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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苦月亮

2018-07-05 10:22 作者:雪夜彭城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依旧住在农村,但这里的农村却远离了农业,做了城市的附庸,丢掉了农业文明。

在我的里,我依旧生活在中国农业文明里。

中国的农业文明,是刻在农民心中的美丽的苦涩。

这一切就在昨天,离今日的尘嚣,才一步之隔。

1976年,故里有人去了海南岛,做起了制种工作,就是杂交水稻的人工传粉。那时以前,中国农村的水稻亩产很低,一般就三、四百斤,多的有五百斤,再多不是没有可能,而是没有看到过。亩产万斤的事倒是有,那是痴人说梦。

那时的水稻,有许多的品种,有长杆子、矮杆子、粳稻、龙凤早、红米子……单说长杆子吧,那稻米粒细长,糯性,因为杆子长,易倒伏,眼看长得排排场场,一间倒了,这就会减产。但那杆儿细长、柔软,是铺床的好材料,当然,做起蒲垫也是一流的,也有精明人,把稻穗茎选出,编出洋气得不得了的帽子,戴起来简直是上海婆子的派头。有了袁隆平,就有了中国的杂交水稻,杂交稻秧很金贵,但成活率很高,所以插秧的时候,保守的就插两根,冒险的就插一根,分蘖起来快得很。(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杂交水稻的看相好,那禾杆儿很矮,不易倒伏,要是肥料调得匀,时节赶趟儿,躲过了虫害,必定好收成,自然有好看相。但这种稻米饭很粗糙,口感不好;稻杆儿粗糙,没有丝毫柔软劲儿,做不得床上的暖垫儿,也做不得排场女子的洗衣蒲垫;搓个稻草绳儿,也做不得大用,也就缚个抱鸡婆儿,挂挂屎缸棚子的苫儿。最难堪的,是脱粒难,比如“海南岛”、“十代”,都很容易脱粒,在禾庫边上摔个两三摔,也就剩不了几粒瘪谷,而这杂交稻,不狠着劲儿摔个十来回,是丢不得手的。这个难啊,割头谷时节,正是日头最毒的档口,抢收又抢种,没个缓劲的时候,稻子割下来,任是谁,累得腰断,敨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就得搭禾(脱粒),农家能制得起禾庫的很少,多数是七八家公共一只禾庫,脚下蚂蝗吸不重要,女人月经在身上不重要,娃儿饿得晕死不重要,老人累得饭也吃不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禾得及时搭下来。

农民的苦真的说不完,你要不信,我就可着劲儿说得不停嘴,三天都说不到个边。

但亩产千斤的事,就出在这杂交水稻上,人民公社走到了尽头,杂交水稻才冒出了张扬劲儿。亩产千斤啊,农民对此高兴得不得了。至于其他,比如累成一堆烂泥,都不重要了。

种田得有肥,于是就有天挑塘泥,家里挖地皮,孩童捡猪粪,鄱阳湖里坐草州的种种行径,哪一样都有让人听来哭得眼肿的故事

种田离不开牛,农民对于牛的秉性那是了如指掌啊。要是把牛混进其他的动物,让我闭上眼睛,隔个十米、八米的,我保准能辨别出牛来,就是能嗅出牛的独特膻味儿。人家都说我没啥本事,但我要是牵起牛绳,就多少像个有些本事的人了,那绳儿抖动的方向十分微妙,看是看不出名堂的,只有牛能通过鼻孔上的老皮来感受。牛通过绳子的抖动规律来接受走、停、向何处转向的命令。练出这个本事,不在牛屁股后面转悠个七七四十九天怎成?

农民对牛的依赖,那真是堪比孩童对于娘亲的依赖。摆弄牛的活儿,是考证一个人是否具备了农民基本技能的死题。犁、耙、耖样样都是见功夫的硬活,至于雕板头,那更是行家都打惧仗的难活。“读书要会数理化,作田要能扶犁拉耙”,这不知是哪个赤脚老师编的歌谣。

行家里手,到头来都早早成了驼背病秧子,这似乎是中国农民的宿命。

生谷子,撒芽儿,扯秧,栽田,芸禾,治虫,扯稗子,车水……样样都是和阳光露作伴的行当,从赶时间的角度常说的话,就是半夜叫天光。所以,农民对于风味儿、草味儿、水味儿、云味儿、太阳味儿,还有牛粪、猪粪味儿那是怎一个熟悉了得的。那种味儿刻进了他们的生命,融入了他们的血液,深入到骨髓。

天上出现鱼鳞斑,地上晒谷不用翻。

天上云浪浪,晒死老和尚。

云往东,车马通;云往西,批蓑衣;云往北,好晒麦;云往南,水涨潭。

马影(虹)出在东,有雨也不凶;马影出在西,屋沟里蕰死鸡;马影出在北,有雨也不晓得,马影出在南,屋沟里泛酒坛。

车水,咿呀……

人和自然就是这么紧密而原始地联系在一起。

这些令农民痛着并活着的农业文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农民。

如今,许多的农民不种田,养牛的有,不是用来耕田,一头牛杀了卖肉,可以有一万多元。土地荒芜了。农民的房子,是那种凌乱、假装豪华又难免质量低劣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农民从事的职业,是城市工业的附庸。或者是被城市禁止了的污染严重的工业。农民出去一天,弄能弄个一百两百元。而一斤大米,才值两、三元。难得看到一个种芝麻的农民,问他一块地能产多少芝麻,他回答说七八斤,一斤能卖七元,就是说,那块地的产值不到五十元。

农民离开农业,好似理所当然。

但农民离开农业,是一种慢性的痛,离开了农业和农业文明的农民,是什么样的人呢?

走在故里的街道上,到处是一种含糊不清的灰尘,街道、房子变得模糊,人也没有个清晰的影像,模糊的状态,微观到人的气管和肺。阳光含混地照在水泥地上,没了往日的炊烟,没有鸡鸣、牛哞……

这种模糊、灰暗的生存方式,是脱了人类文明的。这种慢性的,没有明显痛感的病态,会产生消耗人生美感的厌倦情绪。

我梦里见到了昨日的农业文明。

走在昨日的田野,拾几茎散落在田头的稻草,放到嘴里咀嚼:

苦苦的爷啊,苦苦的娘,我放牧天上美丽的月光……

顺着月光,一条大路通向前方,新的农业文明在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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