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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曾祖母(六)

2012-05-12 09:23 作者:周围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二零零五年仲时节,天气异常躁热,天空着火一般,整个空气都被炙烤的干呛呛的,宽硕的杨树叶子和娇小的洋槐树叶子被炙烤的软瀌瀌的,就像一个个干完重体力活的农家姑娘,都耷拉着脑袋粘在树枝上。这一年水少,天只降了几滴雨,可能与上一年天的降有关,俗话说:“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由于去年的整个冬天降雪量极少,所以预示着今年的收成一般。

春天开始,镇子上的农民就从水塔处拉水灌溉种玉米,玉米芽方才钻出土壤,但由于天旱,还需不停的拉水灌溉。镇上的庄稼人从春天忙活到夏天,玉米总算长到了一米高。我和玉米一样处于煎熬之中,面临中考,整天忙活着复习。自从给曾祖母拜完年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由于复习时间紧张,我也没有考虑过主动去看望过她,而是把自己埋在一堆又一堆试卷和数不清的英语单词中。这时候,自己最苦恼的事情就是英语,总记不住单词,每次考试,其他功课都优秀,唯独英语不及格,每次上英语课,都提心吊胆,生怕老师听写单词或提问。

就这样度过了中考,中考结束后,在期待已久的漫长暑假里,我每天浑浑噩噩的过活,偶尔想起看望曾祖母时,总给自己一个借口——反正高中也在镇上,以后看望她的时间多。

我在借口中迨到上高一,开学一周多了,也没有去看望她,满眼的新鲜世界——新校服、新同学、新老师、新教室、新课本……曾祖母似乎在心中变得模模糊糊。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常常相见时,往往觉得亲切,时间久不相见时,反而觉得将其淡忘了,尤其是周围充满新鲜事物的时候,更容易将原有的一切抛之脑后,时而记起时,这个人变得可有可无。

不知不觉中苹果熟了,红色的果子硕大鲜嫩,绿色的果子翠绿可口,庄稼人院落周围的雪梨嫩绿硕大,田野中圹埌的庄稼地里:玉米结棒子了,在其植株上明显的凸了出来,就是一个个十足的孕妇,黄豆的豆荚显得饱满,仿佛隐藏着一种无以言状的能量,豆叶开始枯黄……虽然天旱,但秋天还是能看见喜人的收获场景。(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第四个周末我回到了家。母亲一边给我盛饭一边说:“听你爷说,你太太病了。”

“咋啦?”我问。

母亲说:“听说是被狗咬了,挂了几天吊针,伤口愈合了,但身体一哈子不成了,吃的少,睡得也少,说感觉心慌。”

我顿然惊愕,怎么被狗咬了?“咬哪里了?严重不?是谁家的狗?怎么回事?”我问母亲。

“还好,咬了手腕,伤口不重,”母亲语重心长的说,“但是把你太太人给吓坏了,一个八十七岁的老婆子,被狗咬住,能不怕吗?是自己家的狗,听说是你二姑给你太太买了些吃食,你太太顺手搁在了房檐台上,进屋里取东西,结果被狗叼了去,你太太匆忙赶出来从狗嘴里抢,狗下口咬了。”

“打狂犬疫苗了没有?”

“没打,听贾家你爷这样说:‘八十多岁了,还怕狂犬病,听说狂犬病潜伏期长着哩,何况是自家的狗,不打紧。’你太太也不愿意打,就搁下了,用药水消了毒,包扎了一下。”

自家的狗,不打紧?我蓦地心里咣当了一下,自家的狗还咬主人吗?自家的狗就能保证没有狂犬病?我真想吼出这些话语,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因为母亲也知道的不多,我更不能为此在母亲面前发火,让她委屈。我端碗走出了厨房。我又能说什么呢?曾祖母终归是寄宿在别人家里,寄人篱下,还能多说什么呢?人老了,身上有了细胞坏死的怪味儿,生活中需要多照顾,人家一直好心养活着,就算有再多的不满,自家也理亏,人上了年纪,就会遭人嫌,更何况养育她的人家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其实爷爷早就想将曾祖母接回来自家住,前几年曾祖母不愿意,说是拖累,近几年贾家的人不愿意,说:“如若接走老婆子,还不够左邻右舍笑话,会谣传说他们家人待老人家不好,都八十多岁的人了,也习惯了这里的环境,折腾不起,人老了吃的又不多。”爷爷看贾家大爷心诚意笃,方才安心,只是隔三差五就去看看曾祖母,时常带吃带喝,冬天就给曾祖母从街上买一大堆锯末和细炭,好让她晚上喂炕,人老了身上就没火气了,怕冷,所以全天要把土炕煅的暖烘烘的。

这周我去学校,周一就带了酿皮子去看望曾祖母,我知道她吃过许多好吃的,但唯独对这贫瘠小镇上的酿皮子情有独钟,她每次在街上转悠,总少不了吃一口。

曾祖母看我来了,憔悴的脸上立马堆出了灿烂的笑容,就像被一场雷雨淋得湿津津的泥巴地,被雨后的阳光豁然烘干了一般,所有带病的表情瞬间消失了。只见她的右手伤口还留有紫色的伤疤(紫色是药膏的颜色),我问:“还疼不?”“不疼,都好了。”曾祖母笑着说。她的笑容一点都没有伪装,是很自然的,我知道,她是看见我来了高兴——看见谁都没有见到她的大曾孙高兴。

曾祖母最疼我,常把我说成是家族未来的顶梁柱,曾祖母曾说过,我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满月的那天,她抱着我都不想撒手,这一点在母亲口中也得到了证实,母亲说,我过满月那天,村里人几乎都来了,曾祖母甚是自豪,把我抱在怀里,用嘴亲不够,口水把我的小脸蛋浸的湿津津的,别人要抱我,就得跟她斡旋半天。

我突然又记起了什么,便问:“太太,那狗咋处理嘞?”

“能咋处理,卖掉了!”

我又问:“没打死?”

“自家的狗,谁忍心?”曾祖母说的很坦然,似乎没有一丝儿埋怨的口气。

曾祖母倔强的下了炕,给我从自己的百宝柜里翻找吃食,她提出一袋法式蛋糕说:“这是你大姨带来的,我没胃口,吃不了,给,牛子,你吃!”

我顿时觉得鼻子酸酸的,接了手,顺手又放在了柜盖上,提出酿皮,说:“太太,你尝,你最爱吃的,辣子不多。”

曾祖母将酿皮接过了手,放在柜盖上,打开被绾紧的醋水袋,将酿皮子拌匀,吃了起来,边吃边说:“嗯,好吃,哈是那味道。”

“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你连(了)”曾祖母又开始翻柜子,一边给我找吃的一边说,“都想见你,想给你爷捎话叫你,又怕你忙。”

我说:“一直想看你,就是老有事情耽搁。”我知道自己这些话是违心的,并为自己的违心话而悔恨难当,只要自己愿意看望她、想来看望她,还怕没时间吗?国家主席和总理再忙都有时间看望自己的父母,我是什么人,一个乡下农村里的穷学生,还找借口没时间?其实不管干什么,没有时间全是借口,只是愿不愿意去做,就像鲁迅所说的,“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是会有的。”我为自己的这个毫无根据而信口胡诌的借口而赧颜。”

曾祖母又掏出一塑料袋点心接给我,说:“你吃这个。”我捏出一个点心咬了一大口,再次甜到了心头。曾祖母看我狼吞的样子,说:“好好吃,几年就长大连(了),到时候给你瞅个媳妇,再生娃娃,我们家就有后了,恐怕我看不到了。”

我害羞的笑着,“……”

她继续说:“听你爷说,你现在上高一……看你们班里有没有合适的女子,如果有,就领过来太太看看,瞅媳妇不能光看脸蛋,长的好看图个屁用,老了还不是一样,人要找个身体结实的,会过日子的,能生娃的,美美气气过日子,我看现在电视上和画张上,女人打扮的像个妖精一样,以后你可不能找这样的,人心好才最重要。我活了这把年纪,现在才活明白,自己过得舒心比啥都强,以后结婚不要闹得结呀离呀滴,日子要自己好好营生,就像务庄稼一样,你给她浇水,她就滋润,你给她施肥料,她就长的壮实,你给她晒太阳,她就长的绿油油地,你是学生,这些都懂……来喝水……”曾祖母又从保暖瓶里给我倒了满满一洋瓷缸子水,笑眯眯的看着我吃点心。

下午有课,我走时,曾祖母将我送出了大门,一直望着我离去,我没有回头看她,我知道,她一定会一直望着我,直到看不见为止……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是我与她的最后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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