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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凉好个秋

2012-09-24 14:01 作者:春暖花开  | 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木门吱呀一声,撕碎了秋晨的宁静。荷儿奶奶的一双小脚刚踱进院子里,她就连打了两喷嚏。喷嚏声绵而无力,象极了炕头那只老病猫的喵呜。天凉好个秋。荷儿奶奶象风中飘飘欲坠的枯叶,皱褶的脸被风干似的焦黄。她扶着门框哆嗦了一下,顺手抓过衣绳上的长袖褂,颤巍巍地套上身。

一场秋一场寒啊,荷儿奶奶望着水汪汪的院子想。几乎是同时,一波笑意从她的嘴角荡漾开去,在她脸上的沟沟壑壑间流淌。荷儿奶奶深呼一口气,看了看天,望了望村子上空稀落的几缕炊烟,突然折身进屋。

仿佛注射了强力剂,她的动作瞬间敏捷起来。不一会,木门再次吱呀了一声,荷儿奶奶拿稻草在门拴上打了个结,就匆匆出门了。她拄着她的橡木棍,这橡木棍,通体摸得溜光,是荷儿爷爷十二年前留下的拐棍。荷儿奶奶晚把拐棍搂在被窝里,一来睹物思人做个伴,二来起身用来方便。更让荷儿奶奶不释手的是,拐棍上有两个歪扭稚嫩的字:荷儿。这是荷儿上小学时用削笔刀刻上的。

荷儿是奶奶唯一的爱,唯一的根。荷儿曾对奶奶说,她记不清爸生前的模样,依稀记得妈妈改嫁他乡之前的轮廓,但清晰的记忆,是从睡在奶奶的被窝里开始的。她的头,拱在奶奶干瘪的怀里。奶奶的皮肤松垮垮的,一扯老长,象在枯瘦的骨头上套了件又肥又松的皮套。荷子象头圆润的白色小乳猪,小胖手常常抓着奶奶枯萎的乳房恬然入睡。

回忆往事,两滴浊泪盈在荷儿奶奶的眼睛里,她咧开没了牙齿深陷的嘴,笑了。

荷儿奶奶一只臂挎着荆条筐,一只手拄着拐棍,小脚颤颤悠悠地点着泥泞的村路。(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荷儿最爱吃炒花生。每每她回来时,荷儿奶奶点一把细草,文火把花生烘炒到最佳火候。荷儿总是倚在奶奶的被褥上,噼噼叭叭地剥一瓢炒花生。奶奶没牙,她笑呵呵地看着荷儿痛快地吃,给荷儿递上热水,满足地嗅着满屋子花生喷喷香。那是荷儿奶奶的幸福时光。

雨后的路上除了泥水,尚没有人的足迹。荷儿奶奶为自己的小狡猾窃喜。可以肯定,她是村里第一个出来捡花生的人。仿佛,她已经看到地里那些漏落的花生,被雨淋过,散散点点,露出白花花的脸来,在落寞地等着她。荷儿奶奶加快步子,拐棍一深一浅的戳进泥泞里。

哟!荷儿奶奶惊叫一声,她的三寸金莲踩在一墩猪茇子草上,刺溜滑了一脚,她一个趔趄。幸亏有拐棍,是老头子在天帮我呢,她稳稳身定定神,想。

前些年,是耽误不了荷儿吃花生的,可荷儿奶奶八十岁以后再也种不动地,加之老伴的逝去,她的腰弯得象抛物线,忽然间没了力气。幸好她还有荷儿。荷儿是她的命她的魂。

谁家种地都不容易,不能老吃左邻右舍送的花生。荷儿奶奶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地里去,泥水早已打湿了她的腿脚。主人在秋收后捡过漏花生的地块,她才能进去,她捡主人捡完漏的“漏”,不是来占便宜的。荷儿奶奶严守这个自定的规矩。

俯身,捡拾,起身。荷儿奶奶象僵化的机械,动作很拗,浑身关节生硬得嘎吱作响。她视力并不好,她把蒲团挪来挪去,人盘坐在上面,把身子匍匐探出去,脸贴近地面逡巡着,手伸向可及的花生。

荆条筐的底儿渐渐盖上了。荷儿奶奶满手是泥巴,蒲团湿漉漉,她的裤子沾满泥浆,又湿又凉。

泥浆越来越凉啊。荷儿奶奶有些冷得战栗。

荷儿好久没回来了,荷儿奶奶的泪盈起来,簌簌滑落......荷儿出嫁,按风俗,原本是要回来“三日回门”的,荷儿奶奶准备了“回礼”——那是她为荷儿夫妇新做的两双鞋垫。荷儿奶奶还为新孙女婿准备了红包和自酿的米酒。可是,那天,新娘荷儿没有带新郎一起回来。荷儿奶奶连续几天坐在门槛上张望着村口,从日升,到日落......

再过三天就四个月了,荷儿一直没回来过,她的电话老也打不通。她只是偶尔打电话给奶奶问问安,或者托好友兰儿捎来些东西。兰儿每次都说,荷儿升为公司人事部主管了,工作忙得很,过一段时间就接奶奶进城一起住。荷儿曾在电话里说婆婆重病在外省住院,她是不是跟过去照顾了?可难为了这苦命的孩子。荷儿该怀孕了不?......快仲秋节了,荷儿一定会回来的。荷儿奶奶扯过袖口,拭干了眼泪,想起未来的重外孙,她甜蜜地咧了咧嘴。她爬起来,把蒲团放进筐子里,蹒跚着踱向另一块地。

二赖子家的花生咋不及早收回家呢,都淋了,唉,都淋了......荷儿奶奶惋惜地喃喃着,那一地带蔓的花生,淋得白花花的,衬在暗褐杂青的叶蔓间,分外醒目。待会儿回村得专程上门嘱咐一声二赖子,太阳出来赶紧拉回来晾晒,不要捂烂了呀。这二赖子,从小就不让娘省心。

荷儿奶奶望着一地花生叹息了两声,然后一歪一拐地穿越二赖子家的地块,往那些秋收完的空地寻去。她的身后,二赖子家的田里,留下两行小脚踩的坑,和一行拐棍压的坑,深深地。

没吃早饭反而费了不少力气,荷儿奶奶饥饿得有点发晕。她看了看天,日头模模糊糊,还没睡醒。荷儿奶奶把泥手往湿淋淋的大襟上抹了抹,剥开几枚花生,把花生仁置于一块石板上,拿一块碎石将其拍碎,然后填进嘴里,用牙龈和舌头艰难地客串着咀嚼的功能。

筐子里的花生满半,荷儿奶奶挎起来有些吃力。她走走歇歇,一步一晃地往家赶,像只游移在泥沼中的伶仃的老河虾。田野里,影影绰绰出现了不少捡花生的人影。

湿衣服让荷儿奶奶瑟瑟发抖,她缓缓地换下衣服,喝口热水,扯过被子,懒懒地躺在炕上。荷儿回来了,一袭红衣下罩着微隆的肚子,她挽着女婿的手,甜甜地唤着奶奶。荷儿又说又笑地搂着她,噼噼叭叭地剥着炒花生。孙女婿饮着她酿的米酒,笑眯眯地品了一杯又一杯。荷儿奶奶双手扶着拐棍,笑得前仰后合......

咣当!咔!柴门粗暴的声响把荷儿奶奶惊醒。她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就见二赖子凶神恶煞般地站在她炕前,他手里高高拎起的,是她捡来的半筐花生。

你九十多岁了老不带才!一大早出去偷我的花生!我花生地里,全是你的脚印和拐棍印!......

荷儿奶奶以超常的速度坐起身,眼睛直直地瞪着二赖子,喘息急促起来,她枯柴般的手指颤颤地指向二赖子,嘴巴张了几张,什么也没说出来,头一歪,整个人软了下去......

荷儿回来了,荷儿真地回来了。陪伴她左右的,不是她的新郎,是两位表情严肃的男士。

荷儿发疯般地哭叫着奶奶,她跪在炕上,紧紧地抱着奶奶,脸贴脸亲着奶奶,抚摸着奶奶的手。奶奶的怀抱不再柔软温暖,奶奶的手僵硬且冰凉。泪眼模糊中,荷儿看见,奶奶的眼睛一直在深幽地盯着她看,仿佛要用最后的眼神把她亲个够。恍惚间,荷儿听见奶奶温和地说:荷儿,你怎么才回来呀?

荷儿苦心构筑的心理堤坝被泪水冲垮,是该对奶奶说实话了。荷儿抹着泪对两位男士说,警察同志,我再也见不到我奶奶了,请您帮我告诉我奶奶真相,让她闭上眼睛吧。

两位警察对视一会,然后,其中一人低沉地说:荷儿新婚第二天,被上司急召回公司办公室开会。上司心存不轨,对荷儿实施性骚扰。情急中,荷儿拿水果刀捅死了上司。荷儿出事后,新郎就与她离婚了。

荷儿的呜咽声掩盖了警察的陈述:奶奶,是我不好,是我撒谎,原谅我故意骗你……

荷儿知道,奶奶喜爱的东西都锁在那只古旧得看不清原色的木漆箱里。荷儿打开木漆箱,她要亲手给奶奶穿上寿衣,那寿衣,是爷爷过世后奶奶特意自备的。

突然,荷儿怔住了:箱里一角,是一男一女两双绣着红双喜的鞋垫,鞋垫旁边,是一个微鼓的红包。红包下面,是一针一线缝制的宝宝的小花被和几件婴儿衣......

哇——荷儿尖厉的一声哭叫,刀子般扎痛了小村庄的心,左邻右舍泣不成声。二赖子长跪不起,脑袋使劲地磕撞着地面,他的脑门上,一团发黑的鲜血渍出来。

炕前杌子上,那捡来的半筐花生,湿淋淋的,泪洗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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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凉好个秋的评论 (共 4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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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句点 、荷儿奶奶 荷儿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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