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笔

一天中午，一位同事急匆匆地找到我，请我给他在外地读小学五年级的侄子写一篇国旗下讲话的演讲稿，题目是《科技创新的收获、反思》。我很反感，本能地想拒绝。这算怎么个事呢？这也把写东西太不当回事了吧。但我转念一想，还是答应下来了。我就这点长处，能给别人帮上点忙。

像这样给别人代笔做“枪手”的事，由来已久。在别人看来，你会写，对会写的人而言，写个东西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殊不知，写东西不是做力气活，也不是什么都能写，写得好。很多时候，只有自己想写的时候才写得出来，也就是要有个写作氛围、状态。我对文字历来都如敬神一样地虔诚，哪怕是小学生这样的发言稿，我也会认真对待，不肯马虎。

说起代笔，也算是历史悠久了。第一次代笔，是读师范时替一个同学写求爱信。我那同学爱上了一个读卫校的女子，神魂颠倒，茶饭不思。我虽然不大理解，但毕竟是同学，看不下去，相帮同学，就自作主张给那女子写了一封求爱信。那时，我还没有恋爱的感性认识，但有关情爱的这类文学书读得多，间接经验倒是储备不少。那信，还真写得荡气回肠，催人泪下，连我自己也被感动了一把。可惜，我那同学与那女子终是没有缘分，谈了一段时间，她嫌同学不该是老师，最后还是一拍两散。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我才真正认识到文字的作用和魅力，才有了一个梦，正儿八经地开始对待文字。

工作后，特别想读书，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脱产进修的机会，读两年书，很高兴。但阴差阳错，我却学起了数学。数学虽学得不错，但却不是我的所爱。闲暇时间很无聊，就胡乱把自己的心情写着玩，被一个学中文的同学看见，说那是诗，就拿在校刊上去发表，在小报杂志上发表，于是，就有人叫我诗人。别人这样一叫，我也就有些迷迷糊糊，觉得那真是诗，我真是诗人，读文学书就更卖力，写东西也更起劲。

同室的一个室友，年纪老大不小了，正害着单相思，苦于熟悉的只是阿拉伯数字，不能用文字倾诉衷肠，找我代笔。买了烟，请我上了一顿馆子，还信誓旦旦地许诺诸多好处，比如值日扫地，比如洗衣物。心想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做是练习创作，说不定还能玉成一件好事，功德无量，何乐而不为？于是，就挖空心思，寻章摘句，尽情卖弄。凡是什么能打动人就写什么，肉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一封赶一封地写，渐渐地就进入了角色，好像恋爱的是我了，那女子是我梦中的天使。那女子始而矜持，进而动摇，然后软化。应了那句“贞洁的女禁不住赖皮男的缠”经典的恋爱箴言。女人到底是坨毛铁，只要男人的炉子烧得旺，就不怕熔不了她。没过多久，我那同学就把那女子追到了手。倒是我，却很失落了一段时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对人有用，有人需要，这或许就是价值。感觉是快乐的。后来，我又发现，做教师的，除了比一般人多识几个字，再也没有什么别的能耐。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个发现，使我很郁闷。十年寒窗，换来的我以为自豪的却是除了教书再也一文不值的东西，你说憋不憋闷。可是，重头再来却苦于没有门路，只好“老大嫁作商人妇”，认命了。我那时真有点万念俱灰。

欠了别人的情，总得想办法还。我能帮忙的，也就是动动笔。评职称，要论文，我就帮别人润色润色。要政绩，我就帮领导写消息，撰通讯。要演讲，我就帮别人写演讲稿。偶尔，也卖文，换几包烟抽。做这些事，总的来说，是愉快的。还了的是情，更是债，无债才能一身轻。

也遇到过那种很没有意思的人。比如有那么一个人，是我一个曾经的同事，自己评职称要论文，我白白地送给了他。他又替我不认识的一个人讨要。我这人面皮子薄，咬咬牙，还是满足了他。我很不愉快，倒不是物无所值，发表了得以传播，写文章的初衷也就实现了。但这样做不明摆着是弄虚作假吗？追根溯源，我就是造假的始作俑者。同时，我感觉他这种行为是对我劳动的一种轻蔑、践踏。每一篇文字，都是我心血的凝聚，都尽了我最大的努力，是深夜里茶煎烟熬出来的。再怎么说，那毕竟也被叫做学术成果。自那以后，凡是与我没有什么瓜葛的人，要写东西，就干脆明码实价。不单单是为了钱，更是为了写作的尊严。

有人请帮忙“代笔”，这是信任。能帮上别人的忙，使价值有限的文字派上用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或许，我耿耿于怀的是别人那种对写作的轻慢。我希望写的是那些值得我写，多少有些价值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过分了些。

其实，接受总是比拒绝容易。一个人，如果没有别人需要你，也是很悲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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