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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我的家乡(2)

2024-02-03 07:14 作者:独自行走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们村是个大村,有一两千户人家,因为村子大,便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为四个大队,每个大队又分为数个小队,我们属于马东大队,下有五个小队。

虽然是一个村,但队与队之间因为距离较远,彼此便有些疏离,缺乏归属感,说起另一个大队的事情,感觉和另一个村差不多,比如,我们家在村子的东北边,和村子的西南边相距接近一公里,如果不是有亲戚关系,两边的人很可能“鸡犬之声不闻,老死不相往来”。

而且,随着寒来暑往,岁月悠长,数百年过去,不同的大队进化出了不同的文化,就是同一个大队不同的小队之间,民风也不一样,比如,马东大队有五个小队,我们属于第一小队,在这个小队里,王家人几乎占了一半,他们大都秉承祖训,老实巴交,而第五小队,则有些民风彪悍,他们种姓杂陈,来历各异,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出了不少“剪径”的强人,保安团的打手,蛮横不讲理的混人,一说起他们,众人便侧目,内心里有种畏惧感。

但也不绝对,我们王家里也不都是平庸之辈。

多年以前,有一个刚刚出了五服的本家大爷,时常来我们家玩,人高高瘦瘦,脸也有些皱巴,说话小声小气,一副性格温顺,人畜无害的样子。

他走了之后,奶奶说,别看你庆文大爷现在挺随和,一口一个婶子叫着,年轻时可不这样,走在街上,横横的,两眼朝天,谁也不理,晚上经常合伙去“劫道”,看到谁家姑娘,媳妇长得漂亮,半就去爬人家墙。(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看上去文文弱弱,一阵风就能刮到的庆文大爷,年轻时如此生猛,后来有次去湘西乌龙山寨,看到那些个矮,脸黑,人瘦的山民,想到他们的祖上曾经更加生猛过,就一点也不奇怪了,人本来就不可貌相的。

庆文大爷外表平和朴实,内心却精明算计,对自己“作”过的事明镜似的,村子刚一解放,他就一溜烟的跑了,他知道如果当时被抓,可能连审都不审,直接就给毙了。几年后三反五反,流窜在外的他终于没躲过,被捕入狱,蹲了多年大牢后,他脱胎换骨,成了安分守己,与人为善的良民,也就是我看到的那个样子。

而我的另一个本家爷爷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因为能力强,会做事,在村民中颇有威望,做了村里维持会长,为国民党催粮催款,征夫纳捐,忙得不亦乐乎,结果,章丘一解放,他就被当地民兵五花大绑,拉出去给毙了。

那个爷爷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平时总是阴着脸,不怒自威,据说街上扎堆嚼舌头的婆婆媳妇们,一见了他,连话也不敢说,踮着小脚纷纷作兽散。

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欺男霸女的劣迹,他只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年代,坐上了错误的位置,成为向新社会,新时代献祭的人之一。

枪毙他的那天,他被持枪的民兵挟持着,佝偻前行,猛然间看到三岁的父亲正在路边玩耍,,顿时停下脚步不走了,眼睛定定的,目不转睛的看着父亲,眼神里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柔和和慈祥,想在想来,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深深眷恋,也是一种对家族生命延续的欣慰。

相比小队之间的区别,大队之间的差异会更大,比如,我们马东大队相对保守一些,村民以种地为生,很少主动求变,而马北大队则相对开放一些,村民中颇有些头脑活络的人,会积极去外面寻找发财的门路。

后来,他们还真找到了,本世纪初的第一个十年,2010年前后,马彭村成为济南市远近闻名的旧车市场,就是他们率先蹚出来的一条致富之路。

姥娘家在马北,二舅就是探路者之一,也是最先富起来的一群人中的一个。

二舅个不高,走路还有些罗圈,后脑勺像被刀削过一般平整,但眼神活泛,脑子极聪明,上学时读书就很好,因为文化大革命,没有中专或者大学可考,初中毕业后只能回家务农。

大概1975年前后,他们大队买了一辆二十五马力手扶拖拉机,是托在济南农业厅工作的大舅给买的,那时还是物资紧缺时代,像拖拉机这种大型农机需要找关系,批条子,大舅托人托关系给买了,但有一个条件,必须让二舅当驾驶员。

那时的二舅可风光了,那年麦收时,大队里把收割后的麦子,全部拉到村里小学的操场上,铺成厚厚的一层,二舅气定神闲的驾驶着拖拉机,熟练的操作着方向盘,一圈一圈的来回碾压,那会儿我们还都在上学,课间休息时,一群小孩子围成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我小声对旁边的同学说,那个开拖拉机的就是我二舅,他羡慕的看了我一眼,我心中那满满的自豪感,几乎要爆棚。

二舅还是个财迷,从小就知道挣钱。

85年节,我们全家从胶东回老家过年,年初二那天,聚在大舅家里吃饭,二舅来了,脖子里挎着相机,手里拿着一块一人高,四四方方的白板,央求表哥给他画幕布,表哥那会在镇上的电影社工作,会画宣传画,表哥很不情愿,嘟囔着说好不容易过年歇歇,还画什么画,二舅讪笑着,点头哈腰,一幅唯唯诺诺的样子,一会放下白板走了。

我问表哥怎么回事,表哥说,烦人,过年也不让闲着,原来,二舅会照相,利用春节人们都闲在家里这个空档,去走街串巷,给人家照全家福,挣个外快,那个幕布是作为背景板的,画上一些喜庆的,象征大富大贵的牡丹图案。

最能体现二舅商业意识的,还是后来的一件事。

2001年,北京申办奥运会成功,青岛被列为帆船项目举办地,为了美化济青高速周边的环境,省政府决定在道路两边各留一百米的距离来种树,老家毗邻高速,这一百米的地便被占了,乡政府组织招标承包,应征者寥寥,因为树的成长期长,见效慢,风险不可控,还是二舅,毅然决然承包了,他说,小树年年长大,年年增值,树苗下的空地可以种菜,种棉花,天可以散养鸡,只要用心,不出大的意外,稳赚不赔,就是辛苦一些。

如今,大树已经蔚然成林,鸡和鸡蛋都可以卖上“笨鸡”的高价,二舅的付出得到了回报。

有这样敏锐的商业眼光,在后来的旧车市场上,二舅能趟出一条路,成为村里的领头羊,也是可以想见的。

二舅很快就富起来了,家里早早盖起了二层楼,盖楼前,二舅还专门去南方考察了一圈民居,自己设计了楼房的大体模样,主要特点是因地制宜,以实用为主,比如,进门右手边是厨房,厨房有门和客厅连接,客厅侧边是主卧,再旁边是杂物间,楼上还有数间,最大的遗憾是因为村里没有上下水,卫生间只好单独放到了外面。

二舅的新房成了村民羡慕的对象,也成了拆车能致富的最佳宣传口号,看到这些,连在济南做小生意的小舅也沉不住气了。

小舅个高而瘦,细颈窄肩,没腰没跨,竹竿一般,九十年代在济南省中医那边卖早点,刚开始没有固定摊位,属于流动摊贩,早出晚归,生意很辛苦,后来,省中医在门前沿河边盖了一排简易的门头房,父亲托在那里负责后勤的战友的关系,帮小舅租了一间,这才从“行商”改成了“坐贾”。

小舅主打的早点是馄饨油条豆腐脑,据他自己说,他炸的油条在附近很有名,生意也不错,但我们都没吃过,小舅口刁,人有些懒散,芝麻绿豆点大的小摊还雇了几个乡下女孩,自己没事东晃西晃,早餐自家的东西不吃,会花钱去吃别人摊上的,生活费整的比拿工资的还高,属于挣一个花三个的主。

我吃过小舅包的馄饨,有一年去他的摊上,他有些小惊喜,有意露一手,问我吃什么,我当时不饿,说来碗馄饨吧,小舅说,好,抻了抻衣袖,开始动手,只见他用冰糕棍在盆中的馅上飞快的一抿,往薄薄的馄饨皮上一抹,两手一捏,一会的功夫,十几个馄饨便包好了,清水下锅,煮好后撒点虾皮,香菜,倒点酱油,香油,一碗冒着热气,香气的馄饨便端上了桌,他后来说,所有的早点里,馄饨最挣钱,几乎没什么成本。

为了他这个早点铺,妈还去医院抽过一次血,那次是食品卫生监督部门突然来市场检查,和小舅要员工验血证明,他拿不出来,可能是担心雇的几个女孩身体有点问题,他央求妈去医院抽血,给他化验报告,妈第二天一大早去了医院,又颠颠把报告给他送去,这事完后,妈经常对小舅开玩笑说,长河,你挣的钱里面可有你姐姐的血。

即便小摊生意还行,馄饨利润也高,但在拆车市场不断传来有人发大财的情况下,小舅还是果断放弃小摊铺,回家拆车去了。

小舅做的是驾驶室的生意,具体点说就是将破旧的驾驶室重新钣金整形,喷漆,再当新的卖出,加工地点就在他家门前的空地上,有次我去他家,正好焊工在作业,空气中有一股浓浓的烧焦的生铁的糊味,按说,干这个自己必须会电焊,能省一个人工钱,但小舅不会,为此雇了两个人,中午还管一顿饭,小舅基本上当甩手掌柜,听旁人说,像这样根本挣不到多少钱,也就比种地强点。

同样被这股拆车浪潮裹挟的,还有老实巴交的叔叔。

旧车市场也有它内在的生物链,生物链的最高端是卖整车,三五成新的旧车收购来后,经过喷漆,钣金,更换某些零部件后,会以八成新的价格卖出,有时卖的不是一辆,而是一个车队,比如那些大吨位货车,一辆新车几乎三五十万,而这里只卖一二十万,对于一个新入门的长途货车司机来说,你说你会买哪样?这样的车利润很高,卖出一辆几乎就是翻番的收入,但因为本钱大,风险高,也不是普通小户就能玩得起的。

生物链的最低端是买那些报废或者将要报废的车辆,把整车大卸八块,卖零件,一部车里,总有些零件还有利用价值,叔叔做的就是这种生意。

那时的叔叔,每天坐在村口,和一帮人打牌聊天,同时注视着进村的陌生人,感觉是来买零件的,便去搭话,碰上想要的,便领回家去看,就这样,三五不时的,也能赚个百十来块,运气好的时候,一天更能进账千把块,叔叔很满足,很兴奋,很开心,玩着就把钱挣了,比吃苦下力的种地强太多了。

那段时间是叔叔生命中最愉悦,最扬眉吐气的日子,说话高声大嗓,酒桌上豪气干云,天地之大,百业之多,在他眼中,唯拆车最为神圣,最为爽气,有时来济南家里做客,站在晾台上抽烟,无意中逡巡到不远处,一墙之隔的学校院子里,停着一辆落满灰尘的大卡车,叔叔会立刻兴奋起来,酒都不想喝了,一个劲让给问问这辆车卖不。

那时候回老家,村里几乎成了停车场,家家户户都在拆旧车,卖零件,房前屋后,村边地头,大凡有空隙的地方都停满了半旧不新的车辆,从货车,客车,小轿车,到挖掘机,洒水车,铲车等,只要你想到的,在这里都能看到,街道两边,犄角旮旯,充斥着破铜烂铁,车辆的残骸,外溢的机油浸染了大块的地面,村庄早已不是“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而是到处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味道。

那时村里的酒店生意特别好,一到吃饭的点,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吆五喝六,猜拳行令的声音会持续到深夜,那时村里的猪头肉,猪下水卖的也特别好,小摊摆出来没多久便都卖光了,那时人们的脸上总是红扑扑的,神情像是打了鸡血般,兴奋着,昂扬着。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能天长地久下去,随着市场规模的扩大,很多弊端也显现出来,比如很多原本报废的车辆,到这里捯饬一番后,焕然一新,又回到了公路上,无形中增加了车祸隐患。再比如,很多盗来的车辆,一夜之间,便被化整为零,消失在满坑满谷的各种零部件之中,或者,重新喷漆,更改发动机号,改头换面,以另一辆新车卖出,欲望野蛮生长,人心难以平静,于是,那段时间,鸣着警笛的警车,时不时驶入村中,抓走一个个犯罪嫌疑人。

多次的拉锯战过后,政府终于下定决心,痛下杀手,坚决取缔,几年过后,村庄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只是,再难找到另一个适合全村致富的行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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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我的家乡(2)的评论 (共 2 条)

  • 漫舞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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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逐梦星空
    逐梦星空 推荐阅读并说 莫道前途多迷茫,人生不过梦一场。奥迪奔驰宝马王,一样都是量路长。粗茶淡饭又何妨,吃出健康当寿王。再多心酸梦里藏,创业路上莫彷徨!人生苦短,相见恨晚!衷心的祝福广大文友们在前行的道路上不负韶华,逐梦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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