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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你邂逅

2017-02-17 05:31 作者:大漠听箫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六点半,我站在十字路口边上的树篱前悠闲地抽烟。

我约了一个朋友吃饭,为了表示对这位朋友的尊重我特意稍稍早出发了一会儿,现在那家约定的饭店就在路对面了。但一分钟前我正在等红灯时那位朋友却来了电话,说还要开个会要晚来一小会儿。挂断电话时刚巧绿灯亮了,于是我横穿过匆匆向前涌去的人流和车阵向路边走去,那感觉很像涉过一条汹涌的河,准确儿点说,应该是泅过一条汹涌的河,因此当我挣脱那将我淹没其中的人流时,就有了一种上了岸的感觉。

我与这位朋友有十五、六年没见过了,事实上如果严格些这分别的时间应该更长,我们是三十二年前认识的,在郊县的一个很穷困的山村一同插队。“三十二年前”!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数字呢?我真怕写下这个数字以后会有对古生物感兴趣的人拿着放大镜来研究我的骨骼和牙齿!但我们确实已经相识了这么久,也分别了这么久。

朋友是一位女士,而且我有几分肯定地回忆起在小村插队时我曾暗恋过她,但我不能肯定那份暗恋持续了多久,三个月?三天?或许只是一个闪念。我记得我曾卖力地跑去偷桃、偷杏、偷嫩玉米送给她吃,还求她为我的一把匕首缝了一个刀鞘。此外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事吧?其中最令我感到自豪的是有一次偷杏的时候被人捉到了我也没把她供出来,总之,那时的情就是那样的。后来到底是我又移情暗恋了或是干脆忘了这码事?我也说不清了,但我记住了她的一口很白的碎米小牙,我认为那样的小牙很适合吃小鱼或磕瓜籽儿,可我们在小村的那些年里一次鱼也没吃过,瓜籽好像也没吃过。

可我为什么非要提什么暗恋不暗恋的呢?事实上在小村插队的那段日子非常平静,平静、平凡得几乎想不起什么细节。季节从到秋,天气从热到凉,我们每天拿着几乎不变的工具,走过同一条田间小路到固定的田地里干差不多总是一样的活,除了鼻子里没穿一个铁环和屁股后边没有一条甩哒甩哒的尾巴以外,我们和一头牛没什么明显的区别,当然细究起来区别或许还是有的,因为用来干活儿的牛马一般是“劁”、“骟”过的,而我们虽然也经过了另一种更为彻底和到位的“劁”、“骟”,但却更多的是针对思想和性格的,肉体上一般都能免过一刀。事实上,我想说的是那是一个无耻、恶心、绝望和疯狂的年代,除了一些朦胧的、淡淡的、似有似无的基于本能的情感生命毫无亮色。

当然,我请她吃饭也不是为了温什么旧或欣赏她到底怎么用她的碎米白牙吃小鱼,我只是想听听她的故事,也想通过她知道一些当年那些插友们后来和经历。那时在我们一个村里插队的有三十多位同学呢,我们陆续离开那小村以后许多人就再也没见过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天刚巧是“立”,尽管没刮风,但当色弥散开来我还是感到了透衣而来的凉,几辆驶过我身边的出租车减了速按了喇叭,看我没有打车的意思就又加速离去了,顺着出租车的尾灯我看到一街的灯已悄然亮了起来。或许因为正是下班的高峰吧,我看到东、西方向路口的斑马线上各有两堵密匝匝的人和车构成的营垒,他们彼此眈眈相视仿佛急不可待地要扑向对方,而南北方向的人们则有些像漏网之鱼般的惶惶而去,不遐旁顾。接下来灯的颜色发生了变化,刚才的情景换了个方向再次重演,刚才眈眈相视的双方迅速地纠缠做一团,然后又各自扬长而去,而几秒钟前在我面前不远处并排停着的两辆汽车,现在一辆径直向前驶去,而另一辆则亮起闪闪灭灭的转向灯向左转弯了,它们的身后各自跟随了一条车和人的长龙。

我想在心里梳理当年的那些“插友”,但大多数连名字也记不起来了,我向路口那些走走停停的人流望去,我猜想,他们也曾沉浮在这人流里吧?据我所知,他们大部分生活在这座小城的某个角落,我相信多年以来他们必定无数次从这个路口走过,然后消失在他们宿命的生活模式里。离开小村以后他们和她们有的当了兵,有的考了学,还有的进了企业和机关,像一支斜阳晚笛的余音,他们袅袅地散去,弱去,最后朦胧成记忆深处的一丝微痒。

那些没了恩怨和情感色彩的名字和绰号,像清水里提起的小小渔钩,钓起了记忆中一尾尾鲜活的故事——早早就花白了头发的“老牛”;会吹笛子的“油壶”;斜眼睛爱撒谎的“二狗”; 说话吞吞吐吐的“老晕”;还有“红头发诗人”洛正……

不知为什么,每次回忆起那段岁月我眼前浮现的总是群像。我们排队上工,排队收工,也排队担粪和挑土。有的时候那队型不是刻意排成的,窄窄的田埂上不容人并肩而行,行走间不知不觉就排成了长队,而有时就是故意的了,偶尔去县城看电影我们会故意排成一个横队并占满整条路面,一边大呼小叫一边哈哈大笑!

我想起,在那些有意和无意排成的长队里,有好几次是我有意排在她的前后或左右的,现在回忆起来,好像没什么具体的目的,就是喜欢那样而已。

我订了一个临窗又靠近墙角的座位,在座位和门之间的通道上铺了一条红色地毯,屋顶也有明亮而又柔和的光,我想在她进门时我会第一时间看到她,我相信我会一眼就认出她来,不管是胖了还是瘦了。我猜想着她进门的样子,她会在人群里很容易地认出我么?我知道,相比于三十二年前,我的变化可谓巨大:脖子下添了赘肉,眼皮变得耷而多皱,此外,用我的一位小朋友的话说,我还“肚子大得天理难容”。

但真正见面的过程却没有任何戏剧效果,她找不到这家店,打来电话问,又走过了,再问,我就只好走出去,站在饭店门口用电话这里那里地指引着,最后终于找到了,人流里拐出一辆摩托车,近了,停下,是她。

我马上就猜出了她迟到的原因:一个很有个性的发型经过了认真的梳理,看上去醒目却不张扬,脸上应是不露痕迹地涂抹过的,润泽而细腻,时尚的长大衣搭配一沉静却不容忽视的丝巾,总之,看上去既不流俗又不夸张,很有分寸感却又稍稍强调一点个性。显然,岁月放过了她或对她比较通融,除了略略胖了些她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我们谈到了我们曾共同生活过的那个小村以及当年的一些插友,但很遗憾,往往是她记住了的人和事我却印象模糊而我耿耿难忘的一些细节她却有些漠然。

是啊,相对于我们漫长的分别的时间,那些共同的日子短得就像一瞬。我想起刚才的十字路口,那些挤挨地站在一起的人们,他们虽彼此摩肩擦踵,但来处与去处各不相同,他们从人海里浮出然后又沉入那人海,虽说相逢是缘但大多数时间相逢仅仅是相逢而已。尽管有些相逢曾令我们期待,有些分别曾令我们内心隐隐地痛,但当命运的红绿灯变幻时,我们仍然义无反顾地沿着宿命的轨迹走上各自的路。

我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她用白白的碎米牙吃小鱼,那种小鱼是这家店的招牌菜品,本是很普通的两寸来长的黄鱼仔儿,但显然是经过了制殊配料的淹制然后又焙干或风干,味道很好,口感也很好,耐嚼,后味也很足。

可惜她不喝酒。

令我意有些意外的是她讲述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她说,那是她的初恋,懵懂、青涩、无果。我闭上眼睛回忆她提到的那个当年的男孩,我想起来了一张还算干净的脸,有一双像女孩子一样湿漉漉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此外,好像还留了一抹小胡子。

我笑了,我碰巧知道一些那个男孩的事,后来他娶了一个面袋子似的女人,背不动扛不动的那种。我还知道他在政府机关里当个什么小职务,每天的工作就是微笑着一溜小跑,梳着顺溜而又整齐的发型。

话题转到她自己时,语气上就多了些无奈和愤懑,工作、同事、家庭、婆媳、父母、女儿……

听得出来,不论这些年我们有着多么不同的人生理想,也不论我们分别从事着多么不同的职业、有过多少次打拼与抗争,结果却没有太大区别。事实上我们是在过着一种“指定”的日子,这让人想到一群羊,你可以记忆和讲述蓝天、白云、绿草、牧歌以及其它许多看上去不错的东西,但你最好满足于吃脚边的草和按照牧人的意思走。

“我看上去老了吧?”

我对她说,“你真的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老。”

尽管不是刻意的恭维,但我和她都知道,如果真的是“一点儿也不老”那也只是“看上去”而已。我们谁也无法回到那些梦开始的地方了。往事如烟,如烟的往事在记忆的深处凝结成坚硬的固体,沉甸甸的不可改变,透着一种别样的硬和冷。

我还是对她说了我当年可能暗恋过她。我说那以后的许多年里,她坐在油灯前读书的样子总是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还提到有好几次我故意大声唱当时还属于禁止的“在那遥远的地方”时是为了让她听到,然后我承认,在那之前或之后我也许还暗恋过一些别的女孩,但对她的暗恋肯定是最认真和持久的,因为我还记得去为她偷杏吃而且被捉住也没把她供出来。其实,还有一次我们偷杀了一条跑起家我们知青院子的狗时还给她留了一大块肉呢,但那次杀狗我们是好几个人一块儿干的,在那些人里我年龄最小,只负责提条棍子埋伏着堵住一条狗可能逃走的路,至于剥皮、切肉、抱柴、烧火等一干程序我也是杂在忙乱的人群里不显山露水,我猜她肯定把功劳记在别人头上了。

她听了就笑,说我现在变得油滑了:“恭维一个女人并不一定说爱过、暗恋过之类呀!”,然后她说,唯一能记得我的事就是那时我爱跟人打架,有一次去县城看电影,看见我开始是追着别人打,汹汹的,后来又被别人追着打,惶惶的。

四年的乡村生活只用了半顿饭的时间就聊完了。

我们发现,除了那段乡村的共同生活,其余的时光尽管漫长,但我们走着的是完全不同却又彼此相似的路。

我们都与最初的理想相去甚远,我们都有些累。

分手时我们相约,有时间在一起喝茶,但到今天也没有喝。

我看着她驱车远去的背影,光影下只是一个朦胧的轮廓,我看到在路口处她的刹车灯亮了一下,很快绿灯亮了,她转了弯消失在视线之外。有车从她消失有方向驶来,也有车向她消失有方向驶去。我猜不透这些来来往往的人们都从哪儿来又向哪儿去,总之,人们都忙碌着,一路匆匆。

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我知道,她刚经过一个忙碌的工作日匆匆赶来,明天她会一如既往地忙碌。她是一个小学教师,多年打拼下来她已成了她所在学校的台柱,但似乎职务并不高,收入也不能令她满意。

我不熟悉教师这个职业,私下里我在和朋友闲聊时常把那称为是一个近似于“绑票”的差事,拿人家孩子说事儿,让当父母的出钱!想出许多收钱的名目,然后扼杀孩子们所有的天性,逼他们背记许多枯燥和无用的东西,再把他们送上一条通向失业的独木桥。

我看到她消失的方向红绿灯次第明灭,行人和车辆就随着那明灭或行或停,人们在那灯下相逢、相遇然后或结伴而行或各奔东西,在我们的人生里,那个小村就像一个有红绿灯的路口啊,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我们要去的也是不同的地方,但红灯亮起来了,我们在那里稍作停留,也许那是稍嫌长了一点的停留吧,这令在同在那个路口站立的我们彼此留下印象,甚至产生情感或结下仇怨,然后呢,如同一滴水,我们分别溶入相同或截然相反的人海,去完成那些身不由已的涌流。

我自问,一生曾走过多少这样的路口?在那些路口上我曾与许相遇又与许分手?这些很重要么?我生命的轨迹是否曾因这一切发生过改变?如果发生过改变那么我本该是去哪里的?如果我去了那里又与我今天所到达的地方有什么不同?

我劝慰自己,不管我曾希望到哪里去,也不管我的人生轨迹曾自觉过不自觉地发生了哪些改变,我知道,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该走下去。或许在下一个路口我会停下或转弯,但也许正是由于那停留或转弯会让我与谁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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