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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带来的美丽

2010-10-30 21:18 作者:雪夜彭城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饥饿可以带来美丽,信不信由你。

一:蔷薇茎

蔷薇,是乡里很普通的一种植物,开单瓣花,味道特好闻。月季、玫瑰都属蔷薇科,花都是重瓣,这是它们比普通蔷薇受宠的原因,从香味来说,野蔷薇最好,月季味淡。其实香味都相似。但在土生土长的农民孩子来说,月季、玫瑰和他们没有什么缘份;蔷薇,却是给他们每个人好感的东西。

蔷薇香,那是无疑最令人亲切的了,只是农民谈问题,喜欢实在,说到蔷薇好,绝对不说蔷薇香,只说蔷薇茎好吃。

刚从地里冒出来的蔷薇嫩茎,很茁壮,周身是莲红色,随着渐渐长高,茎和叶就朝绿色变化。红色、茁壮的蔷薇茎最诱人。轻轻一折,断了,把叶摘了,直接入口,味道那个好,难与君说。能说出来的就是涩涩的,淡淡的甜。那个涩味,绝对不令人厌的,涩味越重,越出味,越令人愉悦。

饥饿年代的人,能吃上蔷薇茎,也是缘份。一个孩子在路上走着,眼睛会不自觉地搜寻路旁野地里的蔷薇根部,如果偶然发现一株、两株蔷薇新茎,那是很令人兴奋的,无异于现在买彩票中奖。(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杨梅公儿没上社,引得鬼来骂。”这是乡里关于蔷薇茎的童谣。乡里人,没文化,把蔷薇叫成杨梅,而茎俗称为蕹,杨梅公就是蔷薇蕹,也就是蔷薇茎。乡里人为了避免蔷薇一长出来就被孩子采了(那样产量就特别少),就找出了神明来吓唬孩子。上社的日子是清明节,到了清明,植物的长势就会特别好。如果此前不采蔷薇茎,蔷薇就会长得很茂盛,这样蔷薇新茎就会很多。相反,如果清明前就把蔷薇茎采了,蔷薇就长不出来了。所以编出了那样的童谣,意思是神明要到上社才吃东西,神明都没吃蔷薇茎,谁还吃?那不是冒犯神明吗?这则童谣表现了乡里人朴素的狡黠,也表现了乡里人对神明的尊崇。

我爷爷在被火烧后的棋盘屋基上整了好大一个菜园,有上下两进,里面有金针菜、百合花之类,但这些都没有引起童年的我的高度的兴趣,我最感兴趣的是园坝上妨牲口的蔷薇,长长园坝上的蔷薇就成了我们无限快乐的源泉。因为年龄太小,或者垂青的人太多,我采不到粗壮的蔷薇茎,但可以采到很多细小的蔷薇茎,这也不错啊!儿时的伙伴看到我手中整把的小蔷薇茎,极端的羡慕,于是他们也到我家的园坝上来采,我是不允许的,有个和我同岁的男孩,遭到我反对后,捡起一块砖头,上来就照我的脑门砸下,一时间鲜血直流。

蔷薇到了秋天就没有嫩茎了,但这时它会结果,果子小小的,比豌豆稍大,成熟后,红彤彤的刹是好看。我们把它叫做秔筻籽,这也是令我们愉悦的东西,因为蔷薇果的红皮可以吃,甜甜的,但量很少,也就是能尝到甜味而已,里面的籽是不能吃的。饥饿年代的孩子眼中的蔷薇果,一点也不比现在孩子眼里的红苹果逊色,它把诗一般的情愫留在了我们童年的心中。

那时农村的儿童大约没有什么理想,但我是有一些的,我想用蜡笔画粗粗嫩嫩的蔷薇茎,然后像孙猴子一样吹口气,把画的蔷薇茎都变成真的,再把蔷薇茎献给我爷爷、奶奶,献给我爷、娘,献给…… 哦,还要献给邻家那个黄皮瘦骨的女孩

二:米菊

我是没有吃过米菊的,我奶奶只对我说过一次,我就牢牢地把这种野草记下了。米菊开黄黄的小花,和野菊花有一点点类似,叶不大,但肥厚,浅绿色,茎上和叶的反面有丝状的白纤维。我奶奶带我讨野草的时候,教我认识了很多能吃的野草。但对米菊的印象最深。奶奶说,米菊可以做耙吃。味道好得很,但就是吃了难拉屎。我总是盼望我奶奶给我们做一次米菊耙,可是我奶奶一次也没有成全我们。大约是奶奶或爷爷或他们的儿子(就是我爷)曾经被米菊整得拉不出屎,心有余悸。

当我每次光着脚丫走在田埂上,肚子开始闹革命的时候,我眼睛就不自觉地搜寻着米菊(田埂上不会有蔷薇的),心里就老是想象把米菊作成耙的味道。

奶奶过世三十多年了,但我看到米菊就会想到奶奶,或者想到奶奶就会想到米菊。

的田野上,到处有小虫在唱歌;蝌蚪在水沟里不断地摆尾;春风吹过来,柔柔的;田埂上点缀着米菊。家乡总是以这样的面貌半入我里来。

三:萝卜茎

自然,萝卜茎也被我的乡人叫做萝卜蕹,也能生着吃,有点辣,清脆爽口。能吃上萝卜茎也是有些难的,因为萝卜长茎了,地下的萝卜就再也没有吃的价值了,它的营养都供应给地上的茎乃至后来的种子。就是说,只有留种的萝卜才会有茎的,那你怎么能公开地采呢?就只有偷了。

做孩子的,谁有了萝卜茎,那是很令人羡慕的,如果萝卜茎较多,主人也会分一些给看着他吃的人。那时,他就是孩子王了,哪怕他身上很脏,或者正拖着长长的鼻涕,鼻涕早就沾上了萝卜茎,那也没关系。毕竟,萝卜茎太诱人了。等萝卜茎老了,还可以盼望吃萝卜船——就是萝卜果的外壳,当然是趁果还没有成熟的时候连壳一起吃,味道很辣,辣味是植物进化中产生的一种保护种子的手段。但碰上饥饿年代的孩子,这个手段一点不管用,那些在家里吃不饱的孩子,一旦弄上了萝卜船,就会死命的吃,嘴唇被辣得通红,手还在不断地往嘴里塞。

那年的一天,我娘去了外婆家,等到傍晚的时候,我感到了孤单,心中产生莫名的哀伤。我去村后的垄汊里等她回家。垄汊里很少有人,那天更是没看到一个人影;寂寞哀伤的情绪就在我的心中膨胀。等到暮色荡漾的时候,我看到一个人远远的来了,头上有一条蓝色的头巾,她像风一样飘过来,点燃了我心中的生气。那是我娘。我娘像变戏法一样手中拿出了满满一把茁壮的萝卜茎。真是梦一般的美丽啊!

每当想起我娘能在饥饿的年代变出萝卜茎,我就感到极端的温馨,就能品出童年苦苦涩涩中的种种美丽。

四:鸡糕

鸡糕的学名叫什么,我实在是无法想出,那是一种埋在塘泥里的东西,形象不像鸡,倒是几分像黄蜂,周身像黄蜂一样金黄,好像也有条纹,跟黄蜂一般大。肉是白色的,嫩的清脆爽口,老的则粉粉的,要是煨着吃,味道就很香。

天,野草都没了,到处一片萧瑟。

孩子们就到干涸的河塘边上挖鸡糕。那是很富有想象空间的活动。

其实,我更觉得鸡糕有几分像人。鸡糕的形象是富有变化的,有的像慈祥的老人,有的像劳作的农夫,有的像母亲,有的像袅娜的少女,有的像拖鼻涕的孩子。那里好像有一个无尽的世界,一个构筑在孩子心里的童话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没有饥饿,没有疾病,没有夜行的鬼,地主、反革命也不用挨斗,地上到处生长着茂盛的蔷薇,蔷薇花艳艳地在阳光下开放,飘着好闻的香气,一株株的蔷薇嫩茎茁壮地从地里不断地冒出来。田埂上到处点缀着米菊,黄黄的花,抢人眼。山上,长着许许多多的茅草,茅草就要抽穗了,孩子们都到山上去抽茅草穗,做成茅钱。茅钱,那可是好吃的东西啊。

五:茅钱

茅钱,就是茅草的穗。趁穗还在孕育中,饥饿的人把它抽出,直接食用,也是淡淡的甜,淡淡的香。孩子把嫩穗抽出了,并不舍得立即吃;先把穗衣去掉,再把嫩嫩的穗肉摆成蚊香的形状,如果一根穗肉太少,弄不成圈形,就补上另一根;最后用巴掌把穗肉拍紧,就成了银洋一样的饼了,于是就有了茅钱的叫法。孩子们会先把茅钱跟伙伴比一下,看谁的茅钱又大又嫩,赏够了就慢慢食用。一般地,还是先采,采到满满一大把了,才开始做饼的活动。当然最终会把没有做饼的茅穗带回家,给大人们吃;或者小心用橡皮筋扎好,放到书包里,带到学校慢慢吃。

我做孩子的时候,总有种自卑的感觉,老是觉得自己的一切都不够好。比如赢纸板不如老嘟,聚玉贝比不过老八,折蔷薇蕹又让人家打破了头,抽茅穗老是抽得不够嫩、不够大、不够多,作出的茅钱不如别人的气派。但没别人在场的时候,我却偶然运气变好。有一次,我偶然发现了大量没被抽过穗的茅草群,我就欣喜地从一个坟头抽到另一个坟头。忘了自卑,忘了害怕。不一会我就抽到了一大把。我选出最大、最嫩(从穗衣的颜色和手感可以判断)的,小心作出一个大大的穗肉圈,再小心拍成饼,我停住了。

我没舍得吃这个饼,我抬起头望着满山长满茅草的坟,在心里寻找一座小小的坟,那坟里埋着我的最小的妹妹。妹妹是被饿死的,我一直这样认为。最小的妹妹一直是我带,母亲整天要到生产队劳作。母亲自己也吃不饱饭,加上生妹妹的时候已经快三十岁了,又多病,所以没有奶水,每天只能吃点稀饭汤。婴儿饿了就会哭,我妹妹就整天哭。我不小心把指头放靠她的小嘴,她就快速地含住我的指头,拼命地吮吸;不再哭。我的指头上有什么呀?就是有些脏鼻涕而已。妹妹哭了,我唯一的办法就是伸出自己的脏指头放到她的嘴里让她吸。妹妹不哭了,我心里却很难受,我为自己的欺骗行为而强烈地自责、愧疚。

妹妹死了,再不用吸我的脏指头了,对我是一种解脱。后来很多时间我不敢想起她,也不敢去妹妹的坟地。抽到了很多的茅穗,打了一个大大的茅钱饼,我想给我妹妹吃,这不是我的脏手指,而是茅钱啊,妹妹,你的小坟头在哪里?我不怕黄昏来临,不怕乌鸦的叫唤,不怕野人,不怕鬼,我想把茅钱给你吃啊!

蔷薇、萝卜、米菊、鸡糕、茅草,这些不被人看重的植物,在我的心里却占有固定的一角,它们是那样的以美丽的情愫记录着我的童年,虽然每从记忆力取出一样,都不例外地让我品味饥饿和苦涩,但苦涩中又让我体味到青春的气息,让我心中充满对逝去青春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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