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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雨

2013-05-12 15:00 作者:一米阳光  | 10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人们都说人间四月天。可不是吗?暖花开的四月,晴天特别多,所谓心随物转,如此晴朗的天气,心情自然而然的舒畅。可没等我享受够四月的好晴天,多的五月便急不可耐的来了。

五月的天空就像三岁小孩的三副脸,刚才还阳光灿灿,一眨眼功夫,乌云密布,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紧接着“哗啦啦”瓢盆大雨倾泻而下,生生将踏足岳麓山的我给逼了回来,意犹未尽间平添一丝惆怅:撩人的雨啊,你怎么来的这么不合时宜呢?

五月的雨是忧愁的雨。前几天两场疾风暴雨给美丽的长沙城来了个狠狠地亲密接触,将长沙城区浸泡成了网友们戏称的“海”城。水漫湘江,两条过江隧道逼迫关闭,城区到处污水横流,交通一度瘫痪。最伤心的是我魂牵绕的故乡——美丽的宁乡县,措不及防发生了山体滑坡,一人遇难,所幸没有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听到此等坏消息,我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忧伤的雨无形中将我牵扯到三十五年前那个伤心的五月,仿佛可亲可敬的伯爷爷又来到了我的身边。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刚牙牙学语,每天屁颠屁颠地跟在伯爷爷身后娇滴滴地呼唤:“伯恩(因为我小时候是大舌头,应该是喊伯公),我要抱抱。”时年六十有二的伯爷爷佝偻着背正忙着喂牛,听到我稚嫩的声音,立马来个180度的向后转,像老鹰一样张开双臂将我拥入怀中,而后学我娇滴滴地声音:“嘿嘿,跟屁虫喂,伯恩看见你就好高兴哦,你的脚脚哪去了?被小花猫叼走了吗?”“咯咯咯……”我格外喜欢听伯爷爷说话的声音,因为他的语言和我同步,少了其他大人训斥的语气,所以只要他开口说话,我便不由自主地撒起娇来,“就要抱抱嘛,脚脚累死了。”“哎呦喂,你是发懒筋了吧?”伯爷爷轻轻拍打我的小脚,抓着我的小脚丫放到他那有些塌陷的鼻前闻了又闻,“哎呦,臭脚丫子啊?把它丢掉算了,反正留着没用,不愿意走路。”“不要得。”说话颠三倒四的我使劲抓扯着伯爷爷花白的胡子。“哎哟哎呦,痛死我了呢!”伯爷爷故作痛苦的样子很是滑稽,笑得口水都流下来了,尬尴的“吸溜”一声将口水吸了回去。“伯恩,我要摇摇。”我习惯性地指挥伯爷爷换着花样陪我玩。伯爷爷立马来了干劲,张大嘴巴“哎嗨哎嗨”吆喝几声,稳稳地将我放于他的小腿上,上下左右摇晃起来,还有板有眼地哼着当时最流行的歌谣:“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见我笑,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咯咯咯……”、“嘿嘿嘿……”我们爷孙俩满足的笑声久久萦绕在农家小院的角角落落,惊醒了慵懒的小猫,惊吓了觅食的小鸡,惊扰了追逐的小狗……真是其乐融融啊!

伯爷爷在我面前似乎永远有使不完的力气,“哎嗨哎嗨”经常把我抱到大腿上向邻居们炫耀:“快看我们李家漂亮的姑娘咯,哪个有福气的娶了她呀,到时候二十斤的肘子少不得一两啊。”(按当时农村的风俗习惯,孙女出嫁那天,男方会有二十斤左右的肘子敬爷爷奶奶)可惜当时懵懂的我并不懂得其中的含义,就知道一天到晚“折磨”伯爷爷,总是央求他摇啊,摇啊,摇到外婆桥,却不懂得伯爷爷也有累的时候,也希望看到我风风光光嫁出去的那一天。

“球阿公——李国忠——你这个砍脑壳的,死到哪去了?还不去割牛草、担水啊?”刻薄的奶奶每日里见不得伯爷爷粘凳子休息一会儿,像高音喇叭一般吼一声“球阿公”,如果不及时答应,立马直呼其名,从没听她尊称过“大哥”,也许在她眼里伯爷爷就是个懦弱的小老头,不值得尊敬?(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嗯,我这就去了呢。”伯爷爷唯唯诺诺地回答,浑浊的眼神显出些许慌忙,连忙放下我,依依不舍地摸摸我的小脸蛋,悄声对我说,“回屋去咯,伯恩要做事了,李三阿婆(我奶奶)又骂人了,等下回来陪你玩行不?”“嗯。”似懂非懂的我朦朦胧胧看见伯爷爷捂着肚子,费力的想直起像弹簧弓起一样的背,可惜他那佝偻的背永远直不起来了,“哎嗨哎嗨”挑起水桶去离家两百米远的水井旁挑水去了。

之后的几年里,我经常看见伯爷爷岣嵝着背,双手捂着凹陷的肚子,蹲在角落里“哎呦哎哟”地呻吟,除了我每天陪着他,大概没有第二个人有空陪着他揪心的疼痛了。每每这时,我都蹲在他旁边默不作声,只见他那快要遮住眼睛的眉毛紧锁,眼角渗出点点泪滴,脸色蜡黄,鲢鱼一样干瘪的嘴巴歪向一边,很是痛苦的样子。懵懂的我也有懂事的时候,知道这种时候伯爷爷最需要什么,笨拙地从他上衣口袋里摸索,掏来掏去,好不容易掏出一根伯爷爷视为最佳粮食的草烟来,然后捏到他塌陷的鼻子旁让他闻了闻。他则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烟草给他带来短暂的快感和安慰,不再“哎呦哎哟”呻吟,眼角的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也许我的陪伴就是孤单的伯爷爷心中最大的安慰吧?

我曾数次见识过被伯爷爷视为珍宝的草烟加工过程。这种看上去最劣质的草烟可是伯爷爷数次央求奶奶给他一块巴掌大的自留地种植的。每到烟草种植的季节,伯爷爷像对待我这样的宝贝一样,天天上午下午都要去巡视几回,口里还念念有词,好像希望烟草快快长大吧?其实他最主要的目的是去侍弄一大家子维持生计的菜园子,至于烟草地自然是顺便侍弄侍弄。好不容易熬到收获的季节,他必须亲力亲为收割,,经过他自认为的精工细作,切成头发丝一样的细丝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数天,讨来二哥丢弃的草稿纸,一屁股坐到地上,将纸摊到他那瘦弱的膝盖上,从上衣口袋掏出那一丝丝草烟叶子轻轻放于草稿纸的中间,慢条斯理地卷成喇叭形状的卷烟,最后用他那不要钱的口水粘住口子,一根不太像样的草烟便大功告成了。我漫不经心地看着伯爷爷娴熟的动作,很想也去学着弄弄,伯爷爷却连连摆手:“女孩子家不要学这些个坏样子。”我也就乖巧地蹲在一旁看着伯爷爷心满意足地“吧嗒吧嗒”吸烟,有时忍不住伸手去抓那永远抓不着的烟圈……

现在的我回想起来终于明白,也许那时伯爷爷的世界里,除了我,草烟便是陪他度过无数个不眠之最好的朋友了。

有几次我无意中听母亲和外婆聊起伯爷爷的故事,不由得对我那在旧社会里长大的势利眼奶奶忿忿起来。

年轻时候的伯爷爷曾当过兵,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立过汗马功劳,受过伤,所以退伍回来的他每个月还可以领到不多也不少的十六元工资,而并不是我奶奶口中吃白食的人,况且他天天不停地为这么一大家子劳作呢?受伤回来后的他曾和一个善良的姑娘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史,可是好景不长,由于奶奶的挑拨离间,同样老实巴交的我那从未见面的伯奶奶无奈的离开了伯爷爷,另嫁他人了。用邻居们的话说,奶奶是个自私的人,看中了伯爷爷在当时非常顶用的工资,生怕结婚后的他丢下这一大家子不管了,所以一直反对他结婚,就算结婚了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拆散他们。想来我的伯爷爷也是太懦弱了些,为什么不拿出抗美援朝的勇气来奋起反抗呢?也许他想的最多的还是这一家子的生存问题吧?他牺牲了自己幸福,得到的却是奶奶无休止的谩骂和剥削,这样的人生算不算悲哀?

当时的我虽然年纪小,但在骨子里那份对奶奶的气愤,对伯爷爷的那份同情有增无减,自然而然就不太喜欢奶奶,有意无意的躲着她。而对待伯爷爷则是另外一副态度,大凡家里有好吃的鸡蛋什么的,母亲总要我偷偷塞到伯爷爷口袋里,要他趁着奶奶不在家,赶紧趁热吃了。伯爷爷总是推搡着,闪着泪光对我说:“谢谢爱孙女呢,伯恩刚刚吃完饭,现在吃不下,你吃咯。”我才不上当呢,硬是塞到他口袋里,一溜烟跑回家向母亲讨要奖励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伯爷爷也越发苍老了,身体越来越虚弱,但他不会因为衰老而减轻劳动强度,其一是劳动惯了的他舍不得休息,其二是势利的奶奶不让其休息,生怕他吃空饭,不为家里创造财富。

一九七八年的那年五月,六十六岁的伯爷爷像往常一样一大清早起来去放牛,随身还挑了随时捡拾牛粪的簸箕和铲子。那年的天空就像今年五月的天空,不打一身招呼说变就变。“轰隆隆”一声炸雷将家里正在播放的收音机“澎”的一声爆炸,天空“哗啦啦”像打开了闸门的水库,大雨一个劲地下。这可急坏了在后山几百米远放牛的伯爷爷,他顾不得顶着斗笠,急匆匆跑回家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爱孙女呢?没伤——吓着吧?”他原本是要问我被雷伤着没有,心里却极不愿意我伤着,所以语无伦次的他还是改口“吓着没”。

“伯恩,你终于回来了呀!我在这里。”躲在灶膛里的我听到伯爷爷亲切的呼唤,急忙跳出来抓住伯爷爷的臂膀,告诉他,我同样是多么的为他担忧啊!伯伯爷爷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折回后山将牛儿牵回了家,半路上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急急忙忙的他一定是怕我奶奶追问他:你自己回来了,牛哪去了?难以想象,如果伯爷爷为了我而弄丢了牛,后果将会是怎样?我奶奶会追着他要他的脑袋不?

自从淋了那场措不及防的大雨,本来身体虚弱的伯爷爷病倒了,勉强吃了点我母亲熬的稀饭,一分钟不到又全部吐出来,最后连胆水都吐出来了,那种水样的绿色,看着就不舒服。无奈之下,爷爷托人给在株洲工作的伯伯发去电报,所幸伯爷爷这些晚辈们都知道他为这个家无私的奉献,都非常孝敬他。伯伯急急忙忙将他接到株洲职工医院治疗,可已经到了胃癌晚期,勉强在那里治疗两个月的伯爷爷一再强烈要求出院,他是牵挂家里的猪啊,牛啊,菜地啊……最牵挂的恐怕是我这个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伯恩”的宝贝孙女吧?

回到家乡的伯爷爷第一眼看见站在村口池塘边翘首远盼我的身影,一把将我拉住:“爱孙女啊,两个月不见,又长高了哈!”回到家中,伯爷爷在我耳边悄悄嘀咕,示意我随他到他的房间去。我非常高兴地尾随他身后,他像变魔法似的从上衣口袋里娴熟地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月饼,那可是我平生第一次吃月饼,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圆圆的月饼在我手上还没放热,我便猴急似的囫囵吞枣般全部落入肚中,生怕被第三个人知道,一旁的伯爷爷依然“嘿嘿”憨笑,口水不小心流到了衣襟上,想必他也很想尝尝月饼的味道吧?自私的我在当时并不懂得这些,一门心思速战速决。可以想象当时的我在伯爷爷心目中是多么的重要啊!不然他怎么会如此厚待我呢?

我多么希望伯爷爷能永远陪伴我度过幸福快乐的每一天啊,可是此种幸福来的快,去的也快。

养病回家后的伯爷爷完全忘记医生的千叮咛万嘱咐了;忘记自己是个病入膏肓需要照顾的病人了。他依然不忘每天放牛、割草、浇菜水;不忘和称他为“伯恩”的大舌头爱孙女玩耍;不忘偷偷塞零食给好吃的爱孙女吃;不忘掏出最劣质的草烟要爱孙女点燃;不忘一声声呼唤他的爱孙女……在这个世界上,他唯独忘了自己,无欲无求的自己。

也就在那年五月的一天,伯爷爷实在病的不行,还牵挂着耕地的牛儿,独自一人背着篓子冒雨去割草,淋成落汤鸡的他回到家就一病不起。

那些日子里,我每天清晨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对面的伯爷爷房间去望他,大声喊:“伯恩,我来看你了。”可是伯爷爷已经不能说话了,偶尔打开下垂的眼皮看我一眼,然后又昏昏睡去。

数天后的那天早晨,灰蒙蒙的天空似乎也在啜泣,淅沥沥下着小雨。躺在床上的伯爷爷突然有了意识,弓着弹簧一样的背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骨瘦如柴的手紧紧地抓着床沿。我以为伯爷爷好转了,谁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不一会儿,他“哎呦哎哟”呻吟声越来越微弱,耷拉的眼皮慢慢闭合,嘴角冒出白泡泡。伯爷爷就这样离开了陪伴他五年多的宝贝孙女,永远……

五月的雨是思念的雨!我撕心裂肺的思念里永远有我可亲可敬的伯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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