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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尖上的映山红

2012-11-04 12:54 作者:海蓬花开  | 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文/丛敏

惊蛰一过,故乡山的悬崖峭壁上就会开满了水红的花儿。样子似映山红,但比映山红花要大,颜色深,花瓣更密集,清风的日子里,如一团团云霞降落,起风的日子似一蔟蔟点燃的火炬,美艳美幻,但因没叶子,故乡人就把她叫做光腚花儿,总觉得这个称呼委屈了她,细端详,她还是属映山红家族,私下就叫其映山红花儿。

因着故乡是由无数个小岛拼成的,她的山就都临海而耸,向着海的那面山是高且陡的峭壁。可能是山神和海神怕虾兵蟹将进军到岛上来,才这样设计山的走势?孩童时,我时常会这样遐想。长大后,从书本上才获知,这样的山势是风吹浪蚀的结果。

惊涛湃岸,白浪滔天,让这些峭壁几乎不生花草树木,这就使只盛开在这峭壁上的这种花儿更见飒爽英姿。真的,以我的生平阅历,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映山红。专捡着峭壁安家。最不可理喻的是她们不仅美丽地盛开在乍暖还寒的季节里,而是她们的孤傲,热烈。

她们从不结成对,连成片,而是一蔟,一支地昂首于峭壁,越是陡峭的岩壁上越见她们茁壮的虬枝,从不见她们孕育花蕾,眨眼间她们却怒放满峭壁,似乎满峭壁都燃起了无数的水红的火苗,抖动着无数的水粉的手怕,舞起无数粉红的水袖。想想吧,一个风和日丽的天,你乘一叶扁舟,或站到岛子最高的山峰上,极目是平展如镜的海,海深处是姿态各异的礁石,近处停泊着排排歇息的渔舟,偶有洁白的海鸥飞上掠下,绕海的岸也是洁白如洗,顺沙岸而上的是似醒未醒青黛的山,山的土黄,或铅灰的峭壁上,正此一蔟,彼一蔟地点缀着云朵般,霞光般,雾霾般的粉红的花团,你的心绪会怎样呢?我在这个时候,会把那些礁石看成是感叹号,把那些渔舟看成是删节号,会嫉妒海鸥翩然于峭壁前的身影……更多的时候,我会在想:这些花儿为什么不就在我的脚下盛开,只要一低头,我就可以和她说说话儿。但这个时候我更跟着大妈,二婶们去到山崖下的水井旁洗衣服.天来了,井水泛暖了,汲上一桶由山涧的泉水积攒的井水,喝上一口,甘醇直逼到心尖,用这样的井水洗出的衣服,分外地细腻,芳香,所以就是家中有了洗衣机,岛上的女人们也喜欢到这样的井来洗衣服,尽管这个时候,井水的余寒依然地冰着手,但岛上的女人们还是喜欢,在暖暖的春阳下,搅动着这沁凉的山泉水。这个时候,岛上的女人们都会换上了一年里很少穿的艳丽的衣服,红的,绿的,粉的,夺目耀眼,积攒了一的气力,现在要使出来,压抑了一冬的风情,现在要挥洒出来,大概是吃了过多的鱼虾的蛋白给养,海岛的女人,头发乌黑油亮,眼睛乌黑油亮,个顶个地漂亮,滚圆的腰身,清脆的嗓子,让她们如这映山红般地鲜亮。时常,她们会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唱着歌儿,讲着笑话,最多的时候她们会扬起黑红的脸膛,将圆润红实的手圈做一个喇叭喊起:

光腚花儿开啦(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打渔的别想家啊

是啊,这个时候,所有该离家的渔船都离家了,渔船得等到三伏天才回家歇息半月十日,那叫歇伏。那个时候,天热着,女人们短衣短衫,渔人是看不到春日里女人怎样地被衣衫打扮的倩姿了.

就在女人们想起春节回来了又小憩了半月十日又破浪离家的男人时,迎面来了一对欢笑的女人和男人,不用看女人们也知道那男人一定是肩抗着领章头戴着帽徽,那女人不是小学校里的老师,就是从大陆来的探亲女人,因为能够守驻在岛的强壮的男人,除了边防军人,不会再有什么男人,不会再有什么男人这么地陪着自己的女人。军人是陪女人来和峭壁上的映山红合影留念的,他们还带着一个虎头虎脑的七八岁大的孩童。女人们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白净的女人和这个虎头虎脑的孩童,女人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从大陆地上来岛探亲的。女人们就住了笑声,停了洗衣服,呆呆地望着这幸福的一家人。她们是多么地羡慕军人和军人的家属,一年还有那么长的探亲假,羡慕军人的女人还有机会住到岛上陪丈夫……她们的丈夫在浪尖上呢?她们陪不了丈夫,丈夫也陪不了她们……

“哎呀!哎呀……”随着一个女人一声哎呀的提醒,女人们会想起了上山拾草的公公,上学的孩子,该回来吃饭了,想起自家的菜园子,今天必须得翻挖出来,赶明好种载上葱、蒜、豆子、白菜,这可是一家人的吃食,岛上离大陆远,大陆的蔬菜和鲜果上不了岛,近年虽也能见到从大陆运来的鲜菜鲜果,可死贵着,男人的钱挣得艰难,还是省着花,女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经营着自家的菜园子。还有今天也是个大潮日子啊,收拾了园子,得赶紧去赶海,映山红花开的季节里,正是蚬子,蛎子最鲜肥的时候,多赶些,除了吃,还要多多晒些留给出海回来的男人吃,多赶些,多晒些,好送到收购站里换钞票,多赶些,多晒些,好留给老人孩子闲暇了当糕点嚼……

一年里最美丽的女人们就更想着出海的男人们,她们盼着天一下子就来,她们的男人能和她们团聚几天,那个时候,她们就可以娇宠着男人们,把这一春里舍不得吃的喝的都一股脑地来供养着男人。她们任着男人撒娇,倾诉他们在浪尖上挣命的苦……女人们含泪含笑地把颠沛的男人揽在怀,就是不说自己照顾儿女,公婆,支撑家业的苦……都说红花得绿叶陪,故乡的女人,自己就是一个天,她们这些红花不需绿叶陪,一如这开在悬崖上的映山红。

回来的男人见女人还是没命地织着渔网,钓鱼,赶海换钱,就嬉笑女人没出息,有福不会享,女人就笑骂着男人说,你忘记了张家的事?男人就不再吭一声。岛子张家的男人那年遭遇了风暴,人是安全回来了,但船没了,保管在船中的钱物都和船一起沉没了。活命回来的张家男人愁眉苦脸的,没钱怎样过年?这个时候,她的女人拿出了自己卖海的钱……

“我们还要把房子翻新,我们还要把儿子送到城里读书……”听了女人的数落,男人就更不吭一声。

半年盼回一次男人是岛上女人最甜蜜,最辉煌的时刻,可更多的时候,她们的男人一去就是三年五载,于是,她们就在浪尖上望,浪眼里盼,等待着男人回家来。所以,那首《柳堡的故事》中的“哪怕你这一去千万里啊,哪怕你十年八载不回还。”永远是岛上女人最流行的歌。但时常是,这首歌已唱得山上的草儿都摇头复摇头了,海里的鱼儿都流泪复流泪了,也不见男人的踪迹,女人就整日地站在峭壁边上,眺望着大海,千肠百结地呼唤:你回来啊,新杀的猪留着呢,新撵的糕米留着呢,新扯的布料已经做好了,婆婆的病已经痊愈了,失修的房子已经修葺一新了,我又盖了两间屋,添了一群鸭……你快回来吧,回来看看,我会温一碗热酒与你,我会与你一起去看海灯,但她们的男人却永远也听不见了。把生命系在腰带子上的打渔人,风浪掀翻了船,撕断了腰带,他们就葬身到了海底,她们的女人就永远也盼不到他们的身影,哪怕一个不完全的尸首。

女人们哭得再也哭不出眼泪后,就把男人留在家中的衣物放到一个上好的木材做的棺材里,埋到了山上,岛子上有多少这样的空坟冢,就有多少个破碎女人的心。那一年腊月,岛子上两条大船同时遇难,二十多个男人丢失了性命,小小的岛子塞满了哭声,新婚不久的媳妇捧着婚照要跳到海里找夫君,年迈的妈妈头撞着礁石要讨回儿子的性命,中年的媳妇拉着儿女跪在海边一个紧一个,一个响一个地磕头,要海里的鱼鳖还丈夫一个全尸……那一年走在海滩上,满眼都是馒头,蔬菜,水果,糕点,纸钱,横七竖八地散在海滩上,涌动在近海里,那是死难的家人奉送给大海,奉送给一去不复还的渔人的吃食……

今年的映山红开花的时候,女人们不会来洗衣服来唱歌了,站在寒风里,望着峭壁上映山红的枯枝,我为岛子上发生了这么惨重的海难忧伤,为痛失了丈夫的海岛女人忧伤……可是春还没到,映山红刚吐了花蕾,就有消息传来,说是有十几个痛失丈夫的女人,依着岛上的规矩转嫁给了小叔子,大伯哥,那个家里没有大伯哥和小叔子可嫁的叫春儿的女人,决定招一个倒插们的男人,她说她不能丢下年迈的公公和婆婆。

岛子上有一个不成文的俗规,男人遭遇了海难,女人若不改嫁,就嫁给没成婚的男人的弟弟,或哥哥,使失去了父亲的孩子有个爸,使失去了儿子的公婆能留住孙子。于是海岛的女人又把她们的勤劳和博爱奉献给了另一个男人,不管她们喜不喜欢这个男人,不管这个男人是不是有德行,不管这个男人对她们好与坏,她们都无怨言地依着这规矩,完成她们下一次的殉道,再一次地将希望交给大海,交给海浪。收拾了残破的心,挑起一个渔家的脊梁,延续一方海岸的血脉。

所以,当映山红花开的时候,女人们又换上了她们的男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欣赏的春的衣裳,来到这峭壁底下的井边洗衣服,唱着与这映山红一样热烈的歌,执着的歌,扬起黑红的脸膛,将圆润红实的手圈做一个喇叭喊起:

光腚花儿开啦

打渔的别想家啊

这时候,也有女人会想起,曾经的老渔人的讲述,说,无论多老实本分的渔人,在他们长停泊的码头都会有相好的,一丝不快会划痛了女人的心,但很快的女人就会想,铺水盖浪的渔人有多么不容易,他们过分些有什么,就如他们回到家里的撒娇,她们能体谅。于是她们就再次地唱起那首《柳堡的故事》中的“哪怕你这一去千万里啊,哪怕你十年八载不回还。只要你不把我英莲忘啊……

故乡的女人们,她们从不絮叨“忠贞”,却用她们的痴洗涤了渔人的世界,

故乡的女人们,她们从不聒噪“挚爱”,却用她们的大爱点燃了渔人的一方天。

故乡的女人们,她们从不知道有个波伏娃,有个什么的《第二性》,但她们永久的恋爱却是独立和坚强

故乡的女人们,她们使我深谙:奢华和娇宠优于别人的女人并不高贵,高贵的是女人真正的忍耐和温柔。这样的女人就是挣命在浪尖上,也是美艳美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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