活的南阳盆地,三面环山,中间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只偶尔在后的傍晚,天或放晴,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之时,能遥遥望见,旷野中,有一抹雄浑的黛青色,那是百公里外桐柏山的主峰太白顶。传说太白顶的一口古井中,锁着上古神兽无支祁,鲁迅先生说那就是孙悟空的原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而那时候过年最喜欢去的亲戚家,就是县城以南几十公里外的二姑奶家,因为二姑奶家的村子南边,有一座发山,据说是明朝靖难之役后逃往此处的建文帝在山上落发为僧,瘗发山顶。山,以此得名。

发山为桐柏山余脉,孤零零一座,也不甚高,但在那时候看来,麦野的尽头,矗立着这样一座巨大的物体,亦是足够震撼的。于是每次我就带着一群弟弟妹妹们,凛凛寒风中,沿着日麦野的田间小路,向那座发山出发。山顶的寺庙,山腰的石头寨,山间迤逦的小路,都看得那样真切。可是每次,我们都会在田野里被大人拦住,拉扯回来。说那山看着近,还有十几里路呢,走不去的。

对大山的执念,就这样深埋儿时的心中。及至我初来荔波,便对茂兰,这个北纬二十五度上的绿宝石心心念念,也开始了我一次次往茂兰山里瞎跑的日子。因此,当茂兰工作的同乡好友告诉我有一次进山踩线的机会,我就当即决定随队同行。

一行十几人,坐着景区大巴,在一个小村口下了车,整顿行装,列队出发。行进村里,只见屋舍俨然,鸡犬之声相闻,房前屋后,方塘如镜,片片梅林,偶或一枝,旁逸斜出,已是梅花点点,幽香暗暗。不由得心中吟道: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村外的乡间小路,衰草连天,蜿蜒深入依然郁郁葱葱的远山。路旁古木参天,有老牛探头,水汪汪的眼眸,好奇地盯着我们这群闯入者。

继续行进,已入山中,禁不得秋风的落叶乔木,已经飘飘洒洒把黄叶铺满了路径。

山路崎岖,却并不难行,踏着秋叶,一路欢歌笑语,如同踏着秋风,也不觉累。

山间偶有一片平地,长满了结出金黄色小西瓜一样的刺天茄,山脚一块白色裸露的大石头,石边几株苍劲的枫树,满树枫叶如火,衬着后边的青山,愈发的火红如血。不由得感叹大自然对色彩的运用之妙,人类若是能悟得十之一二,也绝对称得上大师了。

感叹未了,却见一行人都在抱着路边一棵小树合影。及至走近,才发现原来树上有一天然留疤,恰似挤眉弄眼做鬼脸的一张面孔,让人忍俊不禁。这大自然却也似调皮的顽童,偶尔露出天真烂漫的一面。

走过鬼脸儿树,大家讨论着给这张面孔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以便给它扬名。我说,就叫丑奴儿吧,这是一个宋词的词牌。辛弃疾有一首著名的《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少年不识愁滋味,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大家都说有点生僻,不识其中深意。我又说,还有个词牌,眼儿媚。树上那张眉眼生动的调皮面孔,叫这个名字也合适。宋代与李清照差堪比肩的女词人朱淑真有《眼儿媚》一首:迟迟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楼。清明过了,不堪回首,云锁朱楼。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不消说,更是无人认可。大家想要一个所谓高端又神秘的名字。我说,或者也可以叫卡西莫多。这个被遗弃在巴黎圣母院门口,天生一张畸形面孔的撞钟人,有着一颗最善良的心。他始终默默地爱着美丽的艾斯梅拉达,直至最终为她而死。

卡西莫多,这个西方的名字,却似乎得到了一些认可。

呜呼!

茂兰的山间,在一些狭窄的小路口,总会有一些木头栅栏,我们一行背着行囊,或弯腰低头侧身钻过,或奋力攀登翻越障碍。原来这是当地村民设置的,因为他们就把自家的牛这样放养在山中,随它自由游荡,寻觅青草,又不会“越狱而逃”。

在这青山绿水间徜徉,不缺吃喝,我甚至有些羡慕这样的牛儿。

路旁的藤蔓中,时常挺立出数米高的叶子像芋头一样形状的植物,我一直以为是野生魔芋,或者是滴水观音。领队老师说是海芋。回来一查,原来滴水观音和海芋本是一种植物,这东西有毒。

不过这么高大的海芋,确实有些魔幻的色彩。于是我也童心大发,跑到它那高大的叶子下面,做避雨状,摄影留念。不禁又想起宫崎骏电影《龙猫》里边的场景。

峡谷中,只见左手处半山腰有一洞窟,洞口的形状像一座房屋,中间屋脊高高隆起,两边是对称的房坡。

那是瓦屋洞。还真是洞如其名。

与瓦屋洞隔着峡谷的这边,是我们要穿越的另一座溶洞。洞外的崖壁上,有一钟乳石,恰似一条巨蟒探出头来,嘴眼俱全,长信嚯嚯,寻寻觅觅,愈望之,愈真切,有阵阵寒意袭来。入得洞口,有藤萝从山顶垂下,逆着洞外阳光望去,竟然在这寒冬中生出盎然春意,清婉可人。洞口有屋舍数间,可惜早已坍圮,只留矮墙几尺。大家伙都忙着拍照的时候,我发现墙边竟然有石碑一方,拂去尘埃,却已是字迹漶漫几不可识。逐字辨认,大致可知此碑记载民国11年3月,方圆村民修缮此洞,踊跃捐款之事。抬头看洞口有土石筑成之工事,雉堞犹存。想那时正值乱世,匪盗横行,在这碧水青山之中,有此洞天,以避秦乱,的的是世外桃源。

洞内十数米,又一道石墙,墙上仅一狭窄门洞,可容一人通行。弯腰低头过了门洞,即是一片黑暗。大家纷纷打开头灯,光柱所及,可见洞顶影影绰绰,钟乳石或大或小或丑或俊千姿百态。两侧洞壁更是有各样石笋石花,皆世所罕见,灯光所到之处,晶光闪闪,耀人眼目。更有些钟乳石体量巨大,上下连通,片片如利刃,团团似莲花,层层若梯田,水流潺湲,叮咚有声。行在洞中,偶然有水滴滴落面颊脖颈,让人悚然一惊。

洞中前行许久,有一巨大钟乳石矗立正中,高丈余,颜色洁白,下部粗大如莲花宝座,上部收束,恰似一尊菩萨盈盈而立。

愈行洞内愈高大宽阔,洞然若厅,前方隐隐有光线透入,原来是到了另一边出口。出口处的洞顶崩塌,形成上下两个穹顶,从暗处望去,像是两只弯弯笑眼。而左侧的上洞口处,我们的后勤队伍已经在生火造饭,青烟缕缕,缓缓升腾。

洞外一处平坦之地,今晚,就此安营扎寨。

大家互助支起帐篷,卸下行囊,或拾柴烧火,或汲取水源,或洗刷切菜,各个忙碌,幕也徐徐降下,营地旁的几树黄叶,在夜色里愈发鲜艳。

我独自下到右侧的洞口去,只见洞外棵棵水杉,直插云霄,冬日里的叶子已经变成绛红色。一条石径穿过林间,似乎别有洞天。漫无目的地走去,却在谷底一转,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溶洞,洞高数十丈,洞壁上亿万年流水冲刷的痕迹赫然在目。溶洞斜向下几十米,就是一个大转弯,向左下方通去。

在这幽静的洞内,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手电筒的光柱所照之处,皆是流动的冲刷痕迹。偶然有水滴在何处落下,叮咚有声。愈行进,愈空旷。

黑暗中,感觉到自己似乎站立在一个巨大的螺蛳壳内。俗语有讲,螺蛳壳里做道场。比喻那些在狭窄简陋的地方做复杂的事情。可佛家又云,纳须弥于芥子。可知这水陆道场,螺蛳壳内也是做得的,而眼前所处的这个巨大的螺蛳壳,更是可以,办演唱会都可以了。

洞内右手处,暗河继续向地下深远处流去,深不可测,左手处溶洞却向上一个分支,电光消失之处,隐约一道钟乳石形成的巨大门阙,如幽冥地府,门阙以下,层层叠叠,银光闪闪,光照之处,更是晶莹剔透,璀璨夺目,走近观察,原来是一层层钙华池。虽然很想逼近观看,但是想想这数以万年计才得以形成的天然奇景,只能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因此远远观望,然后快步向洞外走去,出得洞来,才觉到刚才可能在黑暗中的紧张,兴奋,都微微出汗了。同时想起王安石《游褒禅山记》里的句子: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於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诚然!

是夜,众人在洞口围火而坐,把酒言欢,更有同行者架起炭火,上边放几块平滑石板,待石板烧热,在上边烤起肉来,让人不禁叫绝。

眼前篝火通红,身后古洞寂寂,忽然生出洞中日月不纪年之感。

长夜耿耿,大家各自回帐篷休息,此时帐篷内灯光亮起,一座座帐篷在暗夜里如同一盏盏温暖的灯笼。有人爬上旁边的山坡,要把这美妙的景色拍下来。听着帐外的声响,不知何时已然入

有不知名的叫在山谷里悠远地响起。帐篷外有风吹来,由远及近,略过林梢,如万马奔腾而来,又如钱塘江潮浊浪排空,汹涌而至。我睁开了眼,也不知是何时分,帐篷外仍然是黑黢黢一片。风声到了我的帐篷跟前,只吹动帐篷微微响动,就消失了,似乎被几米外那巨大的溶洞吞噬掉。

有点怕怕的,只能闭上眼睛继续入睡。

枕着涛声入眠,不知何时又醒了,睁眼看看,帐外已是晨光熹微。便再也睡不着了。想着昨夜的一帐帐灯火,一阵阵风声。脑海里一下子对纳兰容若那首《长相思》有了更具象的理解: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不由得感叹,纳兰公子,宋以降,一人而已。

太阳升起,大家也纷纷钻出帐篷。有人做早餐,有人收帐篷,有人洗洗刷刷。早餐过后,一起沐着晨光,踏着满地的落叶开始向双眼天坑进发。后勤人员则留下负责灭火,收拾生活垃圾,并且全部带出山去处理。茂兰的大山馈赠给我们丰富的资源,我们当然也不能去污染她,伤害她。

双眼天坑是一个比较原始的天坑,坑顶塌陷,四面悬崖,却留下一段天生桥,因此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坑口。在专业老师的指导帮助下,索降到天坑底部,真是一次刺激又神奇的体验。胆小的同行者两股颤颤,不敢下去。

从坑底往上望去,我们索降下来的那个坑口,恰好是一个心的形状。这鬼斧神工的奇趣景象,不就是大自然无私赠予我们人类的爱吗?

从天坑出来,沿着崎岖山路行进,几乎是垂直的陡坡上,又是一个规模巨大的天生桥。

站在天生桥下,只见山体逶迤,两侧壁立千仞,竟然只有几十米的厚度。至天生桥处,山体竟然只有几米厚度了,崩塌的山石大大小小滚落山下,石缝间长出丛丛翠竹。此时我突发奇想,如果能在这天生桥下挂一架秋千,在这群山之间荡上一荡,怕真是要浩浩乎如冯虚御风,凌万顷之茫然了。

翻过天生桥,在林间穿行。峡谷中或远山处,时常有树树枫林。远山如眉黛,而那片片红枫,如美人眉间的朱砂痣一枚,不减其色,反增意趣无穷。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知在山中走了多久,突然一段石径,转下山来。山脚一片村舍,阳光照在村边的水田,平静如镜。几条黄犬颠颠跑来,亦不凶,亦不叫,大尾巴摇得呼呼的,似乎在迎接我们从山中重回人间,何处传来公鸡的长鸣,在平旷的山野间激荡。

好一派人间烟火!

两日来,行在茂兰这山野中,时而屋舍俨然,阡陌交通,宛如世外桃源;时而古洞杳杳,怪石嶙峋,俨然鬼斧神工;时而仙草奇花,珍禽异虫,真真福地洞天。

东坡先生有言: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茂兰,就是造物者赐予我们的一颗珍宝,一座无尽藏的宝库。

庚子年12月23日于荔波

南阳任侠生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anwen/vrifdkqf.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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