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

七岁那年，妈妈给我揣了两个熟鸡蛋，由比我大两个月、同样也去上学的小姑领着，到学校去上学。

记得在山西老家，第一天上学的孩子都会得到两个鸡蛋。好像是一种仪式，更多是鼓励，也可能是大人怕刚上学的孩子，不懂学校的规矩，中途肚子饿了，就回家找吃的。在我入学的年代，农村的条件差，吃到熟鸡蛋的机会不多。小姑虽然只比我大两个月，但也是长辈。其实我认得上学的路，她也要领上我，她因为是长辈而骄傲，我因为是晚辈而心安理得。

母亲在城里上过初中，在当时就是高学历了。我是家中长子，母亲对我的入学给予了更多的关爱，入学前就教了我许多知识。一上学，我就比大多数同学认得字多，数也数得好。特别是和小姑相比，爷爷、奶奶都没啥文化，她也就没认几个字。

上学不久，老师就让我当班长，我感到自豪。当班长要帮老师做许多事，但主要是放学后，学生们排队回家，我领队，喊；“一二一，齐步走”，回家的路上，学生们越来越少，最后就剩我和小姑，我们住一个院子，她在西屋，我在东屋。在生活中，小姑是长辈，在学校，我是她领导。

有一段时间，同学辉摔断了腿，不能到学校上学，老师就叫我下午放学后，去为辉辅导功课。辉的爸爸在省城工作，每次回家时会给他带小人书，他家有许多小人书。辅导完功课，我就在他家读小书，小人书比学校书本有趣，让我陶醉。

如果不是父亲的那封信，我可能继续在老家读书，还当班长。小学二年级时，父亲来信说；他为我们全家办好了户口，让我们起程前往甘肃七九六矿矿。(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走得那天，小姑哭了。我很兴奋，我喜欢探索未知世界。

到矿上没几天，父亲就让我去上学。

忽然走进陌生的环镜，即不认识老师，也不认识学生。同学们都说普通话，而我还说一口家乡土话，全班人都听不懂。同学都很好奇，是我背的那块石板。在老家，同学们人人都背，石板相当于小黑板，和书包大小一样，石板四周有木框，框上有两眼，栓根绳，可背。平常用石笔在石板上写字，写满了，用抹布擦掉，可省草稿本。同学们嘲笑那石板，也笑我说的山西土话。我羞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恨不能钻到桌子底下。第二天，我将那石板扔在了家里，在我看来，那石板不但沉重，而且耻辱。

在学校，我没再提我在老家当过班长。

入学没几天，我认识了新。我必须认识他，他是体育委员，也是班上同学们的头。新高个、帅气、举手投足透着股英气，有个人魅力。在班上，除了女同学，差不多所有的男孩都是新的手下。新不只是在班上有号召力，他还是我家那片的孩子王，和我们同龄的，比我们小的，都追随他，他一挥手，追随着者一大片。通过新，我认识了功，他也是新的追随着，也是我的同学。我喜欢功，他圆头、圆脸、大眼睛。他直率，真诚，直来直去。这一点不像新，新总让人捉摸不透。有一段时间，我们总是不离新左右，我们的关系有点像“三国”中的刘、关、张，新是刘备，功是张飞，我是关羽。新会武功，是他大哥教的，他足智多谋。功和张最像，新指那儿，他就打那儿，且脾气火爆，说炸就炸。我最不像关，不会武功，更不能过五关斩六将。

一天，新要去和他大哥前去练武，我和功要去观看，新不许，我们坚持要去，新就说“你俩和我摔跤，能把我摔倒，你们就去”，我们问；“真的”，新说；“真的”。我和功费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新摔倒在地，新爬起来踹了我们一人两脚，说：“滚回去”。我俩灰蹓蹓的滚了。

上小学三年级，我的语文老师是侯金花，也是我门班主任。老师漂亮，圆脸庞，大眼睛，白，白里透红。上课时说活很快，吐沫星子满天飞，像下雨，坐在前排的同学总感到细雨朦朦。我喜欢听她上课，不只是因为她好看，（那时我不懂女人，还搞不清啥样的女人漂亮）。可能是我敏感、幼稚，她小心呵护我。有时她会在课堂提问时，让我回答问题，我觉得她是在鼓励我，感觉她懂我的心。她的课我能听懂，我上学时能通背的课文是【木兰诗】，就是她教的。

小学四年级时，侯老师上了工农兵大学，我有点伤感。

那晚，看了一场电影，讲张铁生交了白卷，不学习啥都会，我佩服！决定以后不学习了。第二天，学校校长在全校大会上，批判电影，说；“学生不学习啥都会是胡说八道，狗屁不通”。我又佩服，也更迷湖，不知该听谁的。时间不长，学校有了变化，有一批工人进学校当了老师，校长也是工人出生。

我们年轻帅气的体育老师也是工人，他的课很富有创意。他会领上全班同学到很远的井沟去打雪仗，那是我上的最开心的体育课，我们打着、闹着。老师也在打，同学们把他当成了重点攻击目标，他比我们还开心。

796矿在山区，海拔2000以上。夏天极短，六月还飘雪，真正的夏天就7、8两个月，到9月雪花又至，漫长的冬天又开始了。夏天太短，才会火热。夏天草木要长，花儿要开，鸟儿要在夏天筑巢、养育后代。夏天诱惑太多，读书浪费时间。我的学习成绩分季节，夏天差点，冬天好点。

每到夏天，我家就像是动物园，家禽不提，只说野生的；有各种鸟儿、蚂蚱，蜥蚁。我还养了一只隼，我们叫鹞子。从毛绒绒的一团，到长了翅膀，学会飞翔，要花费我许多精力。每天要找鸟喂它，陪它练习飞翔。

当然，我的收获也是巨大的，它引来多许多小朋友羡慕的目光。我一直羡慕新，是因为他总能聚拢一帮小朋友，如今，我身边也有了一帮小朋友，我有了成就感。

然而，我的成就感并没有让父亲引以为豪。不知不觉，我发现父亲的脸越来越黑，是他看到我的试卷上叉越来越多，我也看出来，老师打的勾都很小，叉都很大。

父亲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他很少过问我的学习，只是在考试后拿着我的试卷在上面数叉和勾，看到满是叉的试卷，父亲变得狂暴，他将我按倒在地，一顿拳脚，我嚎叫！

母亲自到了矿上，先烧锅炉，后压面条，整日忙碌，早已没有了教我们认字的热情。

很快，稀里湖涂小学毕业。

上了初中，侯金花老师又回来了，她大学毕业，又教我们语文，还是我们的班主任。我的学习又有了起色。

在我看来，学习是为老师学的，老师看得起我，鼓励我，我就为她好好学习。侯老师懂我，知道我的心思。虽然我们从不交心，但我明白。

初一学习进步，还因为我有一个优秀的数学老师，侯兰玉；她高个，苗条。她能把数学讲得深入浅出，她的课我都能听懂。

我还积极为班上做好事，比如爱在寒冷的冬天为班上生炉子，不论是轮到我还是轮到别的同学，他们只要叫我，我就帮他们生炉子。

早上六点起床，揣俩馒头，下到菜窖，装一书包土豆，叫上功，在茫茫的黑夜里，顶着寒风，冒着雪。

当火苗串起，我们烤暖了双手，心也变暖。炉子着了，将土豆塞于炉底。当土豆香气飘满教室、馒头烤得焦黄时，我们吃着冒着热气的馒头、土豆，香！

到临近八点，同学、老师们迎着扑面而来的暖意走进教室，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时，我心中满是自豪。

初一，我第一批加入红卫兵。听说当红卫兵能搞串联，能全国各地到处跑，我热切地盼望着。我向往外面的世界，记得从山西老家到甘肃时，在火车上，我看到世界好大，风景好美。尤其向往北京，那是首都，是全国人民向往的地方。

时间不长，学校搬家，从沟里搬到了沟外。学校离家远了，差不多有五、六公里。我的学生生涯用三个字就能概括：“在路上”。

学校搬迁后，感觉我的上学生涯就是在路上跑。早上，下午，加晚自习，一天来回跑六趟。那时个别人家也有自行车，有个别同学买饭票在机关食堂吃饭，但很少，绝大多数同学还是靠腿走。为了不走这五六公里路，我们也想尽了办法。比如搭车，搭父亲的车或搭别的司机的车，那得运气好，父亲不总是朝学校方向走，别的车要能碰到。当然，无论刮风下雨，我们都是坐在马槽里。放学时机关附近少有卡车，要在路上碰，司机们见了大人会主动停车，而见我们孩子一般不会停车。但我们有本领，像电影【铁道游击队】那样爬车，区别是他们爬火车，我们是爬汽车。看到车来时，要紧跟车跑，让过车身，抓住车尾，再跟着跑几步，猛得一蹬，让身子腾空，抬起一条腿，翻过车帮，就上了车。爬车是每一个男孩必备的技能。当然，有的司机见到我们会有意放慢速度，矿上大人小孩也就三、四千人，大家都相互认识。

在路上，只要看到毛驴，我们就想法逮住，以驴代步。骑驴要走山沟，是因为不能让大人们看到，而山沟里诱惑太多，一会儿野兔跑，一会儿小鸟叫，狐狸跑得太快，根本抓不到。我们这停停，那看看，等来到学校，人家第一节课都下了。

有一阵，矿里也安排大轿车接送，学生太多，车就一辆，每到车来时，大家都挤在门口。那次，功挤在最前面，车还没停稳，他就被挤在了车轮下，压到了脚，脚后跟只有皮和脚连在了一起。时间不长，大骄车不知为何停了。

上初二时，学校时常搞义务劳动，如整理新学校，筛石子……，劳动比上课有趣，因为自由。

我的学习在不知不觉退步了，试卷上的叉又多了起来。这时又开了英语和化学课，英语没有教材，是老师在几张纸上印的课文，权当教材。

不喜欢上化学课，因为不喜欢化学老师，感觉她看不起我，有时她在嘲笑人。不喜欢她的还有功，他表现的尤为强烈，不看黑板，不写作业，上课和其他同学说话。我为了声援功，也有意和老师作对，在我看来，为朋友要两肋叉刀。老师把我们叫到她的办公室，说我们吊儿郞当，像二流子。我们和老师顶嘴，她说一句，我们顶一句，我们终于激怒了老师，她给我父亲打了电话，让父亲来领我们。

老师就是老师，她掐住了我的软肋。

父亲很给老师面子，他不一会儿就开着矿上新进口的日野车到了。回到家，父亲按住我，拳脚相加，一顿狂揍，我的皮肉、筋骨都被父亲细细的捶打一遍，我摊软在地，爬不起来。

从那天起，我不学习了。我不再信任老师，也尽可能远离父亲。我后来知道，候金花老师到我们家做过家访，她去时，我没在。我想像得出她那天对父亲说了什么，她一定说我不是个坏孩子，就是贪玩，心思不在学习上，缺乏正确的引导。她不会对我说这番话，估记父亲也没听懂。

除了功，没有人能走入我的内心。

此次事件后，我和功团结得更加紧密，我们同病相怜，我们不光是同学，而且是战友。

不久，初中毕业，班上有一半同学考上了高中，其中就有新，怪不得到了初二，新就很少和我们在一起。我没考上。值得庆幸的是，功也没考上。

因为我们还小，只有十四、五岁，为了拯救我们，学校又让我们上了一遍初二，没考上高中的同学又组合成一个班，到来年时再和低我们一年的班级一起考高中。在我们看来，这是留级，是耻辱。

一年后，只有一位女同学考上了高中。

我的学校生涯就此结束。

到现在我也没有后悔过，我没有获得高学历，但我收获了快乐的童年。

写到这，该结尾了，但我还想多写几句，我想这篇文章我的儿子会看到，将来我的儿子如果有了儿子也可能会看到，我真不想让他说：“哈哈！我的爷爷原来是个坏学生”。

我工作以后，通过成人自学考试，也获得了大专文凭，其过程艰难而又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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