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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快乐

2015-08-04 17:42 作者:雪花飞舞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暑 假 快 乐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声响起,那个已经上了三节课还不觉得累的数学老师还在讲台上喋喋不休。讲台下面的同学早已心不在焉,有的已经开始收拾书包,前面的王强和徐良已经开始商量到“深蓝网吧”的事儿了,要是往日,我早已加入他俩的讨论,今儿个我郁闷,没心情。头上那把电扇从早到晚不停地摇动着,此刻也显得疲惫不堪,吱呀吱呀,仿佛在说,让我休息一会吧,让我休息一会吧,我都摇不动了。讲这么多干什么呀?有几个人在听呀?也许老师感觉继续讲下去不会有什么效果,于是我终于听到了赦免令:“放学。”数学老师很不情愿地把粉笔扔进粉笔盒,合上数学书。没等她回过气说下一句话,我赶紧抓起书包奔出教室。

校门外的红绿灯前车子不停地穿梭,两边的人多得不得了,我都无法插脚了,好几次都差点把我挤到街上去。“挤什么挤?”我没好气地大吼。这个红绿灯设计得就是差劲,行人通行绿灯每次只有二十秒,而红灯要等几分钟,本来这个地方是城市中心地带,人流量大。哎哟,谁推我?我重心不稳滑到了街面上,一辆红色小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我的妈呀,再往前一点,我就要去见阎王了。今天为一块钱被老师一顿狠批已经够倒霉的,为什么老天爷还要这样惊吓我呀?6,5,4,3,2,1,绿灯终于亮了,我加快脚步,本来就窄的街道,明明是绿灯,那些没素质的司机还在与行人抢道,愤怒!

中午吃的那点稀饭早已经没影儿了,肚子开始“咕咕咕”唱空城计了。挂在右肩上的书包把我膀子压得酸软,我干脆用左手在地上拖着。“那娃儿,你的书包拖到稀泥巴了。”旁边一个卖菜的大婶在喊我。我瞟了她一眼,装作没听见,关你什么事,卖你的菜吧。就在瞟的那一眼里,我看到她的菜篮子里鲜红的西红柿,嫩绿的黄瓜,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菜叶。黄瓜、西红柿正向我挤眉弄眼,我肚子里的馋虫被激活了,口水在我口腔里打转。总不能叫别人施舍一根黄瓜吧,我加紧脚步往家赶,不知道今天婆婆给我煮了什么饭。管他什么饭,只要填肚子就行。

终于走到位于菜市场背后的家门口。说是家,这哪像家?这只是小巷里一楼的一个门市部,隔成两层,楼上睡觉,楼下做饭兼做我的书房。什么书房呀,就是搭了一张桌子,我写作业、全家吃饭都在这张桌子上。要说书房,徐良家真有一个书房,但书房里没有几本书,一排书架上空空的,上面布满了灰尘,那个书桌蛮不错,白色的,还可以放电脑,但徐良的爸爸没给他买电脑,怕徐良上网打游戏影响学习。其实他爸爸哪里知道,徐良可是我们班上打游戏的高手呢,每天早上上课前谈起游戏眉飞色舞。他爸爸妈妈在济南打工,挣了不少钱,给他家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哪像我家,租来的门市部,婆婆一天到晚都在抱怨租金涨了,租金高了,吃不起饭了。卷帘门关得严严实实,难道婆婆又不在家?我掏出钥匙,哐啷哐啷,太费力啦,每次拉这个卷帘门都累得我筋疲力尽,不像徐良,他每次开门只需将钥匙往锁孔里一塞,再一转,门就开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扫帚倒在地上,中午四季豆角身上扯下的丝丝到处都是,到处脏兮兮的,烦死了。“婆婆!婆婆!”我连喊了两声,屋子里静悄悄的。婆婆是不是在楼上睡着了?我拉亮楼梯口的电灯,扯开嗓门又喊了一声“婆婆——”没有谁答应我。家里根本就没人,不知道婆婆又到哪里去了。我扑向饭桌,看看有没有可吃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中午我吃下的没洗的空碗,桌子上还有一些饭粒和干了的菜汁。婆婆怎么这么忙,中午连碗都没洗,桌子都没擦就走了。突然想起中午那个电话,婆婆在楼上接电话,“几块?我只打小的,不打大的,两块、五块都行。”肯定又是去打麻将了。哎,进城没几年,倒学会打麻将了,瘾儿还挺大,好多时候回家我都找不到人。我的肚子都快饿扁了,婆婆你咋还不回来呀?我拿起话筒,拨下婆婆的手机,话筒里传来“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甩下电话筒,我在房间里找了一个遍。有没有吃的呀?没有,丁点可以吃的东西都没有。其实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也要不了几分钟。菜兜里有几个土豆,橱柜里有一把面,有几瓣剥好的蒜瓣,蒜瓣有些发黄,有两只胖胖的蟑螂在里面爬。爬吧,爬吧,尽管爬吧,我没空陪你。

爬上楼,看到婆婆的手机在充电,突然想起下午班主任就是那个数学老师王老师问我:“你婆婆咋关机了?”幸好关机了,不然今天晚上我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现在不管那么多了,先找找哪儿有钱,先去填肚子才有力气想其他的事。衣柜里乱糟糟的,懒得去翻。婆婆放钱的地方很隐秘,每次都背着我放钱,生怕我偷她的似的,小瞧我,我是那样的人吗?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快扛不住了。两张床上乱七八糟的,我从来不喜欢叠被子,早上起床被子一蹬,翻身起床穿衣赶时间上学,哪有时间叠被子?婆婆的床上也是乱七八糟的,枕头歪在一边,脱下的脏衣服也堆在床上,脏裤子的一条裤腿吊在床沿,挨到地上了。我扯起那条裤腿往上一拉,只听“嘡”的一声,一个亮亮的东西滚到我的脚下。我低头一看,呵呵,天助我也,是一个一元钱的硬币。我提起婆婆的脏裤子,手塞进裤兜,摸索了几下,哈哈,收获大大的有,一元,一元,五角,五角。一共四元,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的肚子有着落了。

我攥紧四元钱,下楼,门口那个扫帚差点让我摔跟头,我一脚将它踢飞。我顾不得锁卷帘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我家门市部左侧的王大爷家的馒头铺,掏出一块钱,眼睛盯着蒸笼里还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馒头,嘴里喊道:“王大爷,我买个馒头。”“来了,来了,”王大爷嘴里说来了,半天都没见人影,我心里那个急呀,生怕这时有人来买馒头,那我的馒头就没了。

“几个?”

“一个。”我举起一元钱纸币递给王大爷。

“喂,军娃子,你放学好久了?我家那个强娃子咋还没回来?”王大爷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眼睛瞟了瞟侄孙子王强进出的街角。

“我刚回来,才放学。”我只管往嘴里塞馒头,嘴里嘟囔着,王大爷根本听不清我在说什么。再说,即使我说,我又能说什么呢?我难道说他的侄孙子王强到深蓝网吧了?我可不想当叛徒,那会让王强和徐良看扁的。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往家走,回头看看王大爷,早没影了,他又进屋去忙了,在案板旁边的一个小凳子上,王志正埋着头写作业。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照顾一个孙子一个侄孙子,每天起早贪黑卖馒头,真够累的。听婆婆说,王大爷老伴死得早,儿子媳妇在孙子一岁时出去打工,六年了只回来过两次,只知道在海南,不知道在那干啥,又不往家里寄钱。王大爷没法子就带着孙子到城里来讨生活,因为有蒸馒头的好手艺,每天的生意还不错。侄孙子王强是王大爷大哥家的孙子,父母也在外面打工,为了让王强接受好的教育在他读四年级时就让王大爷帮带到城里来读书。现在我和王强都读六年级,王大爷那个小不点孙子王志也在我们学校读一年级。

转身回到屋里,天都快黑了,婆婆还是没回来。已经快十月份了,天还是那么热,屋子里闷热极了,还有一股霉味。写了一会作业,婆婆连影儿都没有。心情烦躁,哪有心情做作业?手突然触到包里那枚硬邦邦的硬币,我不是有钱吗?王强现在肯定还在深蓝网吧,徐良肯定也在,我去看看这两个龟儿子。

锁上卷帘门,我向深蓝网吧跑去,吃了馒头,肚子不饿,脚下就是有劲。“深蓝网吧”是我常去的地方,刚转到城里来读书时,最初就是徐良带我去的,后来跟徐良王强他们去过几次,再后来,我就独个儿去那,跟老板已经都是熟人了。徐良是五年级留级到我们班的。人聪明得很,就是心没放在学习上,成绩一塌糊涂,所以他爷爷要求老师给他留一级。切,留一级咋样,还不是常常进网吧打游戏,王老师找他谈过无数次了,无济于事。幸好王老师没找我谈话,王老师肯定还不知道我上网打游戏的事,我才转学一年,老师还不会怀疑到我。

拐过菜市场,穿过那一排水果摊,过一条马路,就到了那个小巷。这个小巷里热闹非凡,十几张台球桌周围围满了人,大呼小叫。每个门市部门口都拉着一张布帘子,门口都坐着一个人东张西望,这里都是网吧、游戏厅,进进出出的都是小孩和年轻人。网吧门前大多立着一块牌子,上面醒目地写着几个大字“十八岁以下未成年人禁止入内”。切,我就没满十八岁,有谁拦我?我掀开“深蓝网吧”那条深蓝色的布帘子,迎面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孩直往外冲。他一手往肩上搭书包,嘴里吼道:“老板,我时间到了,走了。自己去关机。叫你八点半叫我,你不叫,我回去又要挨打了,我妈九点就要下班了。”差点把我撞倒,晦气。

进到里面,凉快多了,有空调就是好。哪像我家,大热天晚上,一把破风扇摇啊摇啊,拉得吱吱地响,吹来的都是热风,弄得晚上根本睡不着,衣服裤子都脱了还是热,早上起床内裤都是湿的,难怪那次徐良说我身上有酸臭味,肯定就是晚上流的汗水吧,早上起床赶时间哪有空去换内裤。呵呵,今晚人真多呀,没有一台空电脑。我一眼瞥见徐良和王强并排而坐,两个龟儿子两眼死死的盯着屏幕。王强两只手不停地敲击着键盘,嘴里吼道:“杀,杀,看你往哪跑?”那个徐良,脑瓜子歪向一边,嘴巴也歪了,好像正与人拼个你死我活。哈哈,这小子,傻样!我正准备与他们打声招呼,但突然想起那次徐良告诉我:“最讨厌打游戏的时候谁打扰我!谁打扰了我,我就想跟谁拼命。”我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眼睛搜索到里面那间小屋里有一台空电脑,肯定是刚才那个差点把我撞倒的小子空出来的。看他那个急样,可能是怕他妈发现他进网吧打游戏吧。

“老板,一个小时。”我掏出三块钱,放在吧台上。吧台上立着一个白色小牌牌,上面有几个红色的字“请上网人员出示你的身份证”。切,立在这给谁看呢?

“小子,这几天死哪去了?怎么没见你来打游戏?你那几个哥们可是天天都来哟。”那个鼻梁上总是挂着一个眼镜但又从眼镜上面看人的老头儿对我笑了一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个胖老头,这个秃老头,话那么多。

“没钱!不想玩!管得宽!”我没好气。

“去吧!小屋里六号,小子你运气好,刚空出来的。”

埋下头打开电源,启动主机。屁股下还是温热的,也不知道刚才那小子玩了好久,肯定一放学就来了。在启动的这会儿,我四下扫视,这六台电脑一字儿排开,五个小学生,书包放在背后。一个大男人,二十几岁的样子,嘴里叼着一根香烟,吞云吐雾。网吧里的电脑速度就是快,十几秒钟,我打开游戏“英雄联盟”,这是我常玩的。前几次都被别人打了个丢盔弃甲,切,今天我要翻身。

我扛着大刀,我闪,我躲,我闪,我躲,一路上前,左砍右劈,我如入无人之境,我的攻击不断上升。几个小不点拿着武器向我进攻 ,切,竟敢招惹本大爷,也不看看你长的啥样。雷霆霹雳,杀啊,打倒日本鬼子。哈哈,攻击已经到了240,胜利在向我招手了。

外边吵吵嚷嚷的,好像有很多人在吧台吵架,管他呢。

“你开的啥网吧?我儿子有十八岁吗?看清楚,他才八岁。他带身份证了吗?你登记了吗?”这儿离吧台实在太近,那尖利的声音不停地钻进我的耳朵,吵死了。

“你的娃儿自己咋管的?是他自己长了两个腿跑进来的,又不是我把他抓进来的。出去,出去,别在这吼。”

“你们网吧遵守国家规定一律不接收未成年人,他咋进得来?好,你还有理了。娃儿他爹,你马上报警,看看这个黑网吧有没有人管。”

“报警吧,去报吧,我上面有人,你去试试。明天你来看,我的网吧照样开着。”

啪……啪……

哇—哇—

“不打游戏了,妈,我不打了。”

“你再来,我踢死你。”

伴随着小孩的哭闹声,那个尖利的声音越来越远。我的眼睛虽然一直盯着电脑桌面,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快走!快走!明天再来哈。才接到电话,上面一会儿有人来查,刚才那个疯婆娘报警了。”那个胖老头小跑着催促我们。切,我马上就要赢了,今天咋这么倒霉呢?啥都不顺。一看时间,九点二十五分,这么晚?

我瞥了一眼王强、徐良的位置,这两个龟儿子早没影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也不喊我一声。切,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今天也来了,不怪他们。

一路小跑着回家,路上还是那么多人,有一个胖男人连背心都没穿,袒胸露肚,那么多肥肉,给谁看呢?还有好些人带着小娃在逛街。有个小娃手里牵着一个氢气球,哈哈,光头强。那个小孩在前面跑,后面有个年轻女人在后面追,“妞妞,慢点,别摔了。”在我的记忆中,我的爸爸妈妈从来没有陪我逛过街,他们两年没回来了,我仿佛都忘记他们长什么样了。“回来,小白。”我听到有人在后面喊。回头一看,有一只白色的小狗跟着我的屁股跑,那可爱样让我想起了我老家那只老白狗。哎,又快一个月没有看到我的好朋友了,不知老白是否在想我,住在老家的爷爷不知道身体咋样,很久没有通电话了,反正要不了几天就 要放国庆假了。别想了,跑快点,婆婆要骂我了。

卷帘门没有上锁,下面留着一条缝,我刚好钻进去。

“婆婆。”我大喊了一声,屋子里没人。上楼,楼上也没人。婆婆的手机不在,我拨打婆婆的手机。嘟,嘟,两声,里面传出婆婆沙哑的吼声。

“军娃子,你个挨千刀的,你跑到哪儿去了。我找了几条街了。”

“我去同学家问作业了。”

“我马上就到家。”电话挂断了。

饭桌上有一碗面条,冷的,干得不得了,一点汤都没有,一筷挑起来就是一大坨。切,吃。三下五去二,一碗面下肚,肚子就鼓起来了。

卷帘门响了一下,回头一看,婆婆回来了。

“你个挨千刀的,你死哪儿去了,叫我好找。你也不看看我这么大年纪了,每天给你洗衣做饭容易吗?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咋向你爹妈交代?”

“我回家看你没在,做了一会作业,有一个题不懂,我就去问同学了。”

“好,好,我孙子爱学习是好事,婆婆没读过书,也看不懂你那些题。以后要给我打电话说一下。”

“我给你打了,你手机关机在家里充电。”

“哦,对,乖孙子,我今天手气真好,赢了五十块,我给你买了一块西瓜,在碗柜里,快吃吧。”

尽管吃了面条肚子已经很撑了,可西瓜是我的最爱,我可不想让它喂蟑螂。

“军娃子,我刚才打开手机,看到有你的王老师的未接电话的短消息。你的老师下午找我有啥事?”

“不晓得。”我的嘴巴里塞满了西瓜,红色的西瓜汁流到我的校服上去了,我赶紧找洗脸帕擦去。

“打了好几个。明天上午我去见见你们王老师。”

“别去,别去,没什么事,老师就是问问我这几天在家表现怎样。”

“哦,这么回事哟,那就不去了。快点吃,吃了好睡觉。不然明天早上又要喊半天都不起床。我先去睡了,你把脸脚洗完就上来睡。哎哟,打了一下午麻将,腰杆都撑不起来了。那些老太婆、老太爷打得又慢,一场麻将每次都要五六个小时,累死我了… …”

“嗯,嗯,你去睡,我一会就上来。”

啪嗒,啪嗒,婆婆上楼去了。我一边啃西瓜,一边想起今天下午那件令人郁闷的事情。本来就是小事一桩,王老师却说什么犯罪犯罪的,有那么严重吗?

不就是一块钱吗?那个小屁孩居然哭得稀里哗啦。他手里举着一块钱站在校门口杨阿姨的摊点前准备买东西,我看见那块钱崭新崭新的,就从他手上扯过来往校园里跑去,他居然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哭,还叫嚷着:“他抢我钱!他抢我钱!”谁抢你钱了,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看我细皮嫩肉,皮肤白皙,像个抢钱的强盗吗?那些抢钱的都是些黑大汉,手里拿着刀或者枪。

“来呀,来呀。抓到我,我就给你。”

“拿来。你好意思抢一年级小弟弟的钱。”背后一声炸雷响起来,手里的一块钱已经飞到小屁孩身边。

“小弟弟,别哭,姐姐给你抢过来了。你回教室去吧。”小男孩用手背擦擦眼泪走了。我这才看清,切,是我班的班长“母夜叉”呀。这“母夜叉”,真名李建红,身材高大,皮肤像黑炭,声音像炸雷,说话噼里啪啦放鞭炮,动作粗鲁,“九阴白骨爪”是她的绝密武器。在班上,女生都是她的跟班,再厉害的男生也不敢在她面前撒野。那次老师开会去了,胆大包天的徐良跑到讲台上做鬼脸想逗大家笑。同学们都捂着嘴巴笑,谁敢大笑呀,“母夜叉”凶着呢。“徐良,你给我下来写作业。”“我就不,咋的?”“走,你跟我去见老师。”“母夜叉”三两步冲到讲台上揪住徐良的耳朵就往教室外拉。“哎哟,疼死了,姑奶奶,我去写作业了。”趁“母夜叉”不注意,徐良向厕所跑去,“母夜叉”追上去,我在门口看见“母夜叉”就堵在男厕所门口。想起这事我就觉得好笑。

“赵继军,你为什么抢小弟弟的钱?”炸雷又在耳边响起。

“我没抢。拜托你用词准确。”

“我不跟你说了,我去告诉王老师。”

去你的,没抢就是没抢,我怕谁。

“赵继军,快上来,王老师找你。”徐良在二楼叫我。

来到教室,王老师黑着一张脸坐在讲台上,皮肤本来就不太白的王老师现在显得更黑了。我站在教室门口半天没动,先观察一些形势再说。

王老师看见了我,一招手,我走到王老师身边。

“赵继军,听说你刚才抢了一个一年级小朋友的钱?”

“我没抢,我只是拿过来逗他玩,开个玩笑而已。”

“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不认识开什么玩笑?你这就是抢劫,就是犯罪。你知道吗?抢劫罪可不分你抢得多还是抢得少。只要你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只要你是不经过别人的允许就将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就属于抢劫。前几年,就在我们这个县,几个十几岁的小伙子抢了一个老太婆买菜的三元多钱,就被判了刑。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你这还了得,平时看你还比较老实,今天居然抢人家钱了。我要给你婆婆打电话,好好教训一下,不然将来犯了事咋办?”

我那不算抢,我根本就不想抢,别冤枉我。你打电话,尽管打,婆婆知道了又咋样。

王老师摸出电话按数字,手机凑到耳边,转过头对我说:“你婆婆关机了,你回到座位,明天叫你婆婆来一趟。”

想到这里,我心里盘算着明天怎么向老师撒谎,不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是那天语文老师给我们说的。突然想起今天的作业还没做,已经十点多了,咋办?做,太晚了,语文、数学、英语,那么多,要做到什么时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不做,明天老师一检查作业就露馅了,再给我婆婆打电话那不就是错上加错吗?写吧,写吧,写不完,明天早上早点到学校抄就行了。

眼皮直打架,那些数字,那些小数点我都看不清楚了,不行了,乱画吧,只要不留空就行。

今天我专门提前半个小时到校,因为今天早上刚起床就接到孟琴琴奶奶的电话。老太太在电话那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我诉说:“我的儿子和媳妇一直在外面打工,前几天回来离婚,办了手续,儿子就走了,我把我那个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个媳妇有什么不好,又去找什么狐狸精,以后我再也不让他踏进我的家门。双胞胎孙女一边判了一个,孟琴琴判给了媳妇。这个琴琴六个月起就跟着我,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抚养大的,最乖,最心疼人。今天就要到她妈妈租的房子去住了。”老太太还说,孟琴琴昨天晚上哭了一个晚上,今天早上眼睛肿得像桃子。她也舍不得孙女,这就像割了她心头的一块肉,希望我今天多注意一下,别让她在学校里犯傻干傻事。我非常理解老太太的心情。

走进教室,乱糟糟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学生们都各就各位,知道是数学课,都拿出课本、演算本,同时把昨天晚上的家庭作业也摆在了桌子上。我抬眼看了一眼教室左边第三排孟琴琴的位置。孟琴琴朝我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我朝她微微一笑,她的眼睛确实是红肿红肿的。徐良的位置上还是空的,这个小家伙,又睡懒觉了?一周五天至少要迟到四天,哎,咋得了哟。

“赵继军,你婆婆什么时候来?”我手指着赵继军。

“我爷爷病了,婆婆回乡下去了。”

“那坐下吧。”

“同学们,现在……”

我正准备讲家庭作业,响起了敲门声。

我侧过头一看,是白亮亮的爸爸来了,眉头紧锁,一脸焦急的样子。他个子很高大,开学的时候见过。

“王老师,打搅你上课了,我来是向你反映一件事。昨天晚上我在工地上开吊车开到十一点多,我老婆每天晚上九点才从超市下班。我家那小子看我和他妈都不在,就跑出去上网打游戏了,十点多才回来。他包里没钱,我从来不给他零用钱,要啥我都买回家。他回来后他妈审问他,开始什么都不说,只说在外面玩忘记了时间。后来他妈拿出衣架抽了几下,他熬不住才说与你们班那个叫什么平的娃儿去上网打游戏了。我知道那个叫什么平的娃儿,家里父母都是再婚,后爹带了两个娃过来,那两个娃已经出去打工了。这个后爹一点都不疼他,他经常挨打。这个后爹在农村当厨师,给人办席,他那个妈也常去帮忙。家里经常没大人,只给娃娃丢几个钱在屋里。那个娃儿没得钱吃饭了,还在我家吃过几次饭。这几天,那个娃儿的爹妈都不在家,所以昨天晚上就约我家亮娃子去打游戏。我从外地打工回来,就是怕他学坏,天天晚上早早下班守他做作业。哎,防不胜防呀。王老师,你帮我好好教育一下白亮亮,也给那个平娃子的妈打给电话,还是让他们管一下娃娃。”白亮亮的爸爸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我耐心地听着。

白亮亮的爸爸握着我的手,我感觉到他的手很粗糙,有些颤抖。

趁还没打上课铃,我从教室里叫出白亮亮,还有与白亮亮同桌并且经常与白亮亮玩的钟平。那个钟平,还是九月份,大家都穿着短袖,他居然穿着一件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的长袖,衣服很短了,都快盖不住肚脐眼了。因为经常用袖子揩鼻涕,右手袖子黑乎乎的,头发蓬乱,显然很久没洗了。已经对他说过很多次叫他讲究清洁卫生就是没啥改变。没有一个妈在身边,也难怪这样。

“白亮亮,昨天晚上你去网吧打游戏了?”

白亮亮斜着眼睛看了他父亲一眼然后低下头一言不发。我猜测,此刻他心里在埋怨他父亲为什么要将这事告诉我吧。

“钟平,昨晚你俩到哪上网打游戏了?”

“就在我家后面那个网吧。”钟平的声音轻轻的。这个娃,每次回答问题声音小得可怜,不仅如此,也很少看到他与同学们玩耍,只与白亮亮玩得最多。因为他俩的家是挨着的两栋楼。

“你妈妈这几天在家吗?”

“没有。”

“你在哪吃饭?”

“我自己煮面条。”

“白亮亮,钟平,你们两个咋还在往网吧跑呢?我已经给你们讲了很多次,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经常上网打游戏会上瘾,就像那些吸毒的一样,一旦染上网瘾,后果不堪设想,根本无法自拔。你看你们,今年已经是六年级,马上要升入中学了。染上网瘾就不想读书了,你们还想不想读书了?”

“想。”“想。”两个人的声音都很小,钟平的声音就像蚊子叫。

“去去,进教室去写份保证书,保证以后再也不进网吧打游戏。第一节下课给我。”

我回头对白亮亮的父亲说:“白大哥,我了解你,这几年,你在白亮亮身上用尽了心思,但这娃儿成绩总是上不去,上课总是分心。见他走神儿,抽他起来回答问题,啥都不知道。其实他挺聪明的。”

“王老师,就是因为我觉得这娃儿不笨,能够学点东西,我们都是些靠卖苦力吃饭的人,没多少本事,将来就指望他有出息点。可是这家伙呀,就是因为前几年我在山东开挖机,他妈在那给工地上做饭,扔给婆婆爷爷管, 亮娃子经常进网吧打游戏。看老人家管不了,我俩口子扔下高收入就回来了。你看我现在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开挖机,他妈在超市找了份工作,收入降低了,但天天把他守着心里就有底一些。我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回家等他放学,老板给我再多的加班费我也没要,就是想让他学好。王老师,昨天老板赶工期给我说好话我才回来晚了,你看,哪曾想才一次他就这样,哎……”古铜色的脸膛上写满了苦涩,我很理解。

“我们都努力,你每天多接送,在学校我多注意一些,希望他明年考个好点的中学。你先回去,他们写好保证书,我让他给你看一下。我马上给钟平的妈打个电话。”

“那好,王老师,拜托你了。”

握了握手,白亮亮的父亲转身离去。

我在通讯录里翻出钟平妈妈电话拨出去,彩铃响了很久,终于听到一个女声:“喂,找那个?”

“你好,你是钟平的妈妈吗?”

“对。”

“我是钟平的班主任王老师,昨天晚上你家钟平去打游戏了,你知道吗?”

“王老师,昨天我不在家,平娃子去打游戏的事我不晓得。”

“你作为他的妈妈,昨天晚上你给他打过电话吗?”

“打了,没人接。我哪晓得他去打游戏了?”

“电话没人接你不急?你也不回家看看是不是有啥事?”

“王老师,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他亲爹都不管,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造化。”

我的心里像被虫子挠着堵得慌。

“听说你经常没在家,谁给他做饭洗衣?他还是未成年人呀。”

“王老师,他亲爹一分抚养费都没给我拿,我管他吃喝就不错了。你也别操那么多心了。”

我愤怒得都快要爆炸了,这算什么妈?

“你能否到学校来一趟,关于钟平的教育问题我们谈谈。”我强压怒火耐着性子说。

“我没得空,今天正在给人办席,忙得很。这一周都不会回来。”

“一周不回城,那你儿子吃什么?”

“米面都有,自己煮。”嘟,嘟,嘟,电话已经挂了。剩下我满脸惊愕。我的妈呀,这辈子算我第一次遇到了这样奇葩的妈。

上课铃已经响过一会儿了,我转身走进教室,教室里乱糟糟的。徐良不知啥时候已经坐到座位上了。钟平与白亮亮头都没抬忙着写保证书。我赶紧让大家拿出数学家庭作业,拿出红笔,我边讲他们同桌相互批改。

不知不觉,第一节下课了。

我来到钟平与白亮亮的桌子前。“保证书写好了吗?”我敲敲他俩桌子。

“写好了。”白亮亮递给我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条格纸。纸上写着:

保证书

王老师,昨天晚上我不该去打游戏,我向你保证今后再也不去打游戏了,我

听语文老师说这个白亮亮写作文从来都是通篇逗号,今天算是见识了,不过,书写不错。

“白亮亮,写了这么久,就写了这几个字?而且没写如果再犯怎么办?后面也没写保证人是谁。”

白亮亮接过我递过去的保证书,又在后面添上“如果再犯就被开除出学校 白亮亮”几个字。

钟平看到白亮亮添上的文字也赶忙写上那一句,可是那字就像一只只蚂蚁在纸上爬,内容大同小异。这两份保证书哪像出自六年级学生的手呀。

哎,我摇摇头,收下钟平的保证书,对白亮亮说:“中午拿给你爸爸看一下,修改好了明天交给我。”

“明天记得带来,别忘了。”我又叮嘱了一句,因为白亮亮经常丢三落四,要不是作业忘了带就是没带书。

第二节依然是我的数学课,今天我讲的是《圆的周长》,学生都准备了毛线和各种大小不同的圆片,我让大家先用毛线绕着圆片的边缘围一圈后做下记号,再用直尺量一下这段毛线的长短。分配任务后,各个学习小组迅速行动,我也在教室里到处走走看看。突然我看到徐良什么东西都没带,也没参与到小组学习中去。他两眼平视前方,目光呆滞,两只手的手指在课桌上敲敲打打。咦,难道这小子将课桌当键盘啦?

我走到他的课桌前:“徐良,你在干什么?昨晚叫你准备的学习工具呢?”

面对突然出现的我,徐良一脸惊慌,手抓了抓后脑勺,说:“王老师,昨晚我忘记准备了。”

“以后决不允许。去讲台上,把我准备的毛线和圆片拿过来自己试着量量。”

孟琴琴的眼睛红肿得不那么厉害了。我走到她的身边假装没看见她的眼睛:“孟琴琴,你有困难吗?”“没有。”声音怯怯的,这哪像以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孟琴琴呀,我心里一阵发酸。

同学们兴高采烈的测量着,记录着,我的眼睛的余光又看了看钟平。这个面黄肌瘦的男孩,这个可能从未体验过父爱母爱的男孩,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看大家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我走上讲台开始引入计算圆的周长的公式。

中午放学的时候,我来到钟平的身边,对他说:“钟平,走,到我家去吃饭。”钟平坐在位置上半天没动,对我轻轻摇摇头。

“去吧,你回家又是煮面。走,到老师家去换个口味。”

钟平终于站起身跟着我走出学校,他的步子略显沉重,他的眼睛始终都是看着脚下的路面,额头上有些许细密的汗珠。孩子,你在紧张些什么?校门口,我看到孟琴琴奶奶的身影,她向我挥挥手说了声再见。我告诉她:“你孙女没事。”老人家点点头。

回到家,我打开电视,招呼钟平看一会电视,然后进厨房准备午餐。不一会儿,回锅肉、西红柿炒鸡蛋、鱼香肉丝、酸菜粉丝汤都陆续端上餐桌。等我读初中一年级的儿子回到家我们就开始吃饭。

“吃吧,想吃什么就挑什么。”我不断地向钟平的碗里夹菜,慢慢地,钟平不再那么紧张,狼吞虎咽地吃着。眼睛一会盯着鱼香肉丝,一会盯着回锅肉,不停地夹着,不停地嚼着。看着他的吃相,我的儿子露出好奇的眼神,而我却用充满怜爱的眼神看着钟平。这孩子,天天都吃白水煮面,好久没打牙祭了,可怜他正是长身体的年龄。

饭后,我让他进浴室洗了一个澡,拿出我儿子穿过的一件绿色短袖T恤,一条牛仔短裤叫他换上。镜子前的钟平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其实这孩子长的还是蛮不错的。他自己也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变化,捋捋前额的头发,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

我让他自己到学校去。临出门时,他向我招招手:“王老师,再见。”声音虽然不大,但明显比平时响亮一些。

今天下午第三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教我们练习了一节课的蛙跳,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我的妈耶,现在我的大腿小腿都是酸酸的,肚皮也有点疼。听徐良说,明天可能还要疼一些,但是再练几次就不会疼了。体育老师夸我个子高腿长弹跳能力不错,今天下午我每次都比徐良王强跳得远,心里那个乐呀。

刚才用男厕所的自来水将头发冲了一下,现在都还在滴水,但已经凉快多了。

街上还是那么多人,为什么我们这个巴掌大的小城人这么多呀,到处都是拥挤不堪。徐良和王强早就没影了,估计又到深蓝网吧去报到了。好些日子他们都没叫我了,知道我兜里没钞票。徐良他爷爷每月都要给他零花钱,但王强那小子又怎么会有钞票呢?切,肯定是在他二爷爷装钞票的小木箱里偷的吧?龟儿子,你娃总有暴露的一天。

菜市上卖菜的都是焉不拉几的,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四个人围在一起打麻将,那些菜也是焉不拉几的。这还不到卖菜的点,下班高峰应该是六点,那个时候买菜的才会多,这些卖菜的会用一个小瓶子给这些焉不拉几的菜叶洒上水,这些菜叶就会像服了兴奋剂一样变得鲜嫩,卖菜的也会在秤上多点斤两。我买菜的时间不多,但见的多了,自然就知道他们卖菜的窍门了。

远远看见我家的卷帘门又是紧锁着,婆婆肯定又去打麻将了,这几天好像手气不错,因此脾气也不错,有时在家里还哼上几句老得掉牙的歌曲。打开卷帘门,一股热气裹着霉气向我扑来。我赶紧打开电扇,让它摇头使劲吹。我则开始扫描,饭桌上什么都没有,碗柜里有一个馒头和几根黄瓜。馒头可能是婆婆给我准备的明天的早餐。管它三七二十一,先用它充饥吧。左手拿馒头,右手擎黄瓜,黄瓜就馒头,味道还不错。

填饱了肚皮,我开始写作业。语文今天学的是《怀念母亲》,作业不多,一会就写完了。老师叫我们将这篇课文多读几遍,还将写得好的语句抄下来。我开始读课文,懒洋洋地读了一遍后,我再也读不下去了,我想起了我的妈妈。两年没见到妈妈了,也不知道是胖了还是瘦了,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妈妈的样子,可是总是那么模糊。记得有一年,大概是读二年级的时候,腊月二十九那天爸爸妈妈都回来了。妈妈给我买了一套新衣服,爸爸给我了一把很长很长的玩具枪,那枪一按开关就“哒哒哒”的响,就像电视上的机关枪一样。那个寒假是我最快乐的寒假,我每天都举着我的机关枪在房前屋后还有附近的小山坡上跑,机关枪“哒哒哒”也响个不停,那只老白也跟着我,后面还跟着几个邻居家的小屁孩,再后面是妈妈的叮嘱声:“军娃子,小心,别跑绊了。”遗憾的是春节才过了几天爸爸妈妈就走了。那把机关枪是我长这么大最好的玩具,后来就再也没得到过什么玩具了。前几天,班上流行玩陀螺,我叫婆婆给我买一个,婆婆生气地说:“吃饭都没有钱,哪有钱去买那些破玩意,还贵的不得了。”婆婆不是说没有钱吃饭吗?那她哪有钱打麻将呀?搞不懂,真搞不懂。切,包里没钱,连徐良和王强每次打游戏都不叫我了。昨天明明就要赢定了,偏偏来个什么检查,害得我空欢喜一场。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可是婆婆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不想做作业了,想看一会电视,可婆婆把线拔了藏起来了,我知道她就是想省点电费。

屋子里很闷热,电风扇扇的风都是热的。屋外的喧闹声渐渐小了,我百无聊赖,锁上卷帘门,想到滨河路上去走走。本来想绕过王大爷家的馒头铺,不曾想王大爷老远就看见了我。

“军娃子,王强说,你们那个数学老师放学后在给他免费补课,你们老师真好呀。你娃往哪走?作业做完没?你婆婆又去打麻将了?”面对他连珠炮的提问,我只说了一句:“做完了。”就赶紧向河边冲去。

河边有很多高楼,那最左面黄色的那栋就是徐良的家,我去过几次。高高的河堤全是用石头垒起来的,看起来很坚固。河边有石头做成的护栏,但不足一人高,这时已经有很多人坐在这护栏上摇着扇子纳凉了。护栏里面种了一排垂柳,柳条叶子在轻轻摇摆,也许它是感受到一点风吧,反正我是没感觉到风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徐良家楼下,他家的窗户没有亮灯,这龟儿子肯定还没有回去。他爷爷呢?难道也不在家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骂了自己一句。继续往前走,这一段路灯不太亮,从这儿往左上去,就可以到学校,也可以到深蓝网吧。一想到深蓝网吧,我的心里就像猫抓一样。钱呀,钱呀,你别折磨我呀,我给你磕头呀,你就施舍给我几个吧,我要求不高,就几块钱而已。突然,我看到前面有一个背着书包的人影向我移来,比我的个头矮多了,可能是晚上补课回家的学生吧。他肯定有钱,我先向他借点,管他是哪个学校,今后我有钱了就还给他。人影越走越近,越来越近,我的心砰砰乱跳,我看看周围,没几个人影。

豁出去了!

“站住!”我的声音不大。但打算从我身边走过的小男孩一个激灵摇晃了一下站住了。

“兄弟,你身上有钱没有,借给哥几块。”

“有…有…有两块。”小男孩抖抖索索地从短裤包里掏出两块钱递给我。

“不许告诉任何人,我以后还你。”我压低声音说。

“嗯。”小男孩转身就跑。

拿着两块钱,我的手也抖得厉害,确定周围没有人看我,我赶紧塞进裤兜。两块钱肯定不能到深蓝网吧了,那里是三块钱一个小时。不到一个小时,连一盘都打不完。我折身原路返回。穿过昏暗的菜市,来到家门口。

今天星期三,明天星期四,后天星期五,星期六是国庆节,学校要放假一周。好耶,星期六就可以回老家了,又可以见到爷爷了,也可以见到老白了,又可以到房后边的树林里去玩了。想想今年暑假,房后的树林那可是我的乐土,哪棵树上有鸟窝,哪个石缝里有鸟蛋,简直是了如指掌。当然,门前那二指宽的小河也不能忘了,虽然比起城边里滨河路下的大河它实在是不值一提,但也让我在里面滚了几次澡,带来凉快。

婆婆已经回来了,她已经在吃面,旁边放了一个小碗,里面也是满满的一碗面,那肯定是留给我的。我的书本作业乱七八糟的放在桌子的一边。

“军娃子,我晓得屋里热,你坐不住,但也不要乱跑,外面坏人多。”

“我晓得了。”

“碗柜里的馒头你已经吃了?那明天早上只好早点起床给你煮面了。本想捡个便宜睡会懒觉,哪晓得叫你吃了。”

我不吭声,开始坐下来往嘴巴里送面条。

擦完桌子,我开始做作业。

今天第一节不是我的数学课,我也早早来到学校,因为我要看白亮亮的保证书。我坐在讲台上改家庭作业,学生陆续来到教室,看到我在教室也不敢到处乱跑,有的拿出语文书再读课文,有的在读英语,各组组长正检查作业,也有几个脑瓜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还不是用眼睛余光瞅我,只要看到我的眼神移到他们那儿,几个脑瓜子迅速分开。

“王老师,你好!”白亮亮父亲走进教室,后面跟着白亮亮,目光有些闪躲。

“你好,白大哥。这么早,今天不上班?”

“我用摩托车送他上学,我要看着他将保证书交给你。白亮亮,保证书交给王老师。”

白亮亮从书包里拿出文具盒,打开文具盒,取出叠得很整齐的纸条,打开,递到我手上。

我扫了一下保证书,这份保证书起码有两三百字,字迹工整,格式正确,这才像出自六年级学生之手,肯定是在他爸爸的指导下完成的。

“昨天晚上,他把保证书拿给我看,我三两下就给他撕了,哪像六年级娃儿写的,亏我送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我叫他重写,大概写了八九遍,直到我满意为止,后来又工工整整抄了两张,一张粘在家里墙壁上,一张拿给王老师。”

“白亮亮,请记住你在保证书上的承诺,一定要说到做到。”白亮亮点点头,我挥挥手示意他回到座位上去。白亮亮父亲和我握握手:“王老师,给你添麻烦了。我赶去工地,先走了。”看着他那远去的背影,我心想,这真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假设钟平的家长也这样称职,假设全班家长都这么称职,该多好呀。

孟琴琴是最后一个走进教室的,怎么这女孩的手臂上有很多条伤痕?她一向都是上学特积极的呀,今天咋打上课铃才来?语文老师已经走进教室,我来到教室外拨通了孟琴琴奶奶的电话,我没有她妈妈的联系方式。

“王老师,这么早打电话是不是琴琴出啥事了?”

“老人家别急,琴琴没事。昨晚琴琴住在哪儿?”

“昨天下午放学她妈接走了,这孩子从小跟我长大,跟她妈妈没多少感情,也不知道昨晚住的惯不?”

“老人家别担心,琴琴永远都记得你对她的好。”

“王老师,你帮我多留心一下琴琴吧,我不放心。”

第一节下课,我来到孟琴琴身边,小姑娘泪眼汪汪的。

“孟琴琴,跟我来。”

我俩来到位于教室隔壁的办公室。“坐。”我拉着孟琴琴的手坐在椅子上。

“琴琴,怎么哭了?”

没做声,头都埋在大腿上了。

“手臂上怎么受伤了?”

“我妈打的。”开始低声抽噎。

“为什么?”

“昨晚做完作业我要回奶奶家,妈妈就用衣架抽我,还说,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要去干什么?王老师,我奶奶不要我了吗?我妈他们为什么要离婚?我和姐姐就永远不能住在一起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我不知从何回答。

“孩子,爸爸妈妈不相爱了,与其天天在一起吵架、打架,还不如分开好。虽然分开了,但你还是照样拥有爸爸妈妈的爱。你奶奶也很疼你,经常打电话问你呢。你妈妈也爱你呀,可能是妈妈刚与爸爸离婚,心里还不太舒服,所以脾气不太好。你也要理解你妈妈的心情呀,你说是吗?”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这样开导孩子。

“我原来说过,只要他们离婚,我就跳楼。但他们根本不听我的,还是离了。王老师,我心里烦得很,不知道该咋办。”

“宝贝,”我搂着孟琴琴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他们离婚了,天空还是那么蓝,太阳照样东升西落,我们的日子照样过下去。开心起来,老师可不想这么活泼可爱的姑娘变成一个老太婆的样子。”

孟琴琴听到我这句玩笑话,破涕为笑。

上课铃打响了,孟琴琴去上课了,我还坐在位置上发呆,其实我的心里为琴琴刚才那句“只要他们离婚,我就跳楼”不寒而栗。琴琴奶奶担心得有道理,我得多留个心眼,还得请琴琴的几个好朋友多看着她。

天色越来越暗,婆婆还是没回家。天空乌云密布,一会儿又刮起了风,外面很凉快,走在街上,看到卖菜的大多收了摊子回家了,地上到处都是烂菜叶,还有很多塑料口袋在风中跳起了舞,四处飘荡。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像我一样漫无目的闲逛的只有我一个,大家都奔跑着回家,怕下雨呗。我不怕下雨,下雨才凉快呢。手塞进裤兜,昨天那借来的两块钱还在那躺着,今天好几次都想买根冰棒尝尝但都忍住了,我要到“深蓝网吧”去,我要到“深蓝网吧”去。

我踩着了一块小石头,差点把脚崴了,我那个气呀,切,没钱的人连石头都要欺负。我使劲将小石头踢起来,小石头飞速前进,落在了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小姑娘脚边。她正在专心致志地数钱,手里有好几张一块一块的钞票,看得我两眼发直。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反手准备将钱塞进书包侧边的小包里。我大摇大摆地走上去,两手叉腰,粗声粗气地说:“不怕,我不是坏人。”小女孩两眼直直地看着我:“你让开,你想干什么?”声音细柔,而且我明显感到声音在颤抖。切,你眼睛瞪着我有用吗?你还不是怕我?怕我抢劫?我不抢,我借总可以吧。我换了一副笑脸,“小妹妹别怕,我只是想向你借一块钱。我的钥匙丢了,进不了屋,家里又没人,肚子都快饿扁了,你能借给我一块钱吗?我去买个馒头安慰一下我可怜的肚子。”我摸摸肚皮。小女孩被我的语气神情逗乐了,扑哧一笑,她笑起来真好看,眉毛弯弯,眼睛弯弯,嘴角弯弯。我也笑了一下。“拿去吧,”小姑娘从那已经卷好的钞票卷中抽出两张一元的递给我,然后往前走去,还不忘给我挥挥手说:“哥哥再见。”我也向她挥挥手。

耶,又有两元钱了。今天这钱来得太容易了,不像昨天我还心惊胆战的。这得多亏我这能说会道的嘴和天才的表演才能。

我迈开步子向“深蓝网吧”进发。突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落到地上把地上的尘土都打飞起来了。风刮得更厉害了,两边卖菜的棚子在风中“哐啷”“哐啷”地响,头顶上谁家的窗户在风中“啪啪”直响。快闪,要是玻璃落下来,我的小命就要交代了,我今年才十二岁,人生的路还长着呢。看来,深蓝网吧是不能去了。

雨越下越大,地上都有许多水潭了。我向家跑去,不时踩到水潭,泥水到处乱溅。

卷帘门大开着,婆婆已经到家了。我站在门口揩头上的雨水,头发上挤下的雨水把地板都打湿了,裤脚上的水流过凉鞋流到地上,地板湿了一大片。突然看到一个人影从我家门前飞奔而过,已经成了落汤鸡,不用猜,就是王强那龟儿子,今天又“深蓝网吧”玩够了吧,切,还骗你二爷爷说什么老师给你免费补课。放心,不用你拿钱收买我,我不会向你二爷爷告密的,我是个男人。

哎,今天不能到“深蓝网吧”去,都怪这不争气的老天爷。

这几天一直风平浪静,我很庆幸。

这个班我已经带了两年,我真地感到特别疲惫,教了二十多年书,当了二十多年的班主任,从来没像这个班让我这么忧心,班上的烦心事每天层出不穷,班上徐良那几个小子从来就不让人省心。

还好,我每天放学总能看见白亮亮的父亲骑在摩托上,总能看见孟琴琴的奶奶远远地站在校门对面街上。有时也能看见徐良的爷爷的身影出现在接孩子的人流中。但一直没看见钟平的妈妈。我知道,国庆节到了,农村结婚的多,有她忙的,怎么舍得回来呢?

明天开始放假一周,我又可以休整一下了。

今天星期五,明天开始放国庆假,我心里那个乐呀就甭提了。下午只上了两节课,放了学我用最快的速度奔跑回家,我要回去放书包,放了书包再到“深蓝网吧”去。如果天黑了婆婆没有看到我的书包肯定要满世界找,如果书包在家,那她老人家知道我回去过了。记得去年刚转到城里来读书不久,有天放了晚学我没有及时回家,而是跟王强去了“深蓝网吧”,我没有钱,也不会打游戏,就站在王强身边看,当时徐良也在旁边。不觉间天黑了,婆婆到处找不到我,居然在街上哭了,我与王强同路回家看到婆婆坐在菜市上人家卖菜的摊子上抹眼泪。婆婆当时对我说:“军娃子,你莫到处乱跑,城里坏人多。你放学就回家,做完作业可以出去玩会儿。只要我回家看到你的书包我就放心了。”我记住了这句话。

今天这么早,才四点多婆婆就回来了?卷帘门大开着,楼下没人,我听到楼上有动静,是婆婆还是小偷?别傻想,这个家有啥偷的,小偷根本瞧不上。

“婆婆。”我朝楼上大喊。

“军娃子,上来帮我收拾东西。”婆婆沙哑的声音。

楼上,婆婆正在往一个口袋里装衣服,还把一些药装进我们经常用的一个大旅行包里。

“军娃子,快点把你的换洗衣服装上,我们马上回老家。”

“不是说明天才回吗?”我心里还想着我的“深蓝网吧”,那四块钱依然乖乖躺在在我的裤兜里。

“刚才接到电话,你爷爷病了,你大婆婆腿摔断了。我们马上坐车回去看看。”

什么,爷爷真病了?前几天我只是向老师撒谎随便那么一说,怎么真病了呢?都怪我这张乌鸦嘴。大婆婆,最疼我的大婆婆怎么把腿摔断了呢?我脑瓜子里一片麻。我从我装衣服的纸箱子里找了一件短袖、一条长裤,农村里虫子多,从小我的皮肤就白,那些虫子就看我细皮嫩肉的好欺负。当然忘不了带一条内裤。

乘坐中巴车半个小时我们就到了我们那个乡的街上。我们家离街不远,走出街口,我就看见我家屋后的那个山头。周围群山起伏,黛青色的山间飘着缕缕薄薄的雾。农村就是好,空气清新,而且这里的暑气已经感受不到了,只觉得丝丝凉风带着泥土的清香向我扑来。我心里挂念着我的爷爷,我的大婆婆,我加快了脚步。婆婆在我身后喊:“军娃子,你慢点儿,等等我,我走不动了。”我便停下来提过婆婆手里的旅行包。

来到屋后,老远就听见老白“汪汪”的叫声,这鬼东西,难道它闻到我的气味了?

“老白—”

那条已经上了点年纪的老白一点都不老,步子依然是那么矫健,奔到我的身旁,扯扯我的衣角,闻闻我的裤子。它只跑到婆婆身边去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又跑到我前面来,一会儿在前面领路,一会儿又跑到我背后拱拱我的屁股,那个亲热劲,不亚于久别重逢的亲人。

爷爷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床边的凳子上放着一个盅子,旁边还有几片药,屋子里有一股烟叶味道,那是爷爷的命根子,一捆烟叶放在柜子上,上面搭了一张报纸。

“爷爷,你怎么病了?”我放下包奔到爷爷床前。

“前两天下大雨淋了一点雨,哪晓得就感冒了,一直咳嗽,吃了药也不管用。”才说了几句话,爷爷又一阵咳嗽,我赶忙给他捶了捶背。想给爷爷倒点热水,提起水壶,空的。婆婆在城里照顾我上学,爷爷舍不得土地一个人在家种地,常年一个人在家,病了也没人照顾。平常有大爷爷、大婆婆,院子里三个老人相互照应着,可现在大婆婆腿摔断了。

婆婆在厨房里烧水做饭,我想先去看看大婆婆。我们和大婆婆家的房子挨着房子。

“我去看大婆婆。”

“军娃子,你拿两包糖过去。给你大婆婆说,我过一会儿就去看她。”

“晓得了。”从柜子里拿出两包白糖我大步往大婆婆家走去。老白一直在我身边跑前跑后。

暗影中,大婆婆家的房子已经相当破旧了,有的地方墙壁都有裂缝了。厨房外面堆了一堆新砍回的柏树枝桠。大婆婆经常睡觉的屋子里亮着灯,黑麻布蚊帐遮住的床上传出“哎哟”“哎哟”呻吟声。

“大婆婆,我回来看你来了。”我跨进门槛差点摔倒,我忘记她门槛下有个坑,土泥巴地板到处凹凸不平,哪像城里的地板那么平整?屋子里常年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又没个年轻人帮忙把坑填了,他们哪有闲心去填地板?其实大婆婆生了三个,老大、老二都是女儿,一家大小都在外面打工,挣了一点钱,老大在我们村头修了一座砖房子,阔气得很。听说二女儿准备在城里买房子。老三是个儿子,但这个幺爸我真没看见过几次。听说一直在新疆那里打工,生了两个女儿,听说都比我大多了。十几年不着家,去年回来过一次,幺爸在家住了两个晚上,那个幺妈带着她的两个女儿住在街上的宾馆里,说家里没法住人。但走的那天在家里吃了一顿饭。记得那天我也在家。大婆婆眼睛得了白内障不好使,但在厨房里忙个不停,大爷爷跑去把家里那只下蛋的母鸡给杀了,两个老人跑得陀螺转,脸上洋溢着喜悦。而那个幺爸呢,在幺妈的吆喝下将凳子擦了一遍又一遍。幺爸的两个女儿呢,则一人拿着一个手机眼珠都没动一下。吃了饭的幺爸给大婆婆扔下五百块钱就走了,说是到城里去住。他们前脚一走,大婆婆就在家嚎啕大哭,说自己想了盼了十几年,眼睛都哭瞎,只是回来看一眼又跑了,早晓得是这样,当初不如不生,人家说养儿防老这防的是什么老啊。

“哎哟,军娃子,你回来了。大婆婆这回走霉运了。”

“大婆婆,你咋把腿摔断了?”我掀开蚊帐,看见大婆婆侧躺在铺里,左边大腿处裤子破了。

“娃儿呢,我左边大腿没法动了。你晓得你大爷爷长期有个风湿性关节炎,这几天疼得不得了。屋子里没柴烧了,今天下午,我就搭了一个梯子去砍柏树桠枝。马上就要砍完了,哪晓得就从梯子上摔下来了,当时这边就钻心的疼。”

“大爷爷呢?”

“你大爷爷把我挪回来就去找三村那个接骨的黄医生去了。一两个钟头了,哪晓得现在还没回来哟。哎哟—”

“大婆婆,你这么大年纪了,还砍什么柴嘛。”

“军娃子,你最心疼人了,你看嘛,这屋里有哪个嘛?我不去砍点柴,就煮不熟饭了。”

“你喊那些年轻点的帮忙嘛。”

“哎哟—军娃子,这到处哪还有个年轻的哟,都跑了,都跑了, 屋里尽剩些老的小的,病了都莫人管哟。”

“大婆婆,你咋不到医院去?找什么农村医生,可以吗?……”

汪汪—

屋外传来老白急促的叫声,我听到大爷爷的声音了。我站起身来,迎出门去,大爷爷带着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走进屋子。我在大婆婆床前放了一个长凳子,帮着把蚊帐拉开。

“大嫂,你哪边摔了?”

“哎哟,黄医生你终于来了,这都痛到命里去了。左边这条腿现在动都没法动了。”

“大嫂,我给你按一下,哪里疼你就说哈。”

黄爷爷抬起大婆婆的左脚,先捏捏小腿,大婆婆说:“黄医生,小腿莫事,就是大腿上面痛得不得了。”

黄爷爷又开始在大腿上方检查,检查时大婆婆疼得叫出来了,额头上大颗大颗汗珠直往下滚。我的手掌心里全都是汗水,我在屋子里找了根毛巾给大婆婆擦汗。

“大嫂,我怀疑你的股骨骨折,我建议你上医院去好一点。”

“哎哟,黄医生呢,我晓得你的医术,你也晓得我家现在这个样子。我两个顾嘴巴都快顾不上了,哪还有钱到医院去哟。我求求你,你就给我敷草药上竹板子算了。我现在还没法死,死了老太爷咋办哟。”

“你的儿女两三个,喊他们回来服侍你,每家给你拿钱就行了。”

“黄老弟,你快莫提我那几个不肖子孙了。两个女子前几年都把娃儿放在屋里,我两个老的一把屎一把尿给他们养大,都没给我们拿过一分钱哟。那时我们年轻,还跑得动。现在跑不动了,想他们给我们出点力了,就全都扯皮了,没有哪一个给我拿钱。儿子就更不能提了,几十年了,昨年回来一趟甩了五百块就把我们这辈子养儿子的功劳打发了。他女人打牌五十块一炮,一百块钱一炮眼睛都不眨一下。”

“赵大哥,这样的事不止你一家哟,你看现在有几个家不是这样,年轻人全跑得远远地,说是出去挣大钱,挣的大钱在哪儿?屋里老人病了床前没个人端茶递水。七八十岁了,喝口水都得自己爬起来去端。有的屋里老伴不在了,一个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张家湾那个驼背大哥,你晓得的呀,一年到头就是一个人在屋里在地里爬。一拳打过去,连蚊子都不挡一下,哎,那过的是啥日子哟。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都是单门独院的,有的老人如果在家里过世了,几天也可能没人晓得。”黄爷爷一边用力在大婆婆股骨处捏合,大婆婆疼得都快没声了,我让黄爷爷别折磨我大婆婆了,大爷爷说这是在合骨。过了一会儿,黄爷爷给大婆婆敷上中药面调成的药膏,再裹上纱布,最后在外面缠上几块竹板。

“大嫂,你坚持不到医院,我只能尽其所能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这要看你的身体素质了。我们老年人骨头是脆的,很容易出事,你们都要当心呀。我三天来帮你换一次药。很晚了,我走了。”

“别,别忙,黄老弟,我还没有给你钱。这都九点了,你还没吃晚饭,等我给你煮碗面吃了再走,你还要爬坡上坎。如果不嫌弃我这个破屋子今晚就在我家住下也行。天晚了,你走,我还不放心。”

“钱不钱的,不忙提,等大嫂好了后再结算吧,你家里的情况我多少晓得一点,我很理解你们的苦楚。我还是先走了,太晚了,确实不太方便,我今年也是六十八了。”黄爷爷喝了口我递上的水,收拾东西准备走。大婆婆已经睡着了,这是疼虚脱了吧。

“黄医生,莫走,吃了饭才走。”门外响起婆婆沙哑的声音。婆婆手里端着两碗面,每个碗上面放着一个荷包蛋。

“军娃子,快回去吃面,照顾你爷爷吃完后就把那碗面给你大婆婆端来。来,黄医生,我也是刚才才从城里回来,家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几个蛋,我煮了一碗面,你就别嫌弃哈。”

我摸黑回到家,到厨房吃了面。来到爷爷床前,爷爷睡着了,凳子上的药片已经没有了,可能是爷爷已经吃了吧。

“爷爷,爷爷。”爷爷慢慢睁开眼睛。

“吃饭了。”我扶爷爷坐起来,背上给他搭了件衬衫然后端起面碗要给爷爷喂。

“军娃子,我可以自己吃。”

我看着爷爷吃饭,我感觉爷爷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更多了,背也更驼了,爷爷吃面的过程中夹杂着阵阵咳嗽声。

我的爷爷又老了许多。

“军娃子,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婆婆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睁开朦胧的睡眼,一束强烈的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照在铺里,光束中还有许多飞尘在上下翻飞。

“快起床,你去帮大爷爷烧一下火,他家还没有把早饭煮熟,你大爷爷就心急火燎地出去借钱了。”

“借钱?借钱干啥?”

“我看你睡糊涂了,你大婆婆睡在床上几个月都没法动,养伤不要钱?”

“他咋不给他儿女打电话要点钱?”

“打了,昨晚当着我的面就打了。你大姑,二姑都说没时间回来服侍,上班忙得很,说每人寄两三百回来买点肉吃。你那个幺爸,才听说你大婆婆骨折,电话一下挂了,再打就关机了。我给他拿了两百,你晓得我们家也困难,我只有这么大的能力,这个月都满了,你爸爸还没给我们寄钱,这点钱都是我前几天赢的。嘘,你别给你爷爷说我打牌的事哈。几百块顶啥用,你大爷爷说出去借点钱,借不到就回来去把那头准备过年的大肥猪卖了。快去帮你大婆婆把稀饭煮熟端给她吃。”

走出门外,老白赶紧跑上来向我问好。

来到大婆婆的房间,给大婆婆打过招呼我就到他们家厨房往灶膛里添柴,还不忘用勺子搅一下稀饭,别煮糊了。

咯咯哒,咯咯哒,我听见大婆婆家的那只老母鸡的欢叫声。耶,老母鸡,你真懂事呀,你知道大婆婆生病了?我跑到鸡窝,拿起那个热乎乎的鸡蛋洗干净扔进了稀饭锅里。

我右手端着稀饭,左手拿着鸡蛋走进大婆婆的房间。又到大婆婆家的泡菜坛里捞了几根泡豇豆切断端进大婆婆的房间。

“军娃子,你娃孝顺呀,你婆婆命好呀。”

“大婆婆,你别动,我喂你。”

“军娃子,我家那几个算我没生养过。这辈子我造了什么孽哟。”大婆婆眼角滚出浑浊的泪水。昨天经过这么一折腾,本来就很瘦的大婆婆更加消瘦、更加憔悴了。

“大婆婆,别哭,别哭,他们不管你,我长大了挣钱给你养老。”

“好娃儿,恐怕大婆婆活不到那么久了,享不了你的福了。”

“大婆婆,你还这么年轻,你要活到一百二十岁。”

“呵呵,你娃会说话。”

剥开鸡蛋壳,掰下一块我喂到大婆婆嘴里。

“军娃子,哪里的鸡蛋?”

“你家那只鸡下的呀。”

“哟,明天莫给我煮蛋了。那蛋是要拿来卖的。我屋里一年四季就靠那几只鸡几只鸭换点油盐钱呀。我吃了,就连买盐的钱又到哪里去找呢?”

“大婆婆,你也需要营养呀。你为什么不到医院去?听说住了院医保可以报一些。”

“我听说住院要七八千,医保是要报一些,但自己该拿的那部分也吓人,你娃娃还小,不晓得没钱的难处。”

大婆婆,我咋不晓得没钱的难处?我没钱,徐良、王强根本不想理我。我没钱,班上同学人家喝牛奶,我不知道牛奶啥滋味。我没钱,其他同学喝饮料,我渴了,嘴巴凑近男厕所里自来水水龙头喝几口。我没钱,“深蓝网吧”进不去。“深蓝网吧”,“深蓝网吧”,“英雄联盟”,“英雄联盟”,我的心又开始烦躁不安。

大婆婆吃好饭,我也吃了一碗,回到家看见爷爷已经起床了,手里拿着一把镰刀要到哪里去。

“爷爷,你去哪?”

“菜地长了杂草,我去把它扯了。你在家写作业,别漫山遍野跑哟。”吭,吭,爷爷还在不停地咳嗽。

屋里静悄悄的,光线很暗,我把小方桌搬到门外,这里既可以看到院坝外的田野庄稼,还可以看到曾经无数次让我大享口福的竹林,烤竹牛的余香还在舌尖流淌,令人回味无穷,现在已经过了竹牛活跃期,不然我怎么可能还在这写作业?

手不觉触到裤包里的纸片,那是借来的四块钱,想想那个胆小的小子还有那个天真的小女孩,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要不是放假,它们早就装进“深蓝网吧”那个胖老头的钱箱箱里了。这四块钱,既不是从人家包里偷的,也不是从别人手里抢的,这是借来的,是他们伸手递给我的,该不是犯罪吧。王老师还说什么犯罪,犯罪,切,别吓唬我。对呀,我今后还是可以这样去找点零花钱呀。我的包里也可以掏出钞票来的,徐良、王强两个龟儿子就不会看不起我了。“深蓝网吧”在召唤我,我一定要去过关升级。记得那一次我进入敌方基地,即将摧毁敌方水晶节点,停电了,悲催呀。等了好久,电都没有来,那天恰好老板不在,不能发电,只好悻悻然离开网吧。

“军娃子,你在发啥呆?”大爷爷急匆匆从院坝外经过。

“大爷爷,借到钱没有?”我回过神。

“借到了五百块。”

我追出去跟上大爷爷,大爷爷说:“先借点钱给那个黄医生一些,人家跑来跑去换药多累,那么远,我心里过意不去。”

“饿死了。你去看看你大婆婆喝水不,我去喝碗稀饭。军娃子,今天早上多亏你煮饭。你辛苦了,大爷爷心里晓得。”

“大爷爷,别这么说。”我抓抓后脑勺,不好意思。

爷爷的病一天天好起来,咳嗽也不那么厉害了。大婆婆还是没法动,幸好天气不太热了,要不然天天躺在那多难受。明天就要上学了,我今天下午得回城了,米呀,面呀,菜呀,爷爷装了几口袋。我想让爷爷跟我们一起走,但爷爷说:“军娃子,我知道你娃心肠好,但是我到城里干什么。城里喝口水都要钱,我又没钱又找不到钱,就靠你爸寄的那点钱?我不去,自家种点,吃着放心还省钱。”

告别了大婆婆、大爷爷还有爷爷,我们坐进了回城的中巴车。

今天是国庆收假第一天,本来第一节不是我的课,但我自从任这个班的班主任起,从来都是每天尽量在学校呆着,因为这个班随时都有可能发生需要我去处理突发事件,比如李峰在教室门口被推搡的人群撞破了额角,张玲玲的头发被粘上口香糖等等等等事情时有发生,我真的不敢掉以轻心。

走进教室,语文老师已经在上课了,六年级的老师知道争分夺秒。我坐在教室最后面那张多余的位置上批改作业。

已经打上课铃很久了,但是孟琴琴的位置上始终空着。开始我以为她可能是起床晚了,这姑娘很少迟到。正想到这,只听教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缝,一位年轻妇女的脸焦急地四处张望,我赶紧走出教室。

“你好,你找谁?”

“你是六.三班的老师吗?”

“对,我是六.三班的班主任,请问你是……”我话未说完,这个年轻妇女一下抓住我的手说:“你就是王老师,对不起,我是孟琴琴的妈妈,因为一直在外面打工,没见过老师的面,不好意思哈。王老师,孟琴琴到了吗?”

“没有,我正准备给你们打电话呢。”

“这个女子,今天早上不到七点就走了,我感觉她有点不对劲,她还塞了两件衣服在书包里,我当时要上厕所,等我从厕所里出来,她已经不见了,我赶紧追出来,怎么也没看到她的影子。所以我沿着她上学的路一路找到学校,看看她到学校没有。哎呀,这可咋办呀?放假这一周,她也不到哪里去玩,也不跟我说话。哎,到哪去了呢?急死人了。”

“走, 我陪你去找找。”

走出校门,孟琴琴妈妈是从学校右边来的,既然右边没见人影,那我俩先从学校左边找起。学校外面的大街上车水马龙,这正是上班高峰期,人行道上也是人头攒动,我俩左顾右盼。下了石梯,我俩来到滨河路上,微风中,柳条随风摆动。我突然看见,有几个老太太正紧紧的盯着前边河沿上,一个老太太指着前方对其他人说:“那个小姑娘坐在那发呆已经很久了,我不敢上去拉她,也不敢走,就在这看着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的背影,一个粉红色的书包扔在地上。

“琴琴,是琴琴。”琴琴妈惊喜地叫起来。“琴琴!”我赶紧示意她别大声喊叫,别惊吓了孩子,可是为时已晚。琴琴猛然转过身来。

“别过来,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从这跳下去。”琴琴猛地站起来,立在石墩做成的护栏上。

“琴琴,别这样,你快下来。你别吓妈妈了。”琴琴妈都快哭出来了。

“你配当妈妈吗?这么多年你养过我吗?你一回来你们就离婚,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琴琴已经近乎歇斯底里。

“琴琴,你这在干什么呀?我是王老师,我是来接你上学的。”我拦下琴琴妈,自己慢慢地向琴琴靠近。这时我的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人们议论纷纷。“琴琴,快下来,来,王老师拉你,我们还有那么多的约定,我们还要一样样去完成呢。快,别摔着了,坐下,站着太危险了。王老师头都快晕了,下来,宝贝。”我一边说话,一边靠近孟琴琴,话说完,我已经站在了琴琴身边拉住了她的手,此时此刻,我真的头晕,头晕目眩,左摇右晃,几欲摔倒,琴琴从石墩上跳下来抱住了我。琴琴妈还有一些看热闹的都围了过来。“王老师,你怎么呢?”琴琴焦急地询问我,我摆摆手:“没事,没事,高血压,老毛病。琴琴,你可吓坏王老师了。”我抚摸着孟琴琴地头,把她搂得更紧了。回想刚才我还有点害怕。

“走,跟王老师到学校。”琴琴顺从地任凭我拉着她的手向学校走去。由于刚才一惊吓,我的腿有些发软,迈上石梯都有些吃力。孟琴琴赶紧搀着我。我用眼神示意琴琴妈与我们保持一定距离。

“琴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你看,假如你刚才一不小心从石头上滑下去,后果不堪设想,那么高的河堤,下面就是湍急的河水。”

“我本来也不想活了。”

“傻孩子说胡话。”我故意拍拍她的脑门心。“摔下去命都没了,你才十二岁。去年你们学过的杏林子写的那篇《生命生命》,你看杏林子十二岁到六十多岁处于半瘫痪状态,一直在轮椅上度过,人家都没悲观厌世,还说要好好地使用自己的生命,不能白白地糟蹋它。你看看你,鬼丫头,我记得去年你们语文老师上公开课的时候,你自告奋勇地站起来说自己的理解说得多好呀,还记得当时全场为你精彩的发言鼓掌吗?这说明你多有才华呀。傻孩子,你今后的路还长着呢!王老师还想看到你长大成人的那一天呢。”我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琴琴的额头。

“王老师,对不起。”琴琴声音低低地。

“没啥对不起的。走,我肚子饿了,你陪我去吃一碗面。”

哪里是我肚子饿,我知道琴琴今天早上绝对没吃早饭。我俩来到学校后面的一个面馆,我点了一碗杂酱面,为琴琴点了一碗牛肉面。琴琴妈远远地跟着,这时坐在面店外面的长椅上,还不时地抹眼泪。

“琴琴,今天这件事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奶奶。”我和琴琴面对面坐着吃面,琴琴点点头。

“可能你妈妈也没吃早饭呢。喊不喊她?”

沉默了半天,琴琴点了一下头,我摸摸她的头,说:“这就对了。其实你妈妈心里很苦。”

“老板,再来一两牛肉面。”我对老板叫道。“去,叫你妈妈进来吃早饭。”

琴琴转过身走出门,来到她妈妈身边,这时我给老板付了三碗面的钱,但眼睛一直停留在那对母女身上。不知她向她妈妈说了什么,然后拉着妈妈的手走进来。琴琴妈看着我,眼睛里饱含着感激。

“琴琴,今天上午,你不用到学校上课,一会跟妈妈回家休息一下,多给妈妈聊聊天哈。你吃好了吗?吃好了,你先到外面,我给你妈妈说几句话。”琴琴顺从地走出面店门外。

“琴琴妈,我就直来直去说了。我知道你刚离婚,心里肯定还有很多苦水。但现在你也看到你女儿的情况,她对这件事还很不认同。你要与她多谈心,她与奶奶感情好,与姐姐感情好,你要同意琴琴与她们的接触,你不能剥夺她的这点权利。你还可以慢慢适应将她奶奶和你的大女儿请到你现在的家里吃饭。离婚,是你两个的事,与她奶奶没关系,与这些孩子没关系。你们的行为已经伤害到她们,你不能再伤害她们了。”

琴琴妈眼含着泪水使劲点着头,“王老师,太谢谢你了。今天要不是你,现在我想都不敢想。放心,我会弥补这些年我对她的亏欠,对她姐姐的亏欠。”

妈妈提着书包,拉着女儿的手走远了,我向学校走去,第三节是我的课。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今天作业不多,我得赶紧回家写完作业,明天第一节是王老师的数学课,她逗硬得很,每次作业要一个个地改,我可不想被她捉住。

卷帘门紧锁,婆婆肯定又去打牌了,也难怪,在老家足足闷了一周没有摸麻将,今天不去过过瘾才怪。我也一样,我今天也要到“深蓝网吧”去过过瘾。除了借来的四块钱,还有离开老家时爷爷给我塞的五块钱,一共是九块,可以玩三个小时,但是假如一次用完啦也不好吧,还得细水长流,今天去只玩一个小时。我心情轻松,嘴里哼着小调,曾经那么笨重的卷帘门轻轻松松就打开了。

这些天天黑的要早一些了,我用最快的速度写完作业走出家门。外面已经暮色沉沉。快点,不然婆婆回来了就走不成了。我以刘翔的速度向“深蓝网吧”奔去,耳边还传来一声:“小子,你跑这么快干啥?有鬼在撵你吗?”我哪有时间搭理他,切,这肯定是一个吃饱了没事干的人,多管闲事。

“深蓝网吧”门口昏暗的灯光中,那个胖老板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与人聊天,还一边四下张望,“你是在找我吗?”我自作多情地问。“是你小子哟,进去,有空的。”跟着老板后面走进网吧,里面烟雾缭绕,最前面一台电脑前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戴着耳机,嘴角叼着香烟,一条腿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两手不停地按着键盘,一个妖里妖气的姑娘坐在另一边的扶手上,嘴里也叼着一根香烟,煞有介事地吞云吐雾。再往里看,徐良戴着一副白色耳机,嘴巴里嚼着口香糖,两眼放光。就在他的旁边有一个空位置,我向老板招手示意,就这台了。“呵,龟儿子,好久不见你打游戏了,今天咋来了,今儿个包包里有钱了。”看看他那个眼神,那种蔑视的眼神,我很不是滋味,瞥了他一眼,坐下来,戴上耳机,开始了我的开心之旅。

今天运气不错,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地方营地。

“小子,你的时间到了。”这么快?你别骗我?我狐疑的看着背后站着的胖老板,那个又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的胖老板。看看电脑上显示的时间,八点四十五,是到了。我转过身,拍了一下徐良的肩膀,“我走了。”“你先走,我也快要完了。”

来到街上,两边卖衣服的、卖小玩意的小摊贩大声吆喝着生意。“快来哟,正宗的新疆羊肉串哟!”“白糖蒸馍,白糖蒸馍。”这时肚子很不知趣地想起咕咕的声音,我咂咂嘴,向羊肉串摊子走去。虽然无数次看到这个羊肉串烧烤摊,虽然无数次看到这对维吾尔族小夫妻,特别是那个小青年深陷的眼窝和那一小撮黑黑的胡子我羡慕死了,但因为囊中羞涩,从来没有光顾过。

“好多钱一串?”

“两块。”他一边说,一边伸出两个手指,我们这地方的土话说得蛮好的。

两块,好贵呀!九块减三块,还有六块,再减两块就只有四块了,我迅速在心里做减法。但那铁架上正在烘烤的羊肉香味直往我的鼻孔里钻。“来一串!”我咬咬牙,狠下心要了一串。

手里举着羊肉串,我一点一点用牙齿撕着,生怕用力不对咬的太多就没有了。只有一串,也禁不住吃多久。离家越来越近,我随手将竹签一扔,再用手擦擦嘴角的油水,消灭证据,千万别让婆婆发现我在外面偷嘴。咂咂嘴,满嘴余香。

天气越来越冷了了,很多人都已经穿上了羽绒服。日子过得真快,这学期又快接近尾声了。

孟琴琴这孩子多么活跃的一个小姑娘,真可惜。虽然几个月来,她再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但我总感觉她很少笑了,再也没看见她与伙伴们跳绳、追逐打闹的影子了。我找她谈过几次话,看得出她的心情时好时坏。

徐良还是经常迟到,成绩呢,中等偏下,不喜欢写作业。找过他爷爷,爷爷说他每天晚上都在做,至于做的什么,做完没有,一概不知道,因为自己不认识几个字,每天也只是把他的一日三餐管好,不让他挨饿而已。不管布置多少,他一概不做,后来知道他不会做喊家长也是无济于事就干脆不检查他的作业了。我知道他一直有钱,经常屁股后面跟了几个跟屁虫,那些小子就是想傍着徐良吃香的喝辣的,今天一人一包薯片,明天一人一瓶水。徐良的爸爸在外面是包工头,挣了一些钱,他妈妈也在爸爸那,现在又生了一个妹妹,根本顾不上徐良。为了补偿徐良,所以平常只要没钱了,一个电话打过去,钱马上打到卡上。这都是我那次给他爸爸打电话知道的。

钟平呢,每天都穿着学校发的校服,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我从儿子的衣柜里选出毛衣、棉袄和牛仔裤,给他提了一大口袋。以后的一段日子,我看到他一直穿的是我送给他的那些衣服。他的妈妈到底像什么样子?两三年了,一次也没看到。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妈?

赵继军这小子成绩还算不错,比起刚转来时提高了许多,前几天我们学校举行冬季运动会,他还给我们班挣了一个跳远冠军。但我总觉得这小子学习上没用功,上课还分心。

过了年,最后一个学期时间相当紧,又要上新课,还得留出大量时间复习,看来只得这学期上点下学期的课才行,明天叫孩子们去把下学期的课本借齐,千万别忘了这件事,我反复提醒自己。女人过了四十五,记忆差多了。

十一

这已经是三月中旬了,有时吹的风还有点割脸。我们这个小城就是怪,每年仿佛没有春天。有可能前几天还穿着厚厚的棉袄,过不了几天只要那个大太阳晒几天,保管你马上穿短袖。今年的春天仿佛来得特别迟,走向菜市口的几棵高大的梧桐树还是光秃秃的,无数枯黄的叶子在风中无奈地摇晃,地上每天都落着黄叶,让那些穿着黄马褂的清洁工人抱怨连天。这片干枯的梧桐叶形状不错,叶边没有一点缺口,中间也没有小洞,我捡了起来拿在手上把玩着。

我背着沉重的书包和王强走在回家的路上。马上就要毕业了,每天的课程不多,语文,数学,英语,几门课轮番轰炸,这样那样练习题都快把人累死了,但还算人道的是体育课还是要上,体育课可是我的最爱。好几天都没有到“深蓝网吧”去了,囊中羞涩。好几天都没有借到钱了,不知那些小不点是一下变穷了呢,还是变精灵了,反正就是两个字“没钱”抛给我,我又实在不忍心去他们包包里搜。没事,几个月来,还是有不少小不点借给我一些钱才保证我到“深蓝网吧”去潇洒。

今天下午班会课,王老师叫我们回家准备好自己的户口本和房产证,说上级马上要来验证啦。哎,我知道,我家的房子是租来的,既没户口又没房产证,像我这种情况这座城里最好的中学连门儿都别想,成绩再好又有什么用,你没有进入校门的资格,只能到城边那些私立学校或者办的不咋样收不到学生的学校去。郁闷呀,我的爹妈呀,你们也给我买个房办个户口吧。人家徐良成绩那个样就是因为有房有本本就取得了进入好中学的优先权。王强一路不停地说话,但我一声不吭,有心事,啥也不想说。一路将一块小石子踢回了家,虽然路上遇到了一些烂菜叶或者破口袋,但这块小石子都不屈不挠地跟我来到家门口。

“哦,我记起了,我跟二爷爷说过,我每天都要到老师那补课,不能回去那么早。”

“小子,你今天怎么不去“深蓝网吧”?改邪归正了?”

“这几天,不知咋回事二爷爷把那个钱箱子上了锁,也许他发觉我每天都要在里面拿几块钱吧。没有经济来源,咋还有法去?”

“那是,那是,英雄也有落魄的时候嘛。”我拍拍他的肩膀开句玩笑。

“走,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反正你婆婆还没有回来。”

“到哪去?”

“着啥急呀?去了,你就知道了。”

放下书包,锁上卷帘门,我跟着王强紧走慢赶,来到了一个工地上,这个工地我听说是那个老板把房子修到一半就卷着钱跑了,剩下的这些半截房子每天喂蚊虫。王强迅速钻到里面,我则在外面不敢进去,不一会儿,王强拖着几根生了锈的钢筋走了出来。

“有点重,快帮我一下。”

“干什么?”

“去卖给废品站,不就有钱了?”

“你,这是偷……”

“谁说这是偷的?没人管,没人要,放在那生了锈多可惜。我可是在变废为宝呢。”

有道理。我跟着王强抬着几根钢筋来到位于二号大桥下的废品收购站。一个老太爷正在捆扎一个大口袋,旁边已经垒了好几个那样的大口袋,一个老太太正在给瓶瓶罐罐分类。这个收购站很大,里面码了好多废旧电视机、洗衣机之类的废品,还有很多钢筋之类的东东。

“老板,称一下。”王强大声吆喝道,非常熟练。

“十二块钱。拿去。”老太太已经从包里掏出钱。

“要零的还是整的?”

“零的。”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交易已经结束,王强分给我一张五块,一张一块。六块?我赶紧塞进裤兜,跟着王强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路过一个超市,王强说:“走,进去看看。”超市里花花绿绿的东西太多了。面包呀、果冻呀、牛肉干呀,通通都在向我招手,看看标价,赶紧放下。王强在前面走走停停,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忽然,我看到我最喜欢的“泡椒凤爪”。那次徐良请我吃过一次,至今回味无穷呀。“走了,走了。”王强向我招手,我跟上去,跟着他的屁股从后门走出来。

天已经黑透了,路灯昏暗,周围也没多少行人。王强转过身递给我一包“泡椒凤爪”。

“哪来的?没见你付钱呀。”

“你个傻帽。难道只有付了钱才能吃?”

“你偷的。你小子胆儿阔呀,抓住了你不怕挨打?”

“兄弟我就一次都没抓住过,咱够厉害吧?我知道哪儿有摄像头,哪儿没有。兄弟,长见识了吧。”

我撕开“泡椒凤爪”口袋,王强从包里掏出一根巧克力放在嘴巴里嚼起来。他还不时扯开嗓子吼几句,这个疯子。

十二

每年的五月份,学校里都是热火朝天,我们这所江阳小学每年的“六·一”前都要举行文艺汇演,因为每年的5月30日,我们县教育局都要搞一个庆“六.一”文艺调演,每所小学都要出节目。操场上,好多班都在排练节目,连升国旗台子上都有一个班,没办法,操场本来已经够大的了,但容纳四五十个班还是很拥挤。庆幸的是,每届的六年级都不参与演出,我们只管上课,总比抓破脑袋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想节目轻松多了。

这都已经第二节上课了,徐良怎么还没有到学校呢?他爷爷的手机无法接通,我拨通了徐良家的座机。嘟,嘟,嘟,嘟……再打不通,我就只好发动班上的学生带我去他家看看了。

“呜。”话筒里传来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

“喂,是徐良吗?”

“我,我,我是。”电话那头的人肯定是听到我的声音一下子吐词清楚了,但语无伦次。

“你怎么没来上课?”

“我头疼,王老师,我请个假。”

“那你怎么不早说?你爷爷呢?”

“爷爷出去买菜了。”

“那你休息一下,下午可别迟到了。”我估计这小子是撒谎,但此刻撒谎又咋样?下午要问个明白。

十三

上午徐良没来上课,下午在打上课铃之前他终于来了。刚才听王强说,徐良打游戏的事被他爷爷发现了。以前他爷爷总以为他在补课,补习费也给了他,后来知道每个月的补习费都叫他送进了“深蓝网吧”,放学就到校门口来接。那小子跑不脱了,就又想了一个办法,昨天晚上他四点钟从床上爬起来去了网吧,六点半才回来,悄悄地进屋上床睡觉。也许爷爷以为他是六点半开门走了,所以也没有叫他起床。自己睡过头了,就骗王老师说头疼。切,这小子精着呢。

王强给我讲完这些就没影了。这个龟儿子又到哪去了?是不是又去偷东西了?前几天,他总是从包里掏出一些零食卖给班上那些有钱的主儿。自从那次与他到超市去过以后,我再也没跟他去了。他刚才叫我跟他一起去,我没答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才不跟你去偷呢。我向那些小不点借点小钱花花,人家心甘情愿嘛。我摊开作业,开始做英语题。还有一个月,我们就要解放了,毕业考试后就是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太爽了,王强、张良我们几个商量过,这个暑假要好好地潇洒潇洒。还可以回老家看爷爷,爷爷,再也见不到爷爷了。春节前爷爷咳得特别厉害,还吐血了,到城里来检查,医生说是肺癌晚期,爷爷坚持不治疗,说看不好了,治疗也是白治,别把钱糟蹋了。爷爷去世后,我的心空落落的,一想起爷爷,就想流泪。大婆婆的骨折一直没好,半年多了还是躺在床上……

“军娃子,你看到我屋那个王强没?这龟儿子,我要饱揍他一顿。”

“王大爷,怎么了?你怎么这么生气?”

“这龟儿子,不争气的东西,骗了我一年。我刚才到学校给王志交演出服费,我想,你们王老师一年来免费给王强补课,我该给老师道声谢吧。哪知你们王老师告诉我,她没有办什么补习班,也没给王强补过课,每天一放学人就没影了,还以为回家帮我卖馒头呢。我听王老师说,别的同学反映王强爱打游戏。我终于明白,以前我的钱箱箱里的钱总是不对头,我还以为是我年老昏花,将钱算错了。肯定是那小子偷去打游戏了。这个龟儿子!这龟儿子去哪儿了,你知道不?”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心中窃喜,切,龟儿子,你以为天衣无缝,这下阴沟里翻船了吧。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门前刮过……”王大爷的手机骤然响起。“喂,啥子,你是南门派出所?对,我是王强的家人,有啥事?啥,他与他班同学到超市偷东西被带到了派出所?不可能哟。好好好,我马上来。”王大爷一边接电话,一边往门外走。“军娃子,你注意一下,王志回来了,你让他在你家里等我哈。啊呀,罪孽呀!这龟儿子哟,要把我整死哟,咋进了派出所呢?”

王大爷跌跌撞撞地走远了。我半天还没回过神来,哎呀,我的妈妈呀,咋进了派出所呢?幸好没跟他去,要不然……派出所?犯法?我不敢往下想。我刚才其实想跟王大爷到派出所去一趟,但心里像有个兔子再跳跳跳,我与王强到超市去偷过东西,万一,我再也不敢往下想了,但不得不想。还有我们六三班的同学?会是谁呢?谁会和王强搅和在一起?不可能是徐良,他有的是钱,看不起那些小钱。王志,我突然想起王志,快,万一那个小不点回来找不到他爷爷咋办?我得到门口去等他。

十四

哎呀,怎么这么不省事?今天下午费尽口舌才从徐良的嘴巴里套出实话。这小子居然晚上不睡觉进网吧,白天睡大觉,看来问题真的严重啦。我得去他家楼下找找他爷爷。没想到刚走到滨河路徐良家楼下,就接到南门派出所电话,说什么我们班学生在超市偷东西,还要我去领人。我的妈呀,怎么坏事全凑到一块了?

我得赶紧去。这帮臭小子,尽给我惹事。

十五

“同学们,这节是我的数学课,但我不想讲课,我想说点别的。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我进了一趟派出所,是为我们班几个学生去的,我不点他们的名字。他们居然到超市去偷东西被抓到了派出所。其中一个是长期从超市里偷东西,超市的监控录像早就发现了他,昨天在他又往自己的包里塞东西时被抓了一个现行。我觉得,这是我们六.三班的耻辱,给我们六.三班蒙羞,现在现在学校领导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

王老师正准备继续往下说,眼睛突然看到王强空着的位置,掏出电话,走出教室。教室里一下炸了锅,大家议论纷纷,猜测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去偷东西,我知道是谁,但我怎能说出来呢?我担心大家知道我也去偷过东西,心里惴惴不安。

“你们今天谁看见王强没有?”王老师走进教室焦急地问。大家都摇摇头,没有一个人回答。

“王强的家人说王强七点就离开家了,但到现在都没有来上学,这已经是第三节了,他会跑到哪去呢?”

“同学们,王强的家人已经出去找了,你们放学后也多留心一下,如果看见王强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别忘了。”

嘿嘿,这龟儿子,昨天是你的倒霉日,补课谎话败露,偷东西又被抓进派出所,你娃昨晚肯定吃了一顿笋子炒肉。今天你有种还不来上课了。王老师继续在那对我们进行思想教育,可我脑子很乱,一句也没听进去。

今天下午的太阳特别大,树叶都被晒蔫了,我走到学校已经大汗淋漓。

班上有灵通人士已经打探到光荣进入派出所的几个人的尊姓大名,他们就是王强、钟平,还有一个白亮亮,昨天晚上学校安保处已经找白亮亮和钟平谈过话了。是他们几个?钟平平时屁都不敢放一个,蔫不拉几的,居然敢去偷东西?白亮亮爸爸的摩托不是每天下午放学准时出现在校门外右边的那个小巷口吗?昨天怎么没来接就出了这档事?怪了,怪了,想不到,想不到,幸好我昨天没跟他们去,要不然,今天也臭名昭著了。看来,纸包不住火,丑事总要败露的。进了派出所,要是我也进了派出所,那我这一辈子就抬不起头了。有还才叫借,我以前向那些小不点借钱从没还过,这是不是犯罪?犯罪?犯罪?这两字瞬间装满了我的脑袋,我坐在位置上,全身汗涔涔的。

“同学们,到目前为止,王强还是音信全无,他的爸爸妈妈正坐飞机赶回来。我已经请示过校长,我们班五十三个学生,为了一个都不少地顺利毕业,我们这节课出去找找王强。记住,几个人一组,而且不能走远了,就围着学校的这几条街找,有手机的打开手机,一有消息给我打电话,看到王强悄悄把他抓住,别让他跑了。记住,一个小时后,不管是找到还是没找到,你们都要回到教室。注意安全,别再出事。”

我和徐良一组,我俩心有灵犀直接往“深蓝网吧”奔去。网吧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这时候学生都在上课,生意当然冷清。那个胖老板看到我俩笑容满面地迎过来:“两个小子,快,有位置,有位置。咋放假了?”徐良一把推开他,直接进到网吧,我俩目光到处搜索,连里面的小屋,厕所,所有角落都看过了,没有发现王强。

“今天,王强来过没有?”徐良问胖老头。

“早上七点多在门前晃了一下就不见了。咋啦,那小子出啥事了?”

“不关你的事别问。”徐良拉了我一把,“走,到别处去看看。”

徐良与我个头差不多,但比我结实多了。

我俩又到这条小巷里的其他几个网吧找了一转都没看见王强的人影。这小子人间蒸发啦?不可能,肯定窝在哪个网吧里。回学校,假如大家没找到他,只能坦白告诉王老师王强是个爱上网打游戏的人,要找,就得到网吧去找。切,等大家把城里的网吧翻个底朝天,看你龟儿子往哪藏?

回到学校,王老师还没回来,教室里就像煮沸的一锅粥,大家都在讲自己到哪些地方去找过,都看到什么,但结论是谁也没看到王强。

王老师回来了,看她那疲惫的样子我们都有点心疼,好几个女生赶紧走上讲台搬凳子的搬凳子,从饮水机倒水的倒水,王老师眼圈红红的。我们都知道,王老师心地善良,这会儿肯定一方面为王强的事着急,一方面又被大家感动着,我有种感觉,通过这件事全班同学的心都聚在一起了。

从王强家一直没有传来什么好消息,一个下午我们的心都在想,王强到底跑哪儿去了呢?

婆婆也知道王强出走的事情,今天下午也没去打牌,也帮着到附近的几条街去找了。婆婆说,她也不敢走远,因为我们到城里不到两年,这城里她还没走完。我陪她到王大爷家的馒头铺,今天没有卖馒头,卷帘门放下,旁边有个侧门开着,不像我家每次都要拉上拉下费劲死了。铺子里有很多人,我认识的有王大爷和王志,还有其他人,应该有两个人分别是王强的爸爸妈妈,这动作还挺快嘛。听他们在商量如何去找王强,我鼓起勇气说王强爱上网,还是要多到网吧去找找。于是,王强的爸爸分工,王强的妈妈去打印“寻人启事”,其他人有的去东城,有的去西城,有的去南面,有的去北面。“每个网吧挨次找,王强昨天晚上包里的钱是掏光了的,现在应该没钱。”年轻的父亲满脸焦虑。

“强娃子,你呀,把我害惨了,我一天到晚那么照顾你,哪晓得你扯谎日白,天天晚上都说老师在给你补课,居然还补到派出所去了。昨天晚上我揍了你一顿,你现在就跑了,你叫我咋个活哟。”王大爷坐在角落里唉声叹气。

“二爹,莫急,不怪你,怪那龟儿子不争气。你在屋里休息一下,我们现在出去找。”

已经二十多天了,我在街上到处看到寻找王强的“寻人启事”。我每天都到王大爷家去,但总没有好消息,警察帮助寻找,还采集了王强父母的血样,说如果哪儿有小孩死亡的消息可以第一时间看看是不是王强。我们只有上数学课的时间才能看到王老师,听说王老师一下课都在帮着找王强,又黑又瘦。语文老师说,这些天学校也派了许多老师帮助寻找,但都一无所获。王强呀王强,你龟儿子藏在哪儿?你快站出来呀,你知道吗?你的爸爸妈妈每天都在城里的大街小巷找你,只要听说哪个地方有什么消息他们都马上赶到,你爸爸还跑到周边的县城找过你。你爸爸那么魁梧的人,已经消瘦的不行,听说你爸爸腿上还有一块钢板呢。你二爷爷馒头铺一直没开张,病在床上好多天了。你龟儿子还想把他们折磨成啥样?你到底是死是活呀?

只有一周就要毕业考试了,我还有好多课文、古诗、日积月累背不得,婆婆骂我,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婆婆,你别骂,我这临时抱佛脚就算好的了,像徐良这些天天天晚上都要到网吧去,哪还抱过佛脚。

今天早上第一节是语文科。语文老师李老师正在抽背课文,突然电话铃声响起,老师没打算接,挂了又响,挂了又响,她盯着屏幕看了一下,对我们轻声说:“是王老师打来的。”李老师将电话凑到耳边,突然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脸色煞白。“什么,徐良死了?”徐良死了?教室里一下炸开了锅,然后死一般的寂静,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老师那不断变化的神情。泪水已经从李老师眼角无声滑落,好多女生也在开始轻轻抽泣。

李老师放下电话,盯着我们半天没动。我们都紧张地等待李老师开口说话。

“同学们,徐良跳河死了。今天早上五点多,徐良起床去上网,被他爷爷跟踪到网吧。他爷爷把他从网吧里揪出来,踢了两脚。徐良就在前面跑,爷爷就在后面追。徐良跑到滨河路,站到护栏上跳了下去,爷爷救孙子心切,也猛地一下跳了下去……刚才爷孙两个才被武警打捞起来……”李老师说不下去了,我也听不下去了,虽然徐良从来看不起我没钱,但他小小年纪就这样没了……教室里一片抽泣声,还有几个人嚎啕大哭,谁也没去劝谁。

“我们去看看。”不知是谁提议。“我们去看一下。”教室里很多人都站起来了。

“不能去。现在那里一派混乱,我们不要去添乱了。王老师和学校领导一直在那帮助料理,听说马上就要送到殡仪馆去。王老师已经联系了徐良的爸爸妈妈。”李老师连忙摆手制止,“孩子们,这都是电脑游戏惹的祸呀,你们千万别再碰那玩意……”李老师说不下去了,眼圈红红的。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眼泪无声滑落。王强跑了,徐良死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我们约定了暑假里要好好去潇洒,没有作业,没有人唠叨……徐良呀,你个龟儿子,你就那么大的瘾吗?现在好了,命都搭进去了,把你爷爷的命也搭进去了。你叫你爹妈咋活呀!你个龟儿子!你个挨千刀的!你咋要跳河嘛!

再过一周暑假就要开始了,徐良,我祝你在天国暑假快乐……

作者:四川省巴州区第四小学 胡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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