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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食偶记

2011-11-09 05:45 作者:惜阮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伦敦访学的时光,最初的几日为生活的安顿而奔波自然是必不可少,但因得到C君的协助,这样的过程倒也未延续太久,未及三日,皆已落定。其后的事情,便是遵循着固定的方式去生活着,其间虽也有一些身在异乡的感触,但终究我已非二十余岁的青年,对于新鲜的事物的猎奇之心早已幻化为对于宁静生活的妥协。以至于直到今天,我甚至还时常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不在中国了,即便意识中已经确信这样的现实,又惊讶于竟然恍惚之间这样的状态已有近二十日,不禁感慨时光这样的东西,在它流走的时候,你却是无法抓住它的一棱一角,还未及你看清楚它的面貌,它却已经消失在你的前方了。

在这已然过往的二十日里,每日除去搭火车到King’sCollegeLondon看资料与访谈以外,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是为饮食的事情操劳。若只是来英数日,倒是不妨终日于伦敦街头的CAFÉ或是各国风味美食的小店铺中打发三餐,或索性流连于伦敦华埠的各类港式餐厅,甚至可以每日下午,也如一些“优雅”女士们那般,享受着所谓的“英式下午茶”,尽管那样的东西,我至今仍不得其解,何以受到她们那番追捧。然而,有如我这样需要在这里居留三个月的时间的人,则无论如何是不可行的。一来究竟自己是生长于中国之人,终究当奉中餐为三餐之正宗,并非一定是文化上的需求,更是于生理的需求,以致我不时怀疑,是否于不同水土中孕育起来的人们,连身体的结构和特质也已有别;另一来于经济上也不可行,虽然我从不会因饮食而吝啬于己,然而,有如伦敦这样的物价,若是要每餐尽兴,恐怕不等到三个月我便是要提前收拾行李回国去了。因而,自己入厨料理则是最好的出路,所幸的是,在伦敦华埠各类常用的中国调料尚属齐全,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周围又有不少超市,肉类蔬菜之类虽不算得品种繁多,倒也可以应付。

然而,在如此的一日三餐之余,又不免时常会感慨这样或是那样的食材不可得,凭空又添了些许烦恼。昨日在家用土豆和豆角炖牛肉,突然就想起来茨菇,那个我在北京找寻了好多年也未寻到的东西,再则又想到了小时候于家乡常吃的各种菜肴,于是思绪便是飞了出去,飞回到二十年多年的家乡,那个位于交错的河湖之上的小城。想起年幼及年少时的我,并没有将那些乡食菜肴挂记在心上,只当是平常之物,况且一日三餐均由母亲安排,我也从未有自己的想法。再加之彼时的我,足迹几乎仅限定于扬州和盐城两地,而这两地的菜肴乃至风俗几乎并无两样,于是,我从不会生出对于某个食材或是菜肴的想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待到后来到北京求学及定居之后,这样的思绪则是逐步滋生了出来,时不时要和妻描述一下家乡的菜肴,兴致到时,不禁眉飞色舞乃至飞沫,言语之中还寻常地夹杂着对北京及妻家乡河北涿州饮食文化的不屑,常常不小心惹恼了她。不仅如此,在北京的时候,我还总是要打算写一些文字回忆小时候的那些菜肴,却也一直未动笔,不想直是将这份乡愁带到了伦敦。

既然说到茨菇,那便先从茨菇炖肉(多称作茨菇烧肉)说起。于大多数中国人而言,炖肉是必不可失的菜肴,炖肉的方法要领也大体一致,唯独是配菜上各地却有很大的不同。东北人喜欢用白菜、粉条或者土豆来炖,而湖南人的“毛氏红烧肉”里面,又貌似并无配菜,单是在肉上做文章,却也是甘甜可口。在我的家乡,无配菜的炖肉并不多见,多是要辅一些配菜,而最常见的当属萝卜、里红、蒜苔(我们那里实际上也叫蒜苗,与那个扁状的青蒜常常混为一谈)、豆角和茨菇了。这其中,当属茨菇是最有特点。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里也提到了茨菇,里面还说到沈从文先生说茨菇的“格”比土豆高,对于从未吃过茨菇或未常吃茨菇的人而言,恐怕很难理解这“格”比土豆高究竟是如何的一桩事情,于我而言,虽则对茨菇不陌生,也能体会到这“格”的意义,但好似很难用语言去记述明晰,因而沈先生所说的这个“格”也仅能留给吃过且常吃茨菇的人去领会了。茨菇是一种水生的植物,至今我也说不清楚应该是属于根还是块茎,大小有如乒乓球,但有一个小“尾巴”。味略苦,有少许的中药味,一些人不吃茨菇,想来多半是缘于这苦味了。每年秋的时候,是茨菇上市的季节,小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便有一些小船停靠在临水的菜市场,船上装载着满满的茨菇,现在想来好似是黑乎乎的一片,刚从水里挖出来的那种样子。船家好似从不担心这一船的茨菇能否卖掉,只记得若是茨菇上市,母亲与邻里的闲谈中都会提及此事,于是大家都会去买来,还不时要讨论一下价钱。茨菇配肉炖时,记忆中不会如土豆那样若是火候把握不好会碎烂掉,始终是保持原有的形状,而吃起来,虽则有些苦味,但似乎又略有回甘,据说还真是有一些中药调理的功效。而与茨菇一起炖的肉,似乎并没有因为它的原因变苦,但多少有一些中药香味,从不会给人肥腻的感觉。写到这,是不是沈从文先生所说的茨菇的“格”有了些许明了的解释呢。当然,除了炖肉外,也常常可以将其切成片,做炒菜用,只不过在我的家中这样的做法并不多,更不用提汪曾祺先生所提到的“咸菜茨菇汤”了。

在北京,最让我有求之不得感受的菜肴,当属家乡的烧杂烩了。也许有一日,诸如茨菇之类的南方食材均可以在北京的超市里随便买到的时候,家乡的大多数菜肴则并非不可企及了,但即便是那一天的到来,恐怕烧杂烩依旧不可求。烧杂烩,若仅仅从字面上去观之,并未有特殊的地方,当是所有的食材都可用于做杂烩,而中国的任何一地,皆可以做杂烩的。然而家乡的杂烩则不然,我且说一下这里的食材吧。首先打底的是鸡汤,这个并不要紧,然后汤中所烩的食材,大抵有肉丸、鱼丸、竹笋片、鹌鹑蛋、山药片、木耳、蛋饺和猪皮膘,这其中的大多数也并不要紧,在北京也很方便买到,而且可以选择性的添加到杂烩中去,并非一定全要。但这猪皮膘却是最要紧的东西,没有猪皮膘则不能为杂烩,可偏偏这种食材在北京是无论如何买不到的。倘若不是我们那一带的人,是决然不知猪皮膘为何物的,它其实就是猪皮,但却是经过复杂加工后的猪皮,呈金黄色颜色,外观类似炸过的虾片但厚许多,若只是将其拿与不识得的人看,多不会看出其实是猪皮所制,常常会误认作是一种面制品。猪皮膘要食用时,要先用水来发,有如发海参的道理,待发开后再切成长方形的小块作为杂烩的一项主要的食材来使用。烧杂烩的工艺其实很简单,并没有太多讲究,以鸡汤炖煮这些食材便是,其味美如何,单是看这些食材也知晓了,只怕是用言语难以形容的。在家乡,家家都有吃杂烩的习惯,而杂烩的这些食材,除了鸡汤自备以外,都是直接从菜市场的专门配杂烩的小摊买来的,也就是说这些个食材的加工,从制作猪皮膘到做鱼丸、肉丸和蛋饺乃至切竹笋、切山药等,皆有专门的铺子去做得了,吃者多是不用费心了。其间的道理,宛如你只管吃豆腐而切不要去头痛豆腐如何做得的事情。说到这里,这样的一种美味又怎能在北京寻得——更不用说在伦敦了。

还有几样菜,也是我们那里的家常佳肴,相比于茨菇烧肉和烧杂烩,这几例菜从食材上来讲,应该是不难求的,至少在北京是如此,因此,每每想起家乡的菜肴时,我则做了它们来,也算是聊补腹中和心头的急切之需吧。一例唤作“羹”,本身羹这个名字,也是在各地都有,取料不一,做法也各异,但若是在我的家乡,提起“羹”,则多数是指豆腐芋头羹了。当然,豆腐芋头羹绝不可能仅有豆腐和芋头这两样食材,否则也不可能谈得上是特色的美味,具体来说应该是包含了鲜肉、海米、芋头、平菇和豆腐,有时还会加上木耳。这些材料一律都是要切成小丁的,然后再依次烩出,起锅的时候还要放入白胡椒粉、香油和香菜末方开始食用。豆腐芋头羹做的方法并不难,但颇为费时,尤其是在刮芋头和切丁的时候尤为如此。少年时候,豆腐芋头羹是我最为喜爱的美食,往往有了它,便不吃其他菜肴,而我的一贯吃法,是将这羹与米饭拌在一起,再放点辣椒酱,用汤匙一勺勺地送入口中,不一多会儿,两大碗即可入腹。我甚至一度与母亲言,不若去小街上租个铺面,只是做着豆腐芋头羹拌饭,或许能成就个美食招牌呢。这里所说的第二例菜则是墨鱼萝卜汤,这样的汤似乎粤菜煲汤中也有,但与我家乡的做法不一样。这例菜里,墨鱼是一定用小的墨鱼仔,我的家乡临海,这样的食材从不难得,萝卜则是小个的白萝卜,切成细长条的片,此外有时还会放入少许的粉丝一起烧煮。这例菜因为有了墨鱼而鲜美无比,只是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太喜欢海货的味道,因而倒是不怎么做它了。第三例菜就是大肉圆了,也就是淮扬菜里说的狮子头,我们那里的方言称其为“ZAN肉”(确实不知那个字该如何写),不过与现如今淮扬菜馆里常见的按位上的狮子头不一样的是,家乡的做法通常是配以青菜红烧,就不再细说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最后要说的是烧牛肉,本来牛肉并非稀罕的食材,世界各地都在食用,用牛肉来做菜,当然也是平常之事。只不过是在家乡那一带,但凡是用牛肉做的菜,都不是用鲜牛肉,而是用已经加工好的牛肉,而这种加工的牛肉,又以家乡秦南镇的水牛肉为最佳。在北京的这几年,无论是超市袋装的加工牛肉还是集市上熟食摊的牛肉,都很难与秦南镇的水牛肉相媲美,则更不用说用来做菜了。家乡的红烧牛肉,往往配以青蒜或者青菜,并要放一些辣椒酱或是豆瓣酱,有时还会放些粉丝,用砂锅来烧煮,这样做出来的牛肉,不仅主菜味美,其浓汤汁也是我经常用来拌饭的上品之物。年少时我时常主动问母亲要红烧牛肉吃,母亲当然从不拒绝我,总是在第一时间给我备好,且量不可言少。直到今天,自己当了家做了菜,方知牛肉的价格并非茨菇甚至猪肉可比,才想起当年的我又是如何地不体谅父亲母亲,不觉又有了些悔意。

2011年10月17日于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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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食偶记的评论 (共 3 条)

  • 林玲英
  • 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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