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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情感小说)

2016-03-01 08:37 作者:春晖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一年一度的暑假到了,对工作了一学期的教师们,有了一个憩息之机。这不,同宿舍的几位女伴已经开始计划安排她们的假日了。她们正在谈论着女性感兴趣的话题。实话说吧,我们姑娘在一起,总喜欢对男性的相貌、人品加以评头论足,就像男性聚在一起谈论女性一样。

“粮食局的那位小张来信,说要跟我谈谈,哼,这次暑假得去考验考验,不合格就吹,再想拢我的身,没门。”心直口快的婷婷说。

“你真够大方的,玩男朋友,就像玩皮球一样,顺手拣来。”活泼的姗姗说。

“他们那些贱骨头,不给点颜色看看可不行。姗姗,你准备干什么?”

“我?告诉你实话,我妈来信,给我介绍了一位男朋友,他是作家协会的会员。”

“哟,你好大福气,不过,你第一次搞恋,可得当心,再加上作家名堂多,问你一些文学知识,别打噎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一边听着她们的谈话,一边清理自己的东西。通常是这样的,放假头一天,清理东西,然后去逛逛商场,看看电影,第二天一早,各自启程。

“芳芳,你这个活跃分子,今天怎么一句话不说啊?”婷婷突然把目标转向我。

是么?我平时可是一位活跃分子,但今天,怎么一句话也不想说呢?离别痛苦?回乡的迫切?说不清,可我的心一直在急切地跳动。

“你今年暑假想干点什么,多在外面遛遛,可能抓个把美男子。”姗姗来劲了。

“瞎说些什么?”我的脸一下子发烧,肯定红得厉害。我也在想,应该干点什么,可总理不清头绪来。他吗?啊,他……

“看你脸红的,是不是在想书店里的小白脸,我看他对你有点意思的。”婷婷又说。

小白脸?一位书店里的营业员,他见了我总是笑,可我想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位隐藏在心里的“他”。谁叫我是个姑娘呢?大凡少女潮来临时,都渴望得到男性的爱抚。刚才,她们的话,像羽毛在我心窝上撩拨一般,我显得焦急和激动,我的心“怦怦”直跳,是的,我所想的和想见的,决不是小白脸,而是我少年时代的一位老师,我要飞回故乡去追溯童年……

那是一个春天,我们小学缺少一位民办教师,大队决定在全大队范围内招考。第二天,大约四、五十个十八至三十岁之间的年轻人前来赴考。好奇心驱使着我们,跑到考场上围观,四周都是女同学,现代的女性比男性更顽皮,但缺乏男性的勇敢。当时,还没有到考试时间,里面的人议论着什么。我们在外面评头论足,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这下子可惹恼了其中的一位男青年,他站起来,走到门边,严厉地说:“看什么,没见过人样的,到你妈面前瞪着眼看去。如果我考上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我们一窝蜂地跑得老远,然后,回过头来,仔细看这位男青年。噫!一头乌发,富有光泽,合适的双眼炯炯有神,瘦瘦的,黑黑的瓜子脸,显示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坚毅表情,个子一般,但一身军绿色的确良套服,使他显得朴素、大方。说老实话,我当时好像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但我对他刚才的叱吼不服气,故意挖苦道:“瞧你那模样,还配当老师,这次不考个倒数第一才怪呢!”嘻!嘻!嘻!我们一哄而散了,他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第二天公榜,第一名李晶,分数八十九点五分(因为只考语文),我们同学们又议论开了。这位李晶是谁呢?是不是那位将近三十岁的妇女,是不是那位戴眼镜的青年,是不是那位穿一套绿军装的青年?天啊,但愿不会是他。天晓得,世上的事情就是那么凑巧,来者正是那位穿绿军装的男青年,我们一下全懵了……

“唉,芳芳,你怎么一下子呆了,是不是我点中了你的要害,嘻嘻,我的眼睛就是厉害,简直能够透视。”婷婷乐开了。

同志,可别那么自信,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姐妹们,去逛逛商场,看部电影怎么样?”姗姗说。

“够意思的,请。”婷婷做出一个娇嗔的“请”的动作。

“我不想去,你们去吧!”我说。

“好个芳芳,是不是与小白脸有约会,还要来个十八相送,可别那么保密。”婷婷做了个怪相。

“哪里,我的精神有些不大好。”

“害相思病了,我去请小白脸来。”婷婷乐于助人。

“别,”我恐惧了,这个人说到做到。“我去。”

“这才够朋友嘛!”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穿着时髦的姑娘,故意昂起头来,炫耀自己的魅力;年轻的小伙子悠闲地散着步;穿着围裙的妇女吆喝着买卖的声音,汽车的喇叭声混成一片,可我无暇欣赏这些,我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他——李晶,给我们上的第一节课,没有讲课,可我们听得津津有味。

他从古代的文化讲到现代的科学,从唐宋八大家讲到现代的茅盾、老舍。我国是一个文明古国,他要我们好好学习,为祖国的发展做一点贡献。他特别强调,即使当一个农民,也要掌握文化科学,否则,科学种田也成了一句空话。

我们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连同学们轻轻吸气的声音都听得见,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现象,我觉得他讲课的话动听、亲切、宏亮。虽然他的声音并不高,也许正是因为他这种循循善诱的话语,扭转了我们的前景,在我们同学中树立威信。后来,我发现他的脾气并不坏,而且十分温柔,上课的时候总爱笑,批评人的时候,很有风趣。上课发现人贪玩,他就说,你回家去看看你妈还有没有奶,吃点再来,弄得同学们大笑,而受批评者,脸上红了,就知道改。因此,我们喜欢他,下课总是围在他身边,或许,他只比我年长五岁的缘故吧。

“唉,没长着眼睛呀,噫,长得蛮漂亮啊,是不是看中咱们了,不然怎么往人身上扑。”

“你……缺德。”我骂道。

“谁缺德,你刚才的确扑进我怀里来了嘛!”

“吵什么,你们又不到尿桶里照照自己的模样,竟惹到我们有名的女博士头上来了。”婷婷帮腔了。

“哟,学者,对不起,后会有期,拜拜!”几个游子哥怪模怪样地走了。

“怎么搞的,牵着我的手。”姗姗说。

我牵着姗姗的手,仿佛觉得这只手变了,变得那样有力,那样坚强,那样有韧性,这哪是姗姗的手,它分明是李晶老师那只有力的大手……

那是升学考试回家的路上,我们坐在拖拉机上。也许我是个女孩子,坐在上面直摇晃,很害怕,老师看见了,微笑地向我点点头。那笑容很自然,我找不出词来形容,他来到我身边,抓住我的胳膊,我的心才平息下来。我觉得,只要有他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岔路口,下了一批学生,我以为拖拉机会停上几分钟,就去和一个要好的学生告别。没想到,不一会拖拉机就开了,我慌了,抓住后墙板就往上爬,可总上不去,拖拉机越开越快,我差点被带倒。站在前面的李老师回过头来,看见我,赶忙上前,抓住我的手,一下子就将我拉上了拖拉机。当时我很感激,心理涌现出一种难言的滋味。

我的小腿被车墙板碰了一下,很痛。李晶老师帮我卷起裤腿,看到一块青紫色的伤痕,就蹲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揉。我顿时觉得自己心里有一种甜蜜感,头靠着他的肩膀,非常舒适,多希望就这样下去啊!

他说话了:“芳芳,我还以为你要到同学家里去玩,没想到要回家。”

“我以为拖拉机会多停上几分钟的,哪知道?”

“你看,腿也碰伤了。很疼吧!”

“老师,有你一揉,一点不疼。”

“瞎说,哪有的事?”

“真的。”我的眼睛紧盯着他。人家都说女孩子心多,我千真万确地承认这一点。

“是吗?这是你的条件反射。”他笑了,还是轻轻地、微微地,可这微笑对我来说是多么可贵呀!“你们女孩,现在很调皮,可爬拖拉机,不行。记得我们读书时,不论多快的拖拉机,我们一料腿就上去了。”

“李老师,你们也爬过拖拉机?”我问。

“老溜子。”他笑着说。

“没摔过跤吗?”

“摔跤的味我没尝过。”

“真逗。”我笑了。

车开了一段坏了,我们只得步行向前走。同学们都在前面走,我跟着李老师一起在后面走,因为我喜欢跟他在一起,他那风趣的性格和刻苦钻研的精神,给我启迪和鼓舞。他很勤奋,总在坚持写稿子,尽管退了不少稿子了,但他不气馁。一次,到他房间喝水,他问:

“芳芳,你这学期学得如何?”他习惯叫我的小名。

“我认为可以,你讲的课我爱听。”

“上学期那位老师讲得不好吗?”

“枯燥无味,照书念,听两句就想睡觉。”

“因为他是老人吧,现在老人的方法有些不大好,学生们没兴趣。”

“是这样,我觉得青年人活跃,和我们合得来。上学期期末我考了四十三分,今年得了八十六分,翻了一倍。”

“这次升学考试有把握吗?”

“百分之九十,多亏了你,不然我们都要回家捏泥巴。”我笑着说。的确,他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了我们身上。

“今后,到了新的学校,一样要听老师的话,不能对老师有偏见知识的力量是无穷的。”

“老师,你真好,我长大了,要像你一样,当一名园丁。”我望着他,希望他能从学生的眼里发现什么。他此时的眼睛闪着一道亮光,盯着我看了很久,终于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臂,说:

“我希望的,就是这种奋进的精神!”……

“哎哟,我的手被你抓出血啦!”姗姗怪嗔地叫道。

“我……”我低下了头。

“你今天是怎么啦,像掉了魂似的。”婷婷说。

“你的小白脸使你心神不安啦!”姗姗说。

小白脸么?不,他是我心目中一个伟大的人物。然而,我却不愿意告诉她们,他是谁。

电影院到了,今日的影片《快乐的单身汉》,这是姑娘们喜欢看的电影。我们步入影院。银幕上彩色的图像,在眼前晃动,可我总看不进去,那个难忘的啊……

我的老师湾里放电影,我同他坐在一条板凳上。影片里描述的是一个老知识分子一生的悲惨遭遇,我发现,李老师看着流泪。我轻轻地问:“老师,你怎么了?”

“我看着电影,就想到了我自己的经历。”

“你……”我惊了,难道他会有什么不幸的遭遇吗?一个青年人,一个快乐的青年人,一个脸上总挂着微笑,一个和我们一起谈笑的青年人,会有不幸?事实的确如此……

他一岁的时候,父亲被划成右派,强制劳改。母亲被折磨而死。只有七岁的姐姐在老乡们的帮助下,讨回一点稀饭,慢慢将他喂养大。在他高考时,被政审压了下来,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他消沉,但对事业的追求使他支撑到了今天。

听完老师的故事,我流泪了,我为老师鸣不平,我同情他,热爱他,我的心情很复杂,只觉得急躁和焦虑(现在,我才明白,那是少女最易萌发的初恋)。

我靠在他肩上,抽泣着,更大的渴望是让他坚毅的力量传递到我这个弱女子身上来。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那亲切的手,就像春风一般,梳理着我的灵魂,我宁愿永远承受着,承受着这种师长的挚爱。然而,老师并不理解我的心情,而是拿起我的双手,久久地搓着,抚摸着,说:

“在人生的道路上,全凭这两只手。”

啊,不是么?在人生的道路上,没有两只手,能干点什么呢?

我望着他,仿佛他就是一颗星,在我眼前闪烁。我那颗活泼的女孩子的心被一种伟大的力量吸引着,我要宣告:我爱我的老师,永远……

电影散场了,我无精打采地随着婷婷和姗姗走出来。她们对《快乐的单身汉》热闹的议论,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接着她们提出去江边游泳,我同意了。

江边的垂柳在轻风的吹拂下,翩翩起舞。穿红作绿的青少年悠闲地散步,一对对亲密的情侣在谈心。江水里,有用的人们欢快地划着水,任凭江水的搏击。轮船的汽笛声,在江面回荡。

婷婷和姗姗兴奋地加入了游泳的行列,我却思绪万千,靠在柳树上,坐了许久许久……

高考的通知书下来了,我被省城高等师范学院录取了。我兴奋地去找老师报喜,我是为了他,才报考师范院校中文系的。自从小学升学考试后,在中学阶段,我几乎每星期都到李老师那里去求学,他教给了我宝贵的知识和为人,我喜欢他的讲话声。

顾不得一路风尘,我闯进了他的家。他正在家里批改作业,见了我,连忙微笑地招呼我坐下(我发现他的微笑更自然,是因为我成熟了吗?),他给我化了一杯糖茶,我接过糖茶,又放回桌面,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通知书,迫不及待地给他看,他兴奋得笑了,甜甜地笑了,他用希望的眼光看了我足足一分钟,然后说:

“我希望你能这样。”

“不是你,我也不会取得这样的成绩。”

是啊,不是他,我绝不会有上大学的幸运。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次……

我是一个调皮的学生,我总改不了贪玩的习惯。的确,听到他讲课,我比以前振作多了,可日子一长,又耐不住自己的本性。记得那次,趁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我在屉肚里看小人书,越看越起劲,谁知老师的眼睛比猫还亮。

“陈小芳!”他大喝一声。

“啊!”我吃了一惊,身子颤抖了好一阵。

“你的语文学得蛮好,上课看小人书。”我低下头。真的,李老师从来没发过这样大的脾气,可这次对我发了。“陈小芳,你这次作文写的什么,乱七八糟,把词语乱用,什么光彩夺目,什么波光粼粼,你根本不懂这些词语的意思,绿树叶还光彩夺目,天上的云还波光粼粼吗?一篇三百字的作文,扯上了几十个词,不觉得太华丽了吗?假如别人把一件花衣服穿到你奶奶身上,人家不笑吗?胡扯!”他的质问,伤了我的自尊心,我受不了这样的批评,眼泪在我眼眶内直打转,不,我决不哭给你看。同学们的笑声使我伤心,中午放学了,我终于忍不住趴在桌上大哭起来。我伤心地哭着,突然觉得有人拍我的肩膀,我抬起头来,原来是李老师。他微笑地看着我,我却哭得更伤心了。他坐在我旁边,轻轻地说:

“要学好一门功课,就得专心听讲,你们这个时期,理解能力比较差,完全靠老师讲,如果上课你玩你的,我讲我的,那时间不是白花了?你说,是吧。”

我的心里微微一震,抬起头来,望着他点点头。是的,只要有他的教导,我就什么顾虑也没有。

“芳芳,今天对你的脾气发大了一点,其实,我就是想你好好学,怎么没有控制住自己呢?”他抓住自己的头发说。

我看着这种情景,偷偷地笑了。

“老师,我觉得你没有脾气的,今天怎么……”

“是呀,我平时不喜欢发脾气,可发起来像头雄狮。”

“哈,哈……”我笑了,像男孩一样地笑了。

“芳芳,今天中午就在我这里吃饭,我还买了条大鲤鱼呢!”

我在他那里吃了一顿香喷喷的午饭。吃饭间,他侃侃而谈,世上的天南海北之事,他无所不知,他希望我努力学习,考上大学。也许,正是因为这次以后,我才拼命地开始学习,我才开始真正地热爱我的老师了。……

“你不后悔吗?报考师范。”

“我绝不后悔,我认为教师是一个光荣的职业,为国家培养人才是我们的快乐。”我天真地带着学生腔说。

“我简直不敢认你了,你的观点比我还成熟。”他一笑。

“你是我的模特,为了你的希望,我愿攀登珠穆朗玛峰。”

“不是我的希望,而是国家的希望,对吗?”

“可我总认为是你在教诲我。”我端起那杯糖茶,一口喝了下去,真甜。我多么希望享受另一种“甜”啦!

“别学生腔了,不觉得有些华丽吗?”

“我总改不了。”我红着脸,低下了头。

“晚上在这里吃饭,我送你回家。”

“不,我请你到我家吃饭,我妈说的。”

“这怎么行呢?”

“什么行不行的,你是让我看到光明的老师。”我调皮地一笑,他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你是我请的第一个客人,”到家了,我第一句话说。

“哎哟,你就是那位李老师吧,我家芳芳总在念你好。”妈妈闻声出来了。

“嗯。”

“这是我妈妈。”

“哦。”他一时语塞了,但我明白,他在想什么。喊伯母嘛,这是学生的妈妈;喊大嫂嘛,他自己年龄太青。嘻!我要等着看看笑话。“大婶,您忙吗?”嘿!不愧是我的老师。

“忙么事哟,芳芳这大的好事,说要请一位老师来,我高兴死了。”

“妈,让客人进屋坐了再说嘛!”

“是啊,是啊,我倒忘了。”

我将他领进我的房间,然后出去倒茶了。妈妈神秘地说:“芳芳,你这位老师真年轻,只二十多岁吧?”

“二十三岁。”

“大你五岁,这么有才,难得,难得,你别忘恩负义呀!”

“不会,妈。”我爽朗地笑了。化了糖茶,我步入房间,发现他正在相框前看我的相片。

“老师,喝茶。”

“嗯。你这张相片照得好,线条清晰,光线也调得好。”

“送你好吗?”我本来就想给他一张相片作纪念。

“你舍得?”他反问。

“谁叫你是我的老师的呢?”我笑了。

“芳芳,出来帮一下忙。”妈妈在叫我。

“好,来了。老师,没人陪你,自己看看书。”

“做什么,妈。”我来到妈妈身旁。

“把菜洗一下。”

“好。”

“芳芳,那位李老师长得不错,结婚了冇,哦,不,搞了对象没有?”

“妈,你总是问这些干嘛?”

“随便问问。”

我知道妈妈的心事,怕我跟他有什么关系,怕人家说闲话。洗完了菜,我又回到房间,发现他正在看一本书,那入迷的神态,使我想起了孔夫子的傻态,我的出现,他一点也没察觉到。我悄悄走到他背后,弯下腰,用头发擦他的耳根,他还没感觉到。女性最会撒娇,于是,我双手轻轻往他肩膀上一搭,他一惊,身子往上猛地一耸,碰着了我的胸脯,我笑了。

“原来是你,把我吓了一跳。”

“你呀,一看书,就入迷。”我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晚饭后,我送他回家。他先是拒绝的,可我很任性,他才同意了。路好象特别短,可我希望它长。人生某种时刻,希望时间能变长。

“老师,我去了,想给你写信。”

“别耽误学习时间,少写一点。”

“老师,你要注意身体,少熬些夜,行吗?”

“有时,不加点班不行啦!”

“我希望下次见到你,长胖一点。”

“我尽力争取吧!”他风趣地说。

离别是愁苦的,沉默往往是规律。可有时,需要沉默,过多的语言反而显得不合适。幸福存在于沉默之中,就会富有诗意,而恰恰是这种诗意才使人们显得兴奋和焦灼。

我们默默地走着,就像情侣一般慢慢地散步。十八岁说这种话或许过早,而我是多么希望啊!“知了”的歌声给天增添了活力,青蛙的奏鸣曲,给夏夜增添了无比的生气,皎洁的月光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灰色的素装。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他依然是那样走着,月光下,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放射出奇异的光芒,脸庞依然是那样坚毅,可我倒认为比平时显得可爱。嘴唇轻轻地蠕动着,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我此时不需要老师用语言表达,而他的灵魂告诉了我。是不是我这位十八岁的姑娘多心了。不论如何,我这样认为。姑娘总喜欢在爱情方面多做几个好梦。此时,我脑中掠过少年时的记忆,爬拖拉机、看电影、挨批评的情景历历在目。我的情感在一步一步升华,心里觉得焦虑、烦躁,胸脯急剧地起伏,心窝里像羽毛撩拨一样难受,我多么希望我的老师抚摸一下我的头发,我的手臂呀,像小时候一样,毫无顾虑地抚摸。但我的老师一声不响地朝前走。他为什么不呢?碰都没碰我一下,是因为我成了一个妙龄的少女了吗?少女干嘛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不,这一切,对我来说,毫不存在,我要冲破这禁区。

“老师,你干嘛不说话呢?”我打破了这种长久的沉默。

“你去了要集中精力学习,大学授课时间少,自学时间多,你要认真钻研教材,不懂的问题做上记号,到图书馆去翻阅资料,查不到的再问教授。这样,就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可千万不能囫囵吞枣啊!”

“嗯,”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鼓足勇气地说:“老师,我想跟你说一句话,能吗?”

“今晚什么都可以讲,”他依然微笑着。可正是这种微笑,点燃了我心中爱情的火苗。老师,你难道真的不知道?!

“等我毕业后,我们组织成一个家庭,好吗?”

“这是不可能的,芳芳。”他着急了。

“怎么不可能呢?”我的眼睛要透过这黑夜,窥视他的心灵

“你是一个大学生,可我呢,一个普通的民办教师,这合适吗?世俗的偏见会谴责我的。”

“爱情没有等级之分,只要我们相爱,任何障碍都拦不倒我。我妈是支持我的,你要想到,我永远是你的学生。”

“可现实生活不是那么简单,一切不是那么一帆风顺。”

“老师,我愿意等待,永远。”我扑到他的怀中,呜呜地哭了,让我的泪水作为我情感表达的见证吧。

“芳芳,别这样,时间会给你作出回答的。其实,我……唉,说不清楚。”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啊,少年时代的往事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期待的不恰恰是这么?……

“嘀——”轮船的汽笛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我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婷婷和姗姗已经玩累了,我看见她们走进更衣室,换下游泳衣,走了出来。

“唉,今天玩得真痛快,芳芳,你今天的情绪太差劲了。”婷婷说。

“你的魂被鬼勾去了似的,一点劲都没有。”姗姗说。

“我今天的精神萎靡不振,大概是想家的缘故吧!”我毕业后分配在省城一所重点学校工作。

“你家有个勾魂鬼在招你吧!”婷婷风趣地说。

“瞎说,我从来没谈恋爱。”我佩服她们的想象力。正因为如此,我才感到快慰,刚才的愁苦一下子全没了。

“好了,你家里那位比小白脸强多了吧?”姗姗说。

“哪里?我根本没朋友。”

“撒谎,”她们给了我惩罚,但从我的口中,她们难以得到什么。这是我的老师传递给我的坚毅性格。他的《论中国文学发展始末》这本书,我太倾慕了,我曾抱着这本书睡了几夜。坚强,能给人忍耐和自信,对吗?

终于迈上了火车,我真想立即飞回家中,看看老师,与老师见面,是我的第一个欲望。想到老师,我心里就甜滋滋的。可我老觉得火车开得太慢(尽管是特快)。老师那沁人的微笑在我眼前飘浮……

终于,终于到家了,我提着行李,向老师家里飞奔。

我闯进老师的家门,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啊,我的老师,我的向导,我的……此时,我的心惊喜、狂跳、焦灼,像火一样在燃烧、炙烤,我恨不得立即跨到老师的面前,对他说,你的学生回来了,然后,然后再……

“老师!”我激动地喊了一句。

他转过来,放下手中的芭蕉扇,发现是我,惊喜地说:

“芳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随后轻轻一笑,可我的灵感告诉我,在他微笑的表面,似乎隐藏着一丝苦涩。

“刚下车就直接来了。”我开始仔细观察老师了,因为长时间没见他了,他的这副面容把我吓呆了:蓬乱的头发,瘦削蜡黄的脸庞,失去昔日的光泽,黑黑的胡须长得很长,深陷的眼睛,有些红肿。我简直不相信这就是我的老师,我的老师会变成这样?要不是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要不是他那一丝带着苦涩的微笑,要不是他那熟悉的身材,我真的认不出他来了,看着他的这副模样,我心酸、痛楚,好像有什么在撕我的心一样。

“老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怎么,我变了吗?是不是返老还童了。”他风趣地说。

“你瘦成这样,还这么乐观,多么让我心痛。”

“芳芳,人总有命不逢时的时候,我说过,社会是如此的复杂,而我们生活在社会中的人,就应该用明智的双目去透视它,从痛苦中提取欢乐,从悲伤中提取笑声,经历过多次的磨难,才能变成一个坚强的人。芳芳,不是吗?”

“嗯,”我莫名地点点头。他这段朦胧的话使我不明白,我只觉得,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两行泪水顺着我的双颊流下来,暴露了我女性的脆弱。

“芳芳,你怎么哭了?别哭,嗯,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饭。”

“不,老师,你一定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我能遇到什么事呢?”他坦然地一笑。

“那你上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好,我去做饭。”

“慢,老师,我给你带回几样东西。”

“啊,什么东西,快拿给我开开眼界。”他乐滋滋地说。

我拉开行李包,从中取出几盒麦乳精、肉罐头、糖果,最后拿出一摞书。他没等我把书放在桌上,就抢了过来。“嘿!这么多书,我看看,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霍桑的《红字》、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尽是好书,要不少钱吧!”

“跟我谈什么钱,好好养养身体,不要老是书呀书的。”

“芳芳,知道。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不知道这个……”他笑着捋捋骸上的胡须。

“真没治,才多大一把年龄,二十八岁还不到就充老。”我也被逗笑了。

“男人就老得快,女人青春常在。”

“这是你的独创,对吗?”

“有点像,嘿!嘿!”

“嘿嘿!”我学了两声,大笑起来。

回家了,妈妈高兴地又打鸡蛋,又宰鸡,乐得不行。我看在眼里,甜在心里,要是请老师来吃一顿多好。

“妈,我老师要是在家多好!”我装着没见老师的样子说。

“芳芳,哎,真造孽,多好的一个青年人,被整成那个样子。”

“什么,你说什么?”我的脑中一阵轰鸣,老师那瘦削蜡黄的脸庞,深陷红肿的眼睛,长长的胡须,蓬乱的头发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急切地想知道这些。“唉,不要急嘛,听我慢慢讲……”

哦,我的老师,我的朋友,你怎么这般不幸……

他的《论中国文学发展始末》发表后,很多人向他祝贺,希望他更勇敢地前进,然而,人间要走一条平坦的路多么艰难。

公社文教组组长看见李晶在报刊上发表了多篇作品,又出版了《论中国文学发展始末》这本书,有了名气,就动心了。他找到李晶,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李晶不答应,他就说:

“摆在你面前的路有两条:第一,答应我的条件;第二,回家生产。”

“你为什么要将女儿嫁给我?”

“因为你有名气嘛!”

“仅仅为这?”

“对!”

“那我选择回家生产。”

在农村里,他做完了责任田的活儿,就抓紧时间,创作作品,继续走自己的路,因为想让更多的人成才,就自费举办了一个创作讲习班。青年们都喜欢往他这儿跑,文教组长看治不住他,就拉拢公社书记,诬蔑他利用此机会开黄色舞会,侮辱女青年。于是,利用关系,将他抓紧了派出所。

无形的压力,给了他精神上很大的负担,他的身体就这样垮台了,变成了我看到的那副面容。

而你,我的老师,对我却是那么乐观。我尊敬的老师,我友好的朋友,我亲爱的……这些不全是为了我吗?

“妈妈,这些都是真的吗?”

“当然。可我们佩服他,有胆量,在报社里揭穿了他们的目的。前些时,从派出所回来了。”

“妈妈,我不能容忍,呜……”我哭了。

“孩子,你哭什么?”妈妈亲切地问。

“妈,我要告诉您,我的老师是我最喜欢的人。”

“好孩子,有勇气,妈支持你,去吧,找他谈谈。”

“妈,我的好妈妈。”我倒在妈妈的怀里,伤心而兴奋地哭起来。

夜色,没有月光的夜色,笼罩着我。我周围充满了黑暗,可我分明在黑暗中又找到了一线光明,我好像在黑暗中坚强起来,恐惧什么,一种无形的勇气鼓舞着我,快快行走,去跟老师分忧。老师,你为了我受了这么多苦,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一声,难道我不能分担你的痛苦吗?

他书房的窗户里,亮着灯光,老师的身影在晃动,辛勤的劳作,辛勤的汗水,会换来丰硕的果实。老师,你不是这样吗?

我敲响了窗户,轻轻地喊。

“老师,老师。”

窗户开了,露出了老师瘦削的脸庞,他发现了我。“芳芳,快进来。”

“不,你出来一下。”

他出来了,问我有什么事。我一声不响,只是默默地走着。这种沉默的散步,已经是第二次了,可这次的情景大大不同,那次是兴奋、激动、幸福,这次却是沉重、焦急、盼望。焦急与盼望,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终于,我开口了: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白天好好的,现在怎么这大的火气?”

“你骗人,骗人!”我捶着他。

“芳芳,我何时骗过你呀?”他倒反问起我。看他那着急的样子,我有些好笑。

“我问你,你还在不在学校?”

“这,你问这干什么?”他有些急。

“回答。”我很坚决。他知道瞒不过去了,才说: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也就没有什么了。我不爱在别人面前诉苦,一个人痛苦已经够了,干嘛还要一个人来受折磨呢?生活中,不公平的对我太多了,我不忍让你为我受苦。”

“老师,你是一个值得我爱的男子汉。”我又流泪了。

“芳芳,爱情是人生的真谛,但爱情仅仅是生活中一朵浪花,现在,我们应该在黑暗中学会走自己的路,我追求的目标是,想让更多的人成才,希望到处开放着讴歌祖国的花朵!”

“老师,我愿为你的这种希望奋斗、追求,你说好吗?”我望着他说。

“好,我又发现了一个坚强的灵魂。”他将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微微地笑着。啊,我最爱看的和最渴望的那种笑容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从他双眼里,我分明看到了一种燃烧着火焰的强烈希望,我愿为希望而探求、而索取。“芳芳,到我们的创作讲习班去看看吧,我告诉他们说你回来了,都想见见你呢!”

“讲习班在哪?”

“在那。”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发现了一个光明的天地,于是,我跟着他,向那里奔去……

1983.7.26初

1983.8.11改

1983.9.23再改

1983.11.26三改于新店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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