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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单

2016-01-13 20:32 作者:雪夜彭城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广东人说的“埋单”,后来被大众化为“买单”,就是付钱的意思。“付钱”当然没有什么嚼头,“埋单”却有很大的张力,什么单子可以埋了,永无计较?那得付出,付出的是人的血汗。

伯父乾犁为自己的一句话埋了单,他戊辰年生,六二年死,就活了三十四岁。就是说,他可能用了数十年的代价埋了一句话的单。

这有点贵。

六二年,七月的天气,罗塌子船在湖滩上走后湖去王家洲,乾犁在船头上望风,一阵风把乾犁的草帽吹走,飘呀飘远远的落在温情的水面上,乾犁是读过书的,好似有斗大个文化,在村里当会计,跟新文化学了好些革命的东西。乾犁脑子里一灵动,说出一句诙谐的不得了的话:出水了。

出水,原是人死了为其超度做道场的法事之一,就是道士组织亲人到河里买土地爷爷管理的水,给亡人沐浴更衣。其中一个环节,是把一顶草帽放置水边,在草帽顶部插入三根火香。乾犁看自己的帽子落水了,口无遮拦,想到出水的景象,就大着胆子嚼了一次舌根。

这是极端忌讳的事,随口一句,暗藏玄机,言既出,必有应验。这样的预兆,简直没有丝毫悬念,乾犁怕是活到头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八月,中秋还没过,乾犁就病了。还真是中了邪气,整日口里念念有词,却是其老婆莲花子伯母也听不囫囵的怪话。说话间就要算这算那,把算盘打得力拉乱响。说是要忠子记着。可怜忠子被折磨得昏头颠脑,到爷死的时候,哭都哭不出来。

后来就捉猫子,就是叫魂。我娘说,那时还是纳凉的好时节,我家后门是开着的,当夜半圆圆的月亮惨黄黄地升起来,捉夜猫子的法事就开始了。拿鱼叉的,打大鼓、大锣的,一并发作起来。那架势阴森透顶。那时我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大约还不知道人世间的这些寒苦事,只是傻乎乎地睡大觉,全不知乾犁伯父的遭际。

后来,就驾船把乾犁伯父送到街上去了,母亲说,好似公家的郎中是长东子,整病的道艺是数一的,用一个角子大的冰冷的东西给乾犁听了,半天也没说句话。母亲说,长东子还用那个东西在母亲的肚子上听了好久,肚子里的那家伙就是我,竟然没心没肺,丝毫不理会可怜的伯父乾犁为了自己那句犯忌讳的话被阎罗定的规矩惩罚。捉夜猫子的法力高超的道士的符咒竟然也不被理会。

乾犁就走了,三十四岁,莲花子也是三十四岁。忠子没有成年,教子还是个尿床的顽子。

原来人来世上,负担历来不轻,做什么任性的事都得埋单,一如在草洲上打草,冲好佬一担挑了两百斤,夜来就得吐血,再后来就可能在某个不远的后来睡火板子追随自己的吃过黄连苦的先人去了。又比如那年谁家的妮子偷吃了公家做种的花生耔儿,也就是那么一颗,还没有下喉,做爷的急了,一个巴掌扇去,孩子就憋气了,夜半得张罗人用草苫把孩子埋了,还得叫老娘把半罐黄麦粉子到在几个苏联碗里,烧一壶打泡的滚水,酬劳打夜工埋人的汉子。

乾犁的事我真不记得,虽然此前我吹牛皮说记得自己两岁时钻企桶的事,但这个牛不无法吹,否则说不定要埋单的。

埋单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古往今来,一直沉重。在故纸堆里查出曾有一个叫谭嗣同的好后生,自己觉得聪明无比,说了一句好有灵性的话:中国之革命之所以总是不成功,是因为革命原是要流血的,就让我来做流血之第一人吧。这么犯忌讳的话怎能乱说?说了就是命上的事,就得有荫湿。后来老佛爷就把这个相公在闹市斩头了,跟着的还有另外五个。这是戊戌年间的事,戊戌六君子是也。

世上有很多聪明透顶的人,一如在公家当会计的乾犁伯父,观云望月,谈笑风生,好一条跑码头的汉子。但到底也是风吹日夜生的草民,骨儿肉儿或许有过人的妙处,魂儿魄儿依然戴着阎罗定做的枷儿锁儿,一言既出,悔之已晚,魂儿魄儿钻不出那铁打的枷锁,只能乖乖埋单了。

其实,那枷锁就是个屁玩儿——什么也不是的烂东西。人心不是烂东西,却习惯于顺着那屁玩儿的性儿,做那玩儿的奴隶。这是人性的悲剧。

悲剧也有壮烈些的,就是偶然间有那反抗劲儿,犯一事,埋全单,却有了悲壮的闹热,是为世人伤感的世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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