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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父亲十八岁

2012-11-12 21:35 作者:邹平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阔别多年以后,回家的路在父亲的脚下。他几乎凝视着这片熟稔的土地,胸腔里的心脏瞬间无法抑制,仿佛要迸裂出来。他知道,从那道山梁往下俯视,就是家了。

父亲的脚步急促起来,一根烟的时间便走上那道山梁。站在山梁上,一栋残破不堪几乎是坍塌的老屋映入眼帘。父亲的欣喜异常,连白色的眉毛都弯成了笑容的姿态。屋后那片小树林还是那样枝繁叶茂,房前那个小水塘还是那样清澈见底,这都是父亲非常熟悉的景物。

在这片废墟前,父亲足足停留了一刻钟,一种无比地痛楚袭卷了他的心房。从这里呱呱坠地,从这里走南闯北,刹那间无法接受他的家竟是一片废墟。有谁知道,这么多年父亲的血液里到底奔腾的是什么?奔腾的是对家的眷恋,以及对过去生活在这栋老宅子里的家人的牵肠挂肚。

说到底,这里确实是一片废墟了,已经荒无人烟。我一直感到纳闷,为什么我的祖上选一处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建房子呢?据父亲回忆,很早以前,这宅子周围有十几户人家,但那些年兵荒马乱,这十几户人家逃难到了远方,也就只剩下父亲这一家人了。这栋有着百年历史的老宅是曾祖父修建的,在当年可谓大户人家。当时,我的曾祖父是当地有名的私塾先生,有生之年风流倜傥,娶妻之后还纳过两小老婆。像他这样的名门望族,在僻静处建一栋雕梁画栋的房屋也就不足为奇。

就算这是一片废墟,毕竟是他曾经的家。我感觉,父亲在这一刻真的老了,他越来越怀旧。他沿着屋基慢慢走着,步履地轻盈似乎是在担心踩到了往昔的记忆。轻轻地,触摸着一块块青砖,一种湿润从青砖里渗透出来,从手掌传递到他的心坎深处。轻轻地,捡拾起一片被风浸湿的瓦块,在阳光照耀下,很深地黑色里还泛着丝丝缕缕的绿色。忽然间,他触碰到那扇厚重的大门框,门框在风雨飘摇中仍屹立不倒,而门板早已不见,连着一起消逝的还有四十多年前那扇木门嘎吱嘎吱的响声。

就在这时,父亲的手掌突然间停住,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枚挂在门框上的顶针。风雨侵蚀,它已经锈迹斑斑,却依然挂在门框的钉子上。这明明就是奶奶在世时挑灯缝衣的顶针。父亲隐隐约约地看见奶奶在这栋宅子里,凑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奶奶一针一线缝补着破烂的衣服。奶奶早已过世,而这枚小小的顶针显得异常珍贵,只见父亲把这枚顶针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枚顶针是父亲在这片废墟里找寻到了的唯一实物,却勾起了对奶奶的记忆。此时的父亲眼睛已经湿润,他怎么也无法忘怀奶奶去世的那个晚上。奶奶得了重病,无钱医治,躺在床上数着日子等死。可那天晚上,奶奶依靠在爷爷的身上,病恹恹地望着几个未成人的孩子。奶奶渴望着活下去,在她的目光渗透了对生的希望,但死神却拉着她往死的路上走去。只见她用力撑撑身子,抬起手抚着几个稚嫩的脸庞。此时的奶奶默默无语,一种类似于珍珠般晶莹的液体,在眼角汇聚,然后一个华丽的转身,洒落在奶奶的衣襟上。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瞅了父亲一眼,父亲怀里还抱着七个月大的姑姑。当奶奶再次抬手爱抚最小的姑姑时,可父亲起身迟了一步,来不及抬起,便早已垂落下去。

奶奶突然间去世,仿佛整个天要塌下来。在父亲的眼里,奶奶就是他的整个天。但那一过后,父亲仿佛突然间变得成熟。他趁着月光尚未褪尽,便去小水塘挑水。他悄无声息地起床穿衣,当他推开那扇厚重的木板门,一阵浑浊的嘎吱声划破清晨的静谧。他挑着两只水桶往小水塘走去。此时月色依然朦胧,倾泻的月光抚摸着水面,如一面银色的镜子平铺在水面上。父亲顺着长满青苔的石阶下到水塘岸边,“叮咚”一声把两只水桶灌满便提起来,搅得淡淡的月色在水面上翩翩起舞。四周一片漆黑,石阶上被多年的脚印打磨得光滑,反射着月光,父亲又沿着这些石阶往上走去。

父亲习惯于一个人做事。他行走在田野上,扛起一把锄头去挖地,宛如一幅田园风光的写意画。那块早已冻结的土地,松刨起来着实有些吃力,只见他一个劲地往地里使力。偶尔,他把摩挲得锃亮的锄头挖在地里,吐一口唾沫在手上,双手一擦,便又抡起锄头挖起来。但他不习惯于和别人共事,哪怕是一头牛?当年父亲生活的年代,要靠挣工分维持生计。每当村长要他牵一头牛,扛一把犁耙去水田犁田,却无法和牛共事。说起来这头牛有点倔强,恨不能站着死,决不被人牵着鼻子走。父亲用鞭子往空中一扬,一个响亮的噼啪声从空中响起。满以为吓吓这头牛的,但它却使起性子来,站在天地间纹丝不动。年轻时的父亲怒火中烧,一扬鞭,只见一条鞭子便在牛屁股上弹起一道印痕。几只闻风而动的苍蝇死里逃生般向远处扑腾着,而这牛被痛感神经拉扯着,猛然间乱窜起来,把父亲从犁耙上摇晃下来,犁耙也横倒在水田里。后来,这事成了全村人的笑柄。再后来,在祖国山河大兴土木之际,被村长“推荐”出去修公路,建水库。但有一年,公路部门要招一批养路工,而且父亲非常幸运地成了养路工。自从,父亲的命运发生了重大转折,从一个挣工分的农民,摇身一变而成一个拿工资的工人

父亲站在这片废墟前已经很久,这一幕幕如烟往事如一场电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一年父亲十八岁。如今物是人非,父亲已过花甲之年,在他深深地皱纹里用岁月刻画了世事沧桑。但他始终不变地对生活极其认真,极其简朴,舍不得扔掉一根纱,舍不得浪费一粒粮食。这是我对老父亲最肃然起敬的地方。(2012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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