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樵夫(原创)
在山肚子里长大的我,少年时代,上山砍柴是寒假生活的主要内容之一。
打十三岁起,每年的冬季我都要砍一码子柴,用来维持家里一年的烧锅做饭。虽然家住在林海之中,但是父亲忙于出工挣工分,母亲又羸弱多病,给家里拾掇柴禾的事就责无旁贷的落在了我的肩上。我们烧锅做饭都用的是木柴,况且都没有风匣,所以烧锅最好用干柴,这样才能叫得上快,不会把面煮哑了。再加上山里一年进入秋季之后多雨,不预备烧柴是不行的。
每年的寒假,我们年龄相仿的八九个少年,吃过早饭之后,磨快斧头,腰里系一根麻绳,吆喝着结伴到林子里砍柴。
砍柴也是有讲究的:林场明令禁止的禁木杨木、椴木、松木、桦木、木等一些用材木不能砍;那些笔直端庄的木柴不能砍;正在生长的幼苗不能砍,能砍的就是些灌木、荆棘之类的。山里人生就的骨子里爱树,即就是护林员不管,也没有人会去砍那些不能砍的树木。
结伴进到林子里之后,便四下散开,每人选一块地方开始砍柴。之所以选择冬季砍柴是因为树木没有了叶子,往回拉运相对轻松一些。选中要砍伐的树木,清理掉周围的羁绊,往手心里唾两口唾沫,攥进斧把就开始砍了起来。一般砍倒一丛到两丛灌木就够一天的任务了。砍柴的同时,嘴里也不闲着,不是胡吼乱吆喝一气子,就是编排某个伙伴的笑话,硬是把村子里一个丑女子摊派给他做媳妇。村子叫丑娃的妹妹是个哑巴,我们叫做瓜女子,大家想编排谁了,就说谁的媳妇是瓜女子。我曾经也被安排为瓜女子的对象,被发小们喊叫了好几年。
柴砍好了就歇缓一阵子,完了就忙着寻能拧葽的树条子,例如嫣红柳、栒子木、柳木、面栗子等等。两根葽捆一捆柴,一天每人要砍三四捆柴才算完成了任务。每年的冬季我都要给自己在心中定一个计划,每天砍四捆柴,一个寒假大概要砍一百来捆柴,在我家的院子边摞起一个三米多长,一米多高的柴摞子。那高高的柴摞子带给我很高的荣誉,每年的除夕之前我都能够穿上一身蓝咔叽学生装——那是父母对我的最高奖赏!(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捆好的柴捆,如果有溜道,就省事多了,只用在柴捆的大头绑上麻绳,顺着溜道一气子就溜到了山下,再竖起柴捆背上回家;若果没有溜道,就只好硬背了。一捆柴大概八九十斤甚至一百来斤,往回一背,最近也要二三里路程,中间要歇缓四五次,到背回家,棉袄后面都已经湿透了。摘掉头上的帽子,就像揭开了蒸笼一般雾腾腾的。等到四捆柴都背回来摞好,整个人就如一摊子泥一样了,软溜溜的没了骨头的样子。可是睡上一晚上缓精神了,第二天吃过早饭又去砍柴了,因为心中的计划还没有实现呢!
我最爱砍李子木,这种灌木虽然浑身有刺,砍起来很费一番功夫,但是李子木木质坚硬,火焰恒久,不仅仅是烧锅的好木材,而且是火盆里生火的最好木材,它燃烧的时间长,也不会爆出火星烧着衣物。每天早上醒来,父亲在喝罐罐茶的间隙里,早已烤好了焦黄香甜的洋芋,我们嫌冷不肯从被窝里钻出来,父亲就把我们的棉袄一个个挨次序在火上烤热,我们便很快地钻出被窝套上棉袄,浑身暖烘烘的。所以,我的柴码子里,绝大多数是李子木柴。有时候还专门砍几棵壮硕的李子木供父亲喝茶用,那木质红艳艳的悦目,劈成短节节,一层一层码好,宛若一幅艳丽的图画。
刀斧无情。和斧头打交道,自然难免受伤,划破手脸那是最常见不过的事,有时候还要吃大亏呢!一次我在大梁上砍倒了一棵少见的李子木树,直径一尺有余。歇缓好了之后,我准备把这棵李子木劈开,好分两次拉回去。刚开始劈得很顺利,眼看着就要劈开了,却功亏一篑,一斧子劈在了我的右脚面。锋利的斧刃划破鞋面、袜子、狠狠地咬进肉里,我顿时感觉浑身一麻,继而是揪心的疼。我拔出斧子,脱下鞋子,鞋子里已经是半鞋碗碗血。我用牙撕开棉袄缝子,掏出一些棉花,再划着火柴把棉花烧成灰捂在伤口上,最后用棉袄上的布绺绺绑扎好。当我脸色苍白,摇摇摆摆地扛着半面李子木柴回到家里时,鞋碗里的血已经凝成一块,右脚的伤口像一张娃娃嘴惨不忍睹。
那次受伤,导致我的右脚一个多月不能灵活自如,那一年的柴码子也是最低的。其实,在林子里砍柴,受伤的事谁都不能幸免。父亲、大哥、三弟、四弟,还有村子里其他的人,谁的脚上腿上没有几处疤痕呢!
有一年爷爷从静宁老家来了,看到瘦弱如柴的我背着那么大的一捆柴,心疼得直报怨我的贪心。爷爷帮我往柴码子上摞柴时,我背回来的柴捆他竟然挪不动,着实令爷爷大吃一惊。正因为那时太好强,才挣成了病,至今我还不时“吭吭”地干咳,就是少年时代过度用力落下的病根。
每到阴雨连绵的日子,是山里人最苦焦的时候。炕不得热饭不得熟,急得女人咒天骂地。男人们冒着雨劈好柴塞进炕洞里灶窝里熏上,才能保证第二天的烧炕做饭。这个时候,谁家有一码子柴就显得尤为重要。
穷人的娃娃早当家,从少年时代我就遭遇了过多的苦难,光砍柴的经历就有七八年之久,因而铸就了我超强的韧性。静坐遐思之际,心中倒滋生出对那个艰苦年代的感念来。
苦难如盐,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种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