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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寨歌风》系列散文之《高坝听歌》

2011-11-29 17:30 作者:活在镜中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大姐就嫁在隔着圭叶溪的我家对面的皮所,那里离高坝不过二里地。而高坝的每年农历七月二十,都要举行隆重的歌会。因高坝地处天柱、剑河、锦屏的交界处,是所谓鸡鸣三县的地方。当是时,各路歌手、听众、贵宾、客商云集此地,斗牛赛球,放映电影,对歌会友,通宵达旦。从村头到村尾,密密麻麻,不下二三万人,周围村寨,除一些不能走动的老人外,几为空村。我家与对面的皮所高坝,虽下坡上坡,隔着一条圭叶溪,少说也有二十来里,却是屋舍田园,历历在目;早晚之间,鸡犬相闻。

那年初秋,田野飘香,遍地金黄,七月二十,已是谷子正熟尚未进仓的时候。中午时分,登高远眺,已能隐约望见对面的高坝似有人影摇动,歌吹渺渺,依稀传入耳中。这时就心痒难忍,便跟父母嚷嚷着要去皮所看大姐,要跟大姐去高坝看歌会。母亲就说,你还小,这么远的路,还要过圭叶溪,现在水大,你又不会水,路上蛇又多,我和你都不放心。再说你姐也要去对歌的,没功夫照顾你。最要紧的是,那歌场复杂,什么地方的人都有,汉子们为争姑娘或是对歌对输了甚至一些小事,常有打架骚乱的事,那歌场崩塌下来,踩伤人的事时有发生,你一个小孩子在那,我们怎能放心?我就说跟我大哥去,可比我姐小五岁但却大我十岁的大哥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早约了一伙同伴,要去高坝与相好对歌的,嫌我碍事,坚决不要我去,还趁我不注意,悄悄溜了。但我想念我姐,更想听歌,我是一定要去的,于是便邀了几个玩伴,瞒过母亲,向父亲说了我们到皮所后要姐夫带我们去,请父亲大人千万放心。母亲对我虽严,曾因犯错痛打过我多次,父亲却不同,对我似乎要多几分关,甚至颇有几分放纵,如果我是头牛的话,父亲是决不把我老关在圈里的,放养是他一惯的行事作风。即便是九岁那年我第一次要到四五里外的黄门小学读二年级,父亲也只送我不到半里路,然后就把半缸午饭交给我推着我走,自己回家去了。也许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也许是因为我说的能让他放心,便轻易答应了。我们几个便手拿一根防蛇的竹棍,在天高云淡的秋野,吹着口哨,雀跃前行了。三个多小时后,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正如计划的,一切如愿,果然在皮所见到了姐夫。姐夫是极喜欢我的,对我的要求,还没有说过不字。于是我们便跟随姐夫到高坝赶了第一次歌场,那种兴奋,这一生是无法忘掉的了。那时我才十岁。到了高坝,在那刚分田到户不久食品还不是很丰富甚至半饥半饱的年代,望着丰收在望的田野,姐夫似乎要让我们忘掉那饥饿的童年似的,给我们买了许多吃的,有我喜爱的葛薯,有糖果,有两个人分也吃不完的特大的水梨,还第一次吃了米豆腐和凉粉。这一切,都让我们高兴。因为来晚了,斗牛是赶不上了,球赛还在进行。但我最想看电影和听歌。好在歌场就在寨子背后的山冈上,那山冈叫“高坪颂”,很宽,四周能望到很远的地方,地上都是些马鞭草之类的,好坐。放电影的地方就在歌场的下方。我们就想了一个两全的办法,站在半山腰,既可看电影,又能听歌。但这回的电影既不是打仗的也不是武打的,不好看,我们就干脆上到山顶,一心一意的听歌。我们围坐在一伙听说是唱“三堂歌”的大哥大姐们身边。他们约有十多人,女的为一方,男的为一方,他们一会儿盘问,一会儿唱歌,多是男女分帮合唱,那些歌好像都是背熟了的;也有独唱的,感觉不是在背,而是即兴编唱的。特别有意思的是那“白话”,既是说话,又是唱歌,因为是第一次听到,我们不得不惊叹竟有这等说唱的,完全被迷住了。我觉得,这白话说唱,是北侗最有魅力最能够体现歌手才华与水平的歌种之一。后来得知,所谓白话说唱,说是歌又不全是歌,说不是歌又是歌,即说话像唱歌,歌如说话,话如唱歌,是歌中的散文诗。白话说唱,是三堂歌的主打歌,其句式长短不一,字数也不受限制,是真正的民间古体诗。歌手初会时,都会互相盘问或自报家门,从盘古开天辟地至家门族谱祖宗迁移,历朝历代,各种史事传说名言警句搅拌其中,一个回合下来,要有十几分钟。说唱完后,一般都要说“我的话儿讲到此,还有首歌在后头”作为过渡,然后变换腔调,以歌收尾,接下来再轮到对方说唱。白话说唱,可男女对唱,也可同性对唱。男女对唱,是为情歌,从初会唱到架桥,从架桥唱到相思,从相思唱到成双或分手。同性对唱,是为交友结义歌,侗话叫“伙计庚”。因侗族在解放前没有文字,先人的史事与生活的经验无从记载,而白话说唱,以歌代史,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这方面的一定空白,因此可以说,白话说唱,就是北侗民族的叙事史诗。我也是从歌中知道,北侗民族也是迁徙的民族,大多是明朝洪武年间从江西吉安或福建泉州等地迁到湖南贵州,其间几经辗转,筚路篮缕,个中艰辛,一言难尽。

象这样的三堂方阵,在这山冈,我无法去数到底有好多处,只觉得到处是人,到处是歌,仿佛置身于一片歌的海洋之中。那歌声或高亢,或沉静,或粗犷,或细腻,经风吹送,掠过树梢,在村庄上空飘浮,在山谷之间,久久回荡。我们就这样听着,全无睡意,直到天亮。第二天,吃过早饭后,带了大姐送的几个磁粑(高坝皮所在农历七月二十歌节那天家家都打糍粑),告别了大姐和姐夫,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说来也真奇怪,虽远离了歌场,但满脑满耳,还是歌声,挥之不去,抹之不去。后来把书读到“余音绕梁”这个典故,我对其真实性是确信无疑的。回家的路上,我们几个懵懂少年,一边回味昨晚的歌会与快事,一边扯起嗓子,把捡到的几句歌,加上自己的一些胡编乱造,在空旷的山野吼唱起来。那种高兴,那种无拘,那种放荡和自在,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下到圭叶溪,我们找了个清得见底的半腰深的浅塘,泡在水里慢慢地搓,搓完了,把脚放在水里,把脚趾任那小鱼慢慢吸吮,看着螃蟹在水里横行的熊样。这时,把那学唱的歌又重温一遍,真是难以言说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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