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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棍轶事

2011-01-29 15:23 作者:龙鼎山人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从合作化到生产队解体,我们村一直是个远近出名的穷村,每个工分分值大多在1—3分之间,日值也不过二、三角钱,姑娘大了纷纷往外飞,只苦了村里的小伙子们,当时有好事者粗略算了算,二十至四十岁的光棍汉有一百多号人,所以我们村又被邻村戏称为光棍村。

当时我们村小伙子找对象标准极低,甚至低到了只剩一个标准——只要是女的。那些人高马大的壮小伙也只能剜筐里是菜,什么带包(怀孕)的带崽的,瘸的哑的,有给的就娶。有的甚至娶回了精神病媳妇,殃及下一代。

穷则思变,生产队没指望,就暗中搞资本主义。我们村是满族村,满族人居多半。这些努尔哈赤的后代们岂甘贫穷,他们力大胆也大,竟干起了违法的买卖——贩盐。盐业在封建社会就由国统,何况今日?贩盐是暴利买卖,风险极大,若顺利卖出,一车可挣上千元;若被查获,本利皆无。几年下来,光棍们腰包满了,个个娶回了如花似玉的媳妇。这样一来,可苦了那些不敢乱说乱动的地富子弟,他们仍然抱着枕头睡,受着光棍苦,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烟火兄弟、荣崽儿和半升,人称四大光棍。

烟火兄弟

烟火兄弟哥哥叫张云忠,弟弟叫张云诚。云忠一手好瓦活儿,打炕掏烟筒最拿手,谁家炕不好烧,锅灶犯风了,他手到病除,有人送他一副灶王爷对联:红火通三界,青烟透九霄。因此,云忠得了个“老烟”的大号。云诚掌管家中财政大权,其实家中并无财政可言,吃了上顿没下顿,云诚就得想办法弄吃的,叫一家人填饱肚子,因此得了个“伙食长”的大号。“伙食长”叫来叫去,叫成了“老伙”,“老伙”又变成了“老火”,和“老烟”连起来,便成了烟火兄弟。

烟火兄弟的父亲张庆善,是戴帽接受管制的富农分子,外号“小坛儿”。土改时,张家被定为富裕中农(被斗中农),斗争前,张庆善屋里的张小脚把浮财分散到邻居家,斗争后,张家到邻居家去索要藏匿的“小坛儿”,谁知那邻居一口咬定小坛儿是工作队分给的,张家这是反把倒算。土改工作队为了巩固土改成果,镇住反把倒算,便把张家的富裕中农改为富农。这一改就坑苦了烟火兄弟,哥俩加起六十几岁了仍是光棍两条。(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先说老烟,中等个儿,白净脸儿,大眼睛,双眼皮儿,只是脸儿上褶皱多,面相超过实际年龄。老烟搭的炕热乎,老烟盘的灶省柴,老烟抹的墙光溜,因此老烟十分抢手,自然少不了吃百家饭。搭炕盘灶常和女人接触,老烟就最听女人的恭维话:看云忠的手多巧,赶明儿个,嫂子给兄弟介绍一个。老烟脸上的皱纹变成了笑纹,谢谢嫂子好心,手下活儿干的更欢了。倒是真有一位好心嫂子给老烟介绍一个二婚女子,那女的带个女儿过日子,老烟也不嫌弃,决心去看看。打对面这天,由于心情激动,老烟骑自行车从骆驼岭上摔了下来,把脸摔破了皮,对象没等看就黄了。有人逗老烟,没等用堂箱你就先抢面子!老烟心眼儿灵,花两块五买一架大正琴,就是右手弹弦左手按键的那种琴,三鼓捣两鼓捣,竟能按出“九九艳阳天”的调儿来。我听了这曲儿说,艳阳天里唱的是十八岁的哥哥,老烟都三十六了,也找不着个英莲,真是个“应怜”了。寡妇门前是非多,光棍身上笑话多。后来传闻老烟曾在高粱地里手淫,讲的有鼻子有眼儿。有好事者逗云忠:撸管儿撸管儿,舒坦不点儿,糟贱小孩儿,毁了身板儿。云忠听了也不恼,只是苦笑,别饱汉子不知饿汉饥。云忠最不爱听的是讲许士峰的故事,说的是有一光棍汉在高粱地里手淫,忽听高粱叶沙沙响,他停下手自言自语:许是风?许是风?谁知这时许士峰出现在他面前,扇了他两个耳光骂道,你她妈的撸管儿喊我许士峰干啥?文革期间,村里文革一帮人曾斗过老烟,说他弹黄色歌曲,三斗两斗,也没人看就不斗了,老烟回家就改弹语录歌: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人民好比土地。爹说,老烟的种子往哪儿种呢?老烟愈见清瘦了,听说患了脑神经官能症。大概四十几岁光景时,跑到先期到达黑龙江的弟弟老火那里。去年我回老家,听堂弟说,老烟在北边还真找了个对象,还是妇女主任呢!谁知好景不长,结婚不到两年,老烟得了癌症便烟消云散了。

再说老火,老火属于不虚心接受改造的地富子弟那种。老火个儿小脖儿短,又名短脖儿,贼眉鼠眼,经常间外出,来无踪去无影。在家他是伙食长,家里断炊怎么办,半夜起来溜进生产队苞米地,腰间一圈便别回十几棒苞米。有人举报他家房后有新苞米皮子,老火就被绑到生产队吊起来打,打的爹一声妈一声叫。打了老火再打小坛儿,问是不是老子叫去偷的,小坛儿连声说是是是,于是放下老火打小坛儿,小坛儿小肠疝气,一打阴囊就膨大,象吊个葫芦,于是小坛儿哀求说,别打了,再打我就走不家去了。兔子不吃窝边草,从此老火不偷本生产队东西了,专偷外村的,有人看见他偷过三家子香瓜挑到市场上去卖,还有人看见他偷过小营子鱼蟹去卖。但邻村没人追究,那时生产队丢东西是常有的事,不丢才不正常呢!老火人不守本份,自然有了风流韵事。传闻他偷东西卖的钱都填新立屯崔寡妇的坑了,睡一宿五块钱。有人问老火有这事没儿?老火不加可否,你要想去我再给搭嘎一个。老火的不安分守已,用一句文词儿讲叫敢于抗争,决定了他的命运好于其兄,听说他到黑龙江后开了个卖店,还娶了个大姑娘做媳妇。听村里人说他领媳妇回来过,媳妇比他还高半个脑袋呢!

荣崽儿

荣崽儿名叫荣凤斋,在我们老家,斋、崽音调不清,所以他就成了荣崽儿。荣崽儿的养父荣锦芝曾在村小学校当更夫,那时我在学校当头头,因此对荣家了解较清楚。

荣家原藉山东省文登县毕家庄,五七年随支边大军落户我们村,当地户称他们为支边户。荣锦芝土改时光棍一人,是响当当的贫农,土改后娶了个国民党军官丢下的姨太太,又领养了一个被处死的地主恶霸小老婆生的儿子,取名凤斋,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但荣崽儿出身未改,户口本上成份一栏仍清清楚楚写着:地主。就因了这地主二字,令荣崽儿终身未尝着女人味儿,直至半路夭折。荣崽儿长得壮实,标准的山东大汉,一身疙瘩肉,那真是磨架子身,宽肩窄腰,皮肤闪着黑亮的光。荣崽儿能干,自留地用山东大锄头刨两遍,然后用大镢头起垅(当地人多粗放经营,不刨地,用马犁起垅),一块小土圪垃也要砸得细碎。早起,推起独轮车,不推上三车土不吃早饭。日,猪不爱动弹,他便跳进猪圈替猪踩粪。荣崽儿受山东潍坊人的熏染,爱扎风筝,双喜字扎得十分精美,横平竖直,落落大方,放在天空,别具一格。荣崽儿会扎风铃,用葫芦秧的薄皮儿和竹篾制成,绑在双喜字上,风一吹嗡嗡响。荣崽儿还会做“信儿”,信儿用秫秸瓤儿和鸡毛制成,搭在风筝线上,顺线儿滑向风筝,叫送“信儿”、报喜。可怜荣崽儿放了二十几年双喜字也没能把双喜字贴到墙上,更无人报喜。十几岁二十几岁时荣崽儿爱说爱动,有时还和当地汉子打赌较力。有一回,他和人打赌,把压苇眉子的四百多斤重的大石磙搬了起来。随着年龄的增大和谣言的刺激,他逐渐变得内向和狂躁。传说有一天男女劳动力在一起刨果树鼻子,队长规定男的到树南边解手,女的到树北边解手。散工时,荣崽儿偷偷溜到妇女解手的地方看尿坑,还拣起月经纸往自己的阳物上贴。这传说慢慢传到了荣崽儿耳里,荣崽儿暴怒如狮,发誓谁再讲这个就给他个透心凉。有人看见,荣崽儿说这话以后腰间还真别把三楞刀。再一则传说就是荣崽儿和养母好,老荣头在学校打更,老伴

在家搂着儿子睡。这一传闻我敢肯定是虚构的,因为老荣头家法甚严,老太太虽然下嫁贫农,但仍保持着官太太的清高,深明礼义,教子有方。就是这一传闻要了荣崽儿的命,他由狂躁变得忧郁,由忧郁而颓伤。荣崽儿身上的疙瘩肉越来越松懈,饭量越来越小,精神越来越恍惚。夜深人静时哎呀哎呀地叫。老荣头跟我说起荣崽儿的情形,我说你老带他到医院去检查检查吧。检查结果是令人吃惊的:胰腺癌。胰腺癌疼起来没命,荣崽儿实在耐不起疼痛,在一个静悄悄的凌晨,喝下半瓶儿原浆乐果结束了自己三十六岁的生命。药瓶掉在地上,旁边还立着那粉红色的一米多高的双喜风筝。九0年前后,老荣头和老伴相继过世。可怜老荣头,原指望东北的成份论能比山东差一些,没想到荣崽儿至死背的还是地主成份,至死还是光棍一条。老荣头死时没人打幡,经文登过来的人集体研究,从邻村找了个和荣崽儿年岁差不多的后生给打幡送葬,村里人称他为“假荣儿”。

半升

半升和我是小学同窗,为人忠厚老实,老实得近乎迂讷。小时候,有一回他娘叫他到邻居家借半升米,他一出门摔一个跟头,把借米的数量摔忘了,便又踅回来问母亲,他娘说借半升,并叫他边走边叨咕就不忘了。于是,他边走边叨咕:半升、半升、半升……这典故很快传开了,于是他得了“半升”的外号。

半升家是村里典型的靠勤俭发家的富农。至今我还记得他家被分的院落大门上的对联:耕读为业,忠厚传家。这大门旧时被称为东大门。东大门的老东家叫大裤腰。大裤腰虽然家境殷实,但终年仍穿着接了一块白色家织布做裤腰的抿裆裤,故得名大裤腰。其俭朴的程度有两个故事可见一斑。旧时农村,即使是地主富农家的老婆孩子一年也很少吃上一顿肉。那年年三十,煮好了猪肉,大裤腰命老婆给三个儿子各盛一钵猪肉,打回房里去吃,猪肉定量,粉条管够吃。结果呢,三个小份子谁也舍不得吃猪肉,都偷偷匿藏起来留日后解馋,叫媳妇孩子专吃粉条。那时的粉条全是绿豆粉,不宜消化,掌灯时分,三个小份子的孩子老婆全肚子胀得鼓鼓的,上下不通气,个个疼得叫爹喊娘。大裤腰没法儿了,挑了一担空桶找到三家子粉坊,粉匠问其故,大裤腰说别提了丢人哪你快救命吧,听人说只有用绿豆粉浆才能解绿豆粉胀肚。粉匠急人之难,立马套驴拉磨过滤粉浆,才解了一家人危急。另一则故事就是“半升”的爹在城里花一块钱买回一笼子香瓜,他寻思,这一笼子香瓜的籽儿也值两块钱,让孩子老婆吃瓜甩籽儿岂不两全其美?谁知大裤腰一见香瓜动火了:这瓜是你们老婆孩子吃的吗?这日子还能过吗?分家!一笼瓜倒进了猪圈,东大门从此分成了三家。

“半升”爹老大,勤俭能干,日子过得红火,土改时自然被定为带宝盖儿的。念小学时,有一回老师讲课,当讲到地主富农如何剥削贫下中农时,指着半升说,他爹,就是剥削穷人发家的,就是我们的阶级敌人。天哪,原来和我们一起藏猫猫,一起光屁股洗澡的半升的爹是阶级敌人!于是,半升被大家疏远了,有人管他叫小富农,有人叫他富农崽子。做游戏时,没人跟他玩,他哭了。有人告诉了老师,老师反倒批评了他,叫你富农崽子有什么抱屈的!

考中学时,半升没敢报考,他说考也白考。随着年龄的增大,我明白了半升不是坏人,常把从学校里借来的书给半升看。后来半升学了瓦匠手艺,有一回他对我说,学点瓦活儿挺好,给谁家盖房子还能混点儿吃的,眼里闪着亮亮的满足。再后来,半升的小学同学都娶了媳妇,他仍是光棍一条。半升的祖辈父辈在村里的名声一直不错,尽管被定为阶级敌人,村里人没有恨他们的。半升尽管是光棍,也绝没有老烟、荣崽儿那样的传闻。但人们慢慢发现,半升由想女人、想娶媳妇到怕女人、怕娶媳妇。在队里劳动,他尽量避开年轻姑娘媳妇,谁家娶媳妇,他从不去看热闹。有一回播,队长吩咐他捞拉子,叫一个年轻媳妇把拉子,他硬是拒绝了。队长问他想干啥,他说我捞磙子!队长说捞磙子是驴干的活,他说我还不如一头驴呢!

八0年的一天,我回老家,刚一下火车就遇见了半升,见他眼睛有点呆滞,寒喧一阵,半升用自行车驮我回家。我问,老同学,成家没有?我这辈子就这么的了!为什么?老同学实不相瞒,我二十几岁时倒挺想,一想睡觉就跑马(遗精),跑的我腰酸眼花,现在可倒好,那玩意楞是起不来了。我是个废物了,哪个女人能跟我过!再后来,半升便魔魔怔怔的,整天乱走乱说,说的全是谁也听不明白的话。这几年,村里人靠种葡萄全发了,老光棍小光棍全找上了可心人。这不,连我的二堂兄德方也结束了十二年的光棍生涯(二嫂凤秀因病于1988年去世),找了一个品貌俱佳的后老伴。二哥电话邀我回家喝喜酒。酒宴上,我提起半升,堂弟德林说,半升的病早好了,娶了个比他小十来岁的媳妇,又精又漂亮又能干,儿子都念小学了。我在心里暗暗为半升高兴的同时,不

禁又慨叹起荣崽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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