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听我说
儿子 你听我说
（1994年11月6日 小雨）
儿子，今天是你二十岁生日。
外面在下小雨，雨点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窗玻璃发出“沙沙沙”的响声。二十年前的今天可不是这样，那一日雨雪交加，中午时分你降生下来。当那位刚从坦桑尼亚回来的著名妇科大夫把你象一个什么物件似的随意扔上了秤盘时，我的心“咯噔”一下：别把我的儿子摔坏了！然而，就是这一扔，便扔出了你的第一声哭，亮亮的，刚性十足，惊天动地1
护士把你抱给我看，说：体重6.4斤。太小了。我心疼起来。你粉嘟嘟毛茸茸且水嫩水嫩的小脸没有一点杂质；两只黑葡萄粒儿似的眼睛瞪的圆圆的，深深地茫然地实际什么也看不见地瞅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两只小脚柔若无骨，捏一捏软的似两块小小的面团……而你的额头和眉毛也被产钳夹出了青紫的两条伤痕。我颤抖着双手抚摩着那两条伤痕，泪水便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滴在你那一点杂质也没有的小脸上……你瞅着我，黑黑的眼睛清澈见底，我的心立时沉重起来……
那时，外面雨雪正猛，水和冰茬什么糊的窗玻璃一塌糊涂。窗外上空的电线上有麻雀不停地跺着脚；草坪里零落着的各种菊，已冻的没了颜色，花瓣儿遍地都是。远处有一排房，说不清用什么东西把山墙头涂抹的乱七八糟。打倒、油炸、再踏上一只脚等字样缺胳膊掉腿儿露出许多杀气；近处有一木板制作的大批判专栏，粗壮的木橛深深地插进泥土里，被雨雪刷了下来的大字报，大张大张地卷着泥水，血一样的墨染红了边边角角……(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三天以后，我和你便出了院。三轮车夫稳稳地掌着车把，车轮轧着冰茬滋滋地响。我为你包了一层又一层：里面是毛巾被，中间是小棉被，外面是毛毯，而在毛毯的外面又用军大衣紧紧地裹住。然而，一阵寒风袭来，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阴冷的雨雪还没有停的意思，到处都是浑浊的泥水。节气还早，天气竟这样无常，坐在车上一米开外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你竟这么小这么小，在我的怀里正嗤嗤地熟睡，对外面的风雪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抗得了这样的天气、抗得了这些变化无常。我一点数儿也没有，只是紧紧地抱住你……抱住你。
眼下，你已经二十岁了，那时 你并不懂 我的心情……
（1998年12月7日 雪后转晴）
你第一个生日时，家里请了客。在狭小的石屋土炕上铺了一块崭新的塑料布，先把姥姥蒸的苣苣摞成宝塔形，后又依次摆上书笔、算盘和土坷拉。那时有个规矩：小孩的头一个生日要举行“抓苣苣”仪式。据说先抓什么，后抓什么都会注定以后的命运。
你东张西望手舞足蹈笑的眉眼都弯弯了，一定以为今天真好，竟有这么多东西可玩。一会儿，你安静下来，顺手抓起一只苣苣就往嘴里填。后来，你便盯住那书和笔出神。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人们仿佛停止了呼吸。你象经过了深思熟虑似的，毅然作出了重大决断，屁股一欠，身体向前一扑，一手抓住了书，一手抓住了笔，准确无误！顿时，屋里屋外爆发出一阵开怀大笑。你姥爷嗬嗬乐的两撇胡子直抖动；邻居老王大姐抱起你亲吻不止……
外面天气瓦蓝，白雪将四处映的异常鲜丽。微风吹动白云悠悠，有大雁人字形地飞过，留下一串串悦耳的叫声。我站在石屋的台阶上抱着你，教你一句一句地念“雁”字，你“啊啊呀呀”不知说些什么，我坚持说你在跟着学“话”儿。于是我开始“设计”你。
然而，我竟错了——你根本不听设计。
自上学的第一天起，你就不安分守“学”，课本的天头地脚常常出现一些“惊人之作”，孙悟空、猪八戒、披挂整齐的古代武士和奔驰疆场的战马，虽然有些稚嫩，却也不乏栩栩如生；而抽屉里不知何时捏的橡胶泥外星人，形状古怪竟有血有肉，惊吓之余不得不琢磨你的小脑袋里究竟还有什么？
我向学校提出了一些建议：强化定向教育，加速开发智力，提高专门素质……我说的煞有其事，听的人却笑了，问我是干什么工作的？脑子是否有毛病？后来，我便被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我知道，儿女入学之时，便是许多父母担忧之日，儿女是栓在旧年的“磨道”上的“小驴”，父母就是拉“磨”的“老驴”，循着窄窄的、年代久远的老路，一圈一圈地转着，背负着历史的、想卸竟卸不下的沉重……
儿子，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你常说你做事让我放心，你的许多想法都走在前面，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些“武士”、橡胶泥做的“外星人”？你在不断的选择时，是否找准了自己的定向？这些日子我常常做梦，梦见的总是你过第一个生日的情景……
（2000年1月7日 大雪 北风）
今天你要去日本。
昨夜冒了大雪从家里赶来，怕飞机误点。
你的样子很高兴。剪了票，过了“边检”，回头向我拜拜时，满脸都是笑容。我被隔在“边检”外面，重复着说了许多遍的话，掩盖着心里说不出的担忧。飞机转了一个圈儿后向东飞去，再看，已进入云层，再看，已无影无踪。此时我的心似乎被什么给掏空了。泪水不能自己的顺了脸颊流进了嘴里，味道有些咸苦。
离别似乎是我们之间常有的事情，然而每一次总让我为你担忧。
记得么，那一年正月十五，我和你爸早早地备了羊肉、白菜、粉条和水饺什么的，把炭火生着烧开了一锅汤。我们一家人围桌而坐，悠闲地吃着、喝着。酒足饭饱时，一辆黑色“奥迪”驶近，司机探出头：“上车吧，我还要早早赶回。”我问：“吃饭了吗？”司机说：“回来吃。”
儿子，你走了，坐着“奥迪”飞似的消逝在商业街的尽头。你知道，我突然感到异常地空虚，这种空虚时时咬着我不得安宁。我知道自己是生病了。
那一日，你本来可以和另外的许多学生一起，买了票，排了队，坐了汽车、火车平平常常地返校，完全不需要其他的罗里罗嗦。然而，我看着你提着大包小包——其中还有你同学的行李，我便生出了极复杂的心情。我竟不假思索地去打了电话。往日的同学很干脆：“你等着，车马上就到。”——他是企业的总经理，此时正在举行元宵节晚会，他是觉得我遇到了难题才这样办的。
我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世俗的时髦里不只是对你的不负责任，还伤害了一个司机同志。司机是空了肚子，且在元宵节阖家团聚的晚上去送你的。事后，我在心里千遍万遍地说：对不起了，司机同志。然而，再遇到这位同志，我便生出许多羞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儿子，我在透视自己的时候常常想到你。你很年轻，涉世不足，生活的磨练也少，各种风盛行的日子，要看清点什么不容易。你曾说：妈，你放心，我会管好自己的。这我相信，但我还是为你担忧……
你上飞机后，大雪就停下了，风尖叫的似吹口哨，脸也象刀割。我不知道此时的日本是否也在下雪，你走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小小的羽绒服，下飞机一定要加上那件羊毛衫；我不知道异国的风雪怎样，是否也无常？……别忘了，风雪的天气出门一定要套上风雪衣，走路要注意脚下那些沟沟坎坎坑坑洼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