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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女孩叫铁梅

2013-03-07 09:35 作者:雷雨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有个女孩叫铁梅

不知什么时候,山野的风景悄悄地亮丽起来。

让风景亮丽起来的是一个女孩。每天,都见她从山丫口那边过来,有时背着竹叶斗笠,有时撑着油纸雨伞,有时戴着麦秸草帽,有时什么也不戴就甩着两根又粗又长又黑的辫子,但每次都斜挎一个黄布包包,上面有一行“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的绒线挑剌红字,不仅显出她的纯清美丽,也更显出她特殊的身份,一看就知道是城里来的知青。而我每天也早早地把大水牯牵到溪沟边等她过来,纵然溪沟边没有了青青的草儿,没有了嫩嫩的叶儿,就连那些杂树上的枝儿也没有了,我仍把大水牯牵到她必经的溪沟边。谁叫山里没有她那样的女孩呢?谁叫她长得那样水灵的呢?虽然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相视一次眼,更没有拉拉她那如笋子般细嫩尖滑油润的手儿,只是远远地望着她一浪一浪地过溪沟上的甩甩桥,一娇一喘地在凉亭上用花花的手娟擦着脸蛋上香香的汗儿,一溜一溜地走过弯弯曲曲的田埂路,然后就进了那竹木掩映、语花香、鸡鸣犬吠的吊脚楼,但我心已足,情已荡,魂已飘飘飞飞。

但是今天,日头已偏西好几竹竿了,那溪沟边仍不见她俏丽的身影。难道她病了?或者已离开了我们这塌塌?我叉丫墨胯地躺在一块青石板上,嘴上嚼着一根嫩绿的狗尾巴草,双眼望着天空中鱼鳞般闪耀的云彩,内心深处极其失落和忧戚:狗日的天,热死鸡巴人!正当我迷迷糊糊的时候,一阵蜜糖一样甜人的歌声传来:

北京天安门,(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天安门上太阳升,

伟大领袖毛主席,

指引我们向前进……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盯着从远而近的她:来了,来了!我象一只发情的母鹿,燥动不安,四肢颤抖,双颊火烧。她来到我身边竟站着不走了,我吓得头都不敢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是不是她已晓得我在看她?或者晓得我见她?忽然她鸟语般地问道:小弟弟,能我让牵牵你的牛儿吗?我在把牛绳子递给她那一瞬间竟历史性的勇毅无比的抬起来望住了她:瓜子脸,香蒜鼻,樱桃口,柳叶眉,秋水眼,好一个美人胚子!特别是她那鼓鼓囊囊的胸脯,象顶着两个甑米答答,溜圆圆的,坚挺挺的,肉胀胀的,一下子看得我眼花缭乱,心猿意马,神魂颠倒。她问这弯角角是什么牛呀?我说水牛。她又问那尖角角呢?我说是黄牛,黄牛比水牛温顺,黄牛打架角对角,水牛打架角弯弯,黄牛输了转身跑,水牛输了死命戳。她说你真能干,这么点儿大的年纪放这么大的水牛,要是我弟弟就只有哭了!我说城里的知青是不放牛的。她说今天是,明天就不是了。说着她扭动着蚂蚁一样细柔的腰肢上了田埂,手臂一左一右地摆动,轻缦,柔美,阿娜,就象家门前天里河岸的柳枝;臀部也一左一右地扭动,饱满,结实,滋润,就象我家水缸上用了几十年的枫香树瓢瓜。一会儿,她就从我的视线消逝在青烟缭绕的林子里了……

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她。有一年秋天的一个早晨,大队书记在有线广播里通知:今晚七点请全体社员到大队看戏!请民兵连长安排好岗哨,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和捣乱!说起看戏,我们这些细娃儿喉咙早伸出了爪爪,把牛牵到坡上游两转,再甩几把早上割的露水草,就邀约几个伙伴儿去大队了。舞台设在大队小学的阶沿上,我们立马从山上抬几块石头放在阶治下边,抢占有利地形看第一排戏。其实太阳才偏西,演出还在哪里哪呀!终于熬到天黑,舞台上的气灯也亮了,大队书记讲了一通国内国际形势后就请县剧团开演了。剧团演的是我们细娃儿最爱看的《红灯记》,先是磨刀人出场,接着是王连举叭叭叭一阵乱枪,随即长着仁丹胡子的鸠山队长立即带着宪兵围了过来带走了负伤的王连举。大家正在骂王连举枪法不准的时候,一个穿花布小袄的姑娘上来了,高挑,大眼,长辫,手挽一只竹篮,竹篮里装着一盏红灯。我顿时傻眼了惊呼道:她呀!我身边的小伙伴们也同时惊呼:乖乖,是她呀!是她,我们大队的知青。真是纵你寻她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斓姗处。这晚上的戏我们看得稀里糊涂,大家都在讨论这三四年铁梅离开后是怎样在学戏,在戏班里找没找男人,就今晚的戏来看好象还没有找,李玉和是她,王连举是叛徒她不会嫁,鸠山队长是日本人有杀父杀祖之仇,那么磨刀人呢?是她叔叔辈份不合……戏终人散,就连舞台也收拾干净了,演员们在我们的教室开始睡瞌睡了,我们还坐着冰冷的石块上瞎聊。民兵连长带着几个武装民兵过来吼道:几爷子还不冲回去,老子要学游击队开枪了!我们转身就跑,躲进了学校操场边一码包谷杆里,大家仍喋喋不休地谈论铁梅。有的说她漂亮,比班上的学习委员要乖百倍;有的说她姜糊,比新来的女老师要乖十倍;有的说要是娶她做婆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让她弄饭不让她洗衣不让她下地劳动;还有的说格老子干脆夺了民兵们的枪,把铁梅抢上山去打游击,做压寨夫人……县剧团在我们公社的几个大队演了五天,我们打着火把也撵了五天,直到第六天他们要翻过荒无人烟的齐跃山到别的公社演出,我们才依依不舍地死了再撵下去的心。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古人追求的最高目标,但于今人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巨大的精神催化剂。于是,我们大家都立志发奋读书,决心跳出农门,到县城去找铁梅。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过五关斩六将,我们竟一帆风顺地进了大学。也许是“命运天注定,机缘早安排”吧,大学毕业其他人都分到了外地,只有我分回了利川,又七挪八攒地到了文化部门,这时,我首先想到的是去看李铁梅。当我去剧团寻找二十多年未谋面的李铁梅时,他们说她早已回到了武汉。这时我才知道,李铁梅并不姓李,而是姓赵,不叫铁梅,而叫菊仙。从溪沟边一别她便进了县剧团,当时正是样板戏演红大江南北的时候,由于她的灵气,她的身段,她的妖媚,她卓越的表演技巧,很快赢得了观众的倾心与赞美,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成为众多女子比照的榜样,成为众多男子追慕的偶象,全县上下人人“心中只有唱歌唱戏的李铁梅,没有生杀大权的王县长”。有两个局长的儿子为争夺她竟大打出手,父亲局长们闹到了县政府;有个副县长的儿子也为她害起了相思,茶不饮,饭不进……可是,利川纵有千般好,她也要回武汉,因为武汉有她年迈的父母,有她需要抚养的弟妹,有她巾巾绊绊丝丝缕缕的亲戚朋友

去年天,我和剧团的几位老哥老姐去武汉出差,他们正要探望同事多年情深意笃的李铁梅,我也想搭个偏伙,再睹她倾城倾国的容颜。据他们说,铁梅“天仙红颜,命薄如纸,”如今生活得十分艰辛,几乎是穷困潦倒。她从利川剧团调回武汉一家街道皮鞋厂,左挑右选最后与车间的一名工人老大哥喜结良缘,然后就生了一个与她一样目清眉秀的女儿。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年,工厂破产,企业改制,双双下岗,丈夫只好到上海打工,而她则留守武汉照顾公婆和孩子……我们约的早上八点半在黄鹤楼前见面,可是到十点钟了还不见她的身影。我说电话联系吧,哥们姐们说她家连坐机都没有哪还有手机!真是太监看着皇后娘娘生细娃——干着急呀!一直等到十一点才联系上,她因为坐一元钱的公共汽车,又没到过黄鹤楼,七转八转竟迷失了方向,不得不转车回家给上中学的女儿弄饭……我们唏嘘一阵后,再没有心情谈论她了,都无息无声地远眺着白帆点点水波滔滔的长江,想着人生的命运际遇,我不禁轻声地朗颂起崔颢的诗来:

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

白云千载空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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