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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想野趣

2011-10-14 15:44 作者:如风氤氲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披读史书,每至于此,丝丝凉气不由自心底袅袅飘出:一半是主人公荆轲的慷慨赴死的冷峻悲壮使然,一半则为水寒风劲、荒原苍茫的萧索寥落感染;再读白居易的《琵琶行》,其中的“枫叶荻花秋瑟瑟”以及“绕船月明江水寒”之句,虽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点缀,但那浓浓的凉意,天高地远、萧瑟聊赖的情愫,总也让人生发出不尽的愁情。这情境既是文豪的神来之笔,更是造化的自然天成。每当此时,眼前不由得蒸发出往昔的袅袅烟缕。

姥姥家曾有个旷阔的园子,约三亩大小。园子背倚西面的孤山,南北走向的横陈在那儿。进园之前,抬眼西眺,远远的孤山之上巨木怪石隐隐可见;进得园子,里面除了三四孔依崖而凿的南向窑洞外,再无别的人工建筑,因此显得十分空旷!在园子的中心地带,姥姥、姥爷栽了些桃、李、杏、枣;树下种些瓜、豆、葱、韭。四边围墙根的空闲地带,就闲闲的荒在那儿。这些没人注意的寂寥的角落,于是蓊蓊郁郁的生发出些桑、槐、椿、楸和一些叫不上名字来的灌木,树下地表又派生出各样参差的野草、蒙络的藤蔓。藤草掩映,几乎遮蔽了地面。有日光的白天和月光皎洁的晚,日光月辉透过枝叶的间隙筛落在隐晦的地面,在暗色的背景上嵌上斑驳的光点,亮亮的光斑与灰黑的阴影相互衬托,调和成一种幽幽的神奇境界;微风吹过,树枝与树叶相互摩擦着发出“沙、沙”的轻响,摇曳的光影组成瞬息万变的陆离画图,给人以神秘的诱惑和离奇的遐思;四周矮矮的围墙显然是年代久远的了,土质的墙体上趴满了厚厚的深黛色的青苔;墙体的顶部因为风剥蚀的缘故,早已呈现出犬牙错落的颓败模样;依崖而凿的窑洞上,是一围横空出世,野生怒放的酸枣丛:秋两季,葱茏的绿色丛中洋溢着勃勃的生机;时节,那意兴萧索的阑珊情致,给人以拥炉读书的放松与闲适。远在山野,园子常常显示出一种不含些杂质的纯粹的静谧;偶尔的几声叫,被这倔强的沉静衬托得尤其单调与干涩,我常想这些鸟儿是些没有自信的歌者,面对着空旷得没有一个听众的寂寥的园子,它才有信心临水照影般地吼上几嗓子;雨后的夜晚,园子里似乎突然间搬进了许多抒情歌手,长一声短一声的天籁之音,常常让你沉浸在一种天宇澄澈、清凉沉静的境界里;暮色中的草木,如一群黑衣舞者,幽冥中,和着抒情的旋律,随风起舞。……这种沉静的氛围,闲适的情调,意兴阑珊的萧瑟韵律,如丝如缕、似烟似,沁人心脾,熏陶着、感染着、塑造着,积淀成我精神境界的一种特有本色,……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因为上学的缘故,随了父亲去了一个叫作乡宁的山区县城。乡宁县城很小。城的南面和北面各有一座小山,南面的那叫南山或文笔峰,北面的叫北山,两峰之间夹着一条河槽宽广而水流细瘦、擦城而过的鄂河;从东到西蜿蜒的唯一的一条大街,趴伏于东西两山间的河岸上。街道上除了县委的四层大楼和劳动服务公司的三层楼外,大都是些一层或两层低矮的建筑。街西头摆着家铁匠铺,东门桥上有家五金厂,每天早上,铁匠铺一生火,一条街便有半条街弥漫在灰蒙蒙的烟雾中;接着五金厂“叮叮当、叮叮当”的金属碰击的声响彻整条大街,在这单调而有节奏的敲击声中,饭馆开门、学生上学、商店营业、挑着担子卖菜的农夫也开始连菜带人一起摆在街道两旁,悠然的张罗着生意。

挨着铁匠铺的是家饭馆,约有二三十平米,后墙上没有开窗,临街两个不大的窗子,又被屋前搭建的临时性棚子遮掩着,又因为时间久远、烟熏火燎的缘故,顶棚是黑的、柱子是黑的、桌椅板凳是黑的、整个的店里呈现出一种阴晦暗淡的色调。小店的生意不是很好,可是一种叫做油糕的面食小吃却很招人。在经过特别处理过的面皮里,包上些砂糖,团起来,拍成小园饼,放入油锅里一炸,这面饼从里到外便酥成三四层脆生生的可口面食。

逢集的日子,是山里人的节日,你看吧,步行的、骑驴的、坐车的、蹬自行车的,都一起汇聚到这块人烟辐凑的县城里来,大街两旁摆满了来自乡下的山货:钉耙、斧、刀,自扎的扫帚、猎到的野鸡野兔、山民们自种的红薯、山药、核桃、毛栗……;宽阔河槽上嶙峋的石块间,也满是聚集来的人、车、驴、马,站在东门桥上向下望去,这一大片的交易着、转悠着的人群恰如蠕蠕而动的蚂蚁,脑海中不禁油然生出宋人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所描画的东京城的繁华阜盛景象,多年之后,每每忆及,此情此景仍如昨日黄花不停的在眼前晃悠、飘浮。

河南岸的文笔峰上有数股泉流汩汩而下。据说抗战时期,随着日寇的步步进逼,丢了太原的阎锡山政府只好退居山野,驻扎在乡(宁)、吉(县)一带,这儿的泉水因清冽绵甜、深得阎大省长的喜。每天早晨,总有好几辆水车来来往往爬行在盘曲山道上运水,供阎省长和他的同僚们饮用。——在泉水的滋润下,所到之处便滋生出一从丛携着清凉之气的茂盛的绿草。淡淡的草香和清澈的细流不算显眼,但和着这股清凉之气,却也构成为一个小范围的和谐环境生态。淙淙而下的溪流,汇聚在河槽里,形成了一条现在看来河槽宽广,但水流不宽的鄂河。因为大大小小日夜奔流的山涧溪水供给的缘故,河间的潺潺的流水倒也从没有停息过,河里的河水不算很大,人们踩着水中大点的石块象奔跑中的羚羊般的快速的一蹦一跳的就可以过到了河的对岸,整个河面上也仅有一座位于县二中门前的大桥,主要为便于车辆通行;平常倒没什么,到了夏日暴雨突降,宽阔闲置的河槽里就出现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滚滚洪流,在河槽里推着挤着涌着万马奔腾般的向前奔去,山间的人们没来得及收藏的木料、家具、煤炭,甚至牲畜、瓜果菜蔬也都与泥沙洪流“同流合污”挤着碰着奔流而下,这时在较为平坦的河段里一些胆大的人们或腰系绳子,或手拿钩子,在河槽里搭捞着些意外之财,河岸上满站着平时难得一见,此时跑来瞧水、看人、凑热闹的人们;这时河南岸的人们要去河的北岸,或者是河北岸的人们要去河的南岸,就要绕三五里甚至更多的路才能过得去,加上道路泥泞,到达目的地时上身下身总是溅满了大大小小的泥点子,此时回眸,别有一番情调在心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的单位在南山山麓,隔了河与河北遥相呼应,五、六亩大小,一条蜿蜒的小路导入其中,没有围墙,没有大门,只有两排砖砌的窑洞、几块闲地和两排粗壮挺拔的白杨。浓浓的树荫以及树叶在山风吹拂下常常发出“刷啦啦”的声响,甚是令人陶醉。空闲的荒地上,人们陆续开垦出来几块闲田,因为贫瘠的缘故,有一搭没一搭的生出些细瘦修长的菜蔬,带着些“草盛豆苗稀”的闲情。围墙外脉脉的清流和信马由缰似的几声虫鸣、隐隐的草香常常扯着我走出围墙,在山麓与山溪间倘佯,望着远处人烟市肆、村舍桐柳、溪流河卵,似乎一下子找到了五柳先生文中“依依墟里烟,皑皑远村人”的神奇化境;疲倦时,静卧于山石之上与青草泉流为伴,倾听天籁,品味野趣,神游天外,觉得我与大自然已经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纸”,水乳交融,我中有它,它中有我。暮色苍茫仍乐而忘返。

站在父亲单位门外的公路上,河对岸县城西侧的的乡宁第一中学便赫然在望:河岸上几株如烟古柳,闲云似的将一方圣地点染得颇有几分潇洒风流的情致。在它的掩映下,古朴的校舍、依山势而筑的一溜石级巍为壮观,或出或进,或跑或跳,或稚气未脱或朝气蓬勃浑身上下笼着诗情画意韵味的学生们,校舍中时而传出的清脆的笑声、朗朗的书声,竟使这儿透出些与别处截然不同的悠悠风致。古语云,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一方山水似乎也因沾染了师生的雅致风流而变得风情万种雅致无比了。

……

时光如水,汩汩的流淌中,世界每一天都在经历了或正在经历着或细微或巨大的变化,正如某位巨人所言:人间正道是沧桑。如今外婆已经去世、外公也已经是八十七岁高龄的老人了;舅家的人口已经由当时的四口大大的增加到了十一口子;舅家的园子也理所当然的一划为二,而且还要分成更小的地块供我的舅舅、表兄弟们居住;曾经的花树草藤、都已经是不可追回的记忆中的东西了,曾经给予我快乐和慰藉的那个园子、那种熟悉的境界也已不复存在了,后来的人们要找到当时我的那种感觉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了,我不由自主的感到一种深深的失落;曾经念过书的山城小县乡宁,我离开也已经快十年了,朋友在电话里告诉我乡宁县城已不复当年的落后凋敝,人均收入大大提高,街道宽了,县城大了,街面上已经很难找到骑驴、赶骡子的,摩托车小汽车在街道上穿梭来往,河面上连续建起了好几座大桥,人们不需要再在河石上一蹦一跳的过河了,……朋友的口气里满是喜悦和自豪,还邀请我抽时间回去看看。对于朋友的邀请,我心存感激,可我真有些怕回去,因为我害怕曾经熟悉的地方,除了几位朋友的老面孔外,这儿已经变得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更不要说那些曾经寄托了我那么多感情的旧地了。据说父亲曾经的单位已经卖给另一家单位了,曾经长满了水草的水滨山麓能住人不能住人的地方已经挤满了或暴发后到城里来寻安逸,或来这儿来寻发展、找财路的人们,曾经的故地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一个地方发展到让依恋她的人们认她不出的地步,这到底是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千古快事,尔或是一种人文失落消亡的万世悲情,一时半会我还真的理不清思绪,只是觉得心里空空、涩涩的,若有所失。

倘佯在古老的故宫博物院里,我似乎忘却了我身在何处,恍惚觉得我是在走在荆棘丛生的远古之路上,在走进古人,走进历史。在这个古人们曾经生活、争斗、曾经欢乐、痛苦过的地方,和他们进行着跨越时空的沟通与交流;我追寻着他们悲欢离合的心路历程,体味着他们的艰辛与无奈,在这沟通与对话中,我能清楚的听到了我们来路上的纷乱的脚步,似乎更明白我们从何处来,又将要向何处去;伫立于万里长城之上,趴伏在古烽火台侧,我的耳鼓似乎充盈着来自地底下金铁交鸣的声响和铺天盖地隆隆喊杀之声,“不叫胡马度阴山”的万丈豪情一时之间似乎充溢了我的胸膛,我为在我伫立着的脚下曾经生活战斗过的一幅幅生动面孔,为曾经发生在这儿,而今已经灰飞烟灭了的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壮与惨烈的往事而心旌摇荡,我想他们留下的、被现在的人们所精心呵护的这些个遗物遗迹的物质价值另当别论,单就他们给予我们的精神内涵、精神享受、精神激励则是实实在在的千金不换的“金不换”……

闲来无事,翻阅从老家万荣带来的一本《万荣县志》,书中记载:张瓮村东岳庙抗战胜利前被日军夷为平地;孤山柏林庙(又称风伯雨师庙)抗战时被毁;高村稷王庙被日军焚毁;秦王李世民曾屯兵的遗迹秦王寨,60年代农田水利建设时石损泉涸;贾村后土娘娘庙因供销社占用、拆修所剩无几;唐代著名诗人王通、王绩、王勃们的家庙也于“文革”期间被毁;位于万泉乡的文庙两株千年古柏被伐、两尊铜狮子业已丢失、大成殿岌岌可危;……我的心在隐隐作痛,有多少东西已经离我们而去,小到村门大至城墙,文如书画、武如枪炮刀剑,不管什么原因不是已经有那么多值得永远珍藏的东西已经离我们而去了么?而且还将有多少东西将离我们而去呢?被称为“黄牛之乡”的万荣,如今的大黄牛随着人们观念的变化几近绝迹。多少曾经司空见惯的东西,我们的后代认识它们的时候是否只有通过书本来认识?我们的后代将去何处又将如何去寻觅他们的祖先曾经生活过的足迹,如何去理解把握他们祖先的思想与才情?他们将往何处去凭吊历史,感受世事的沧桑?有人说人类正在变得肤浅,城市正在变成文化沙漠,我在想我们的乡村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真怕!真怕我们人类变成一粒不知从何处来,又要向何处去,没有历史,更没有未来,浮游于宇宙的轻飘飘的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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