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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河东岸姥姥家

2012-04-13 14:43 作者:水墨丹青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儿时的记忆中,不知道辽河从哪儿来,也不知道她到哪儿去,只知道她日不停地流啊流。辽河的水很清,透过水面能看见水里的鱼。河堤上高大而粗壮的柳树像年轻小伙子的臂膀,隆起一块块的肌肉,天时叶子落了,和古画中的树像极了。河滩上的柳树好像永远也长不大,低垂的枝叶像少女的秀发一样柔软而浓密,如果想玩捉迷藏,随便找个树丛钻进去,别人就得费好大劲才能找到你了。白色的沙滩上,河水冲刷形成的线条好像老人额头的皱纹,记录着岁月沧桑。两岸黑黝黝的土地肥得流油,五谷杂粮养育着两岸的辽河儿女。清水、绿柳、白沙和黑土,构成了辽河独特的风景线,但对于年幼的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辽河东岸是姥姥家。来到渡口,上一只小木船,船家姓李,河东人,说话结巴而且话多,他的工作就是把过河的人们送到河对岸。

翻过河堤,再走不到一公里,可以看到村子东头一幢三间的大瓦房,独一无二,鹤立鸡群。来到院子里,一根高高的铁管顶上有一架鱼形的风车,鱼嘴里叼着风轮,鱼尾是用红布做成的,鱼身用木头雕成,用油漆画着鱼鳞,风吹过时,风轮哗啦啦地转,红色的鱼尾随风飘摆,这架风车连同这座院子,是村子里的一处标志性建筑,这就是姥姥家了。

姥爷是个木匠,手艺出众、脾气暴躁。进了房门,里间屋的门框上,左边挂着一只红缨枪,这是当年几乎农家都有的一样武器,大多是文革时红卫兵们用的;右边挂着一只双截棍,如果留到现在,恐怕比李小龙用的那只还要珍贵了。炕头的炕沿儿边上用木头镶着一个平台,上边放着烟笸箩、手电筒等日常用具。屋中间的柱子上镶着一个圆形的平台,上边放着暖壶、茶壶、茶碗、茶叶筒。炕的中间立着屏风,上面的花纹是手工雕刻的。北面的墙上挂着各种尺寸的锯,地面上的一个木箱子里,装着刨子、凿子、斧子、墨斗等。如果是冬天,炕上还会有一个用黄泥做的火盆,窗台上有剪子、线板,这些是姥姥常用的东西。最有特色的要数炕上的一个小凳子了,是用一整块木头雕成的,收起的时候就是一块木头,四方四角地放在那里,打开后会支出两条腿,变成了一个小凳子,不过要把木块变成凳子,不熟悉的人要掰上半天,因此这种凳子被人们称为“瞎掰”,要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木匠都能做的。

姥爷的手艺远近闻名,他的脾气也是暴得出了名的,一则是遗传因素,听妈妈说,太姥爷也就是姥爷的父亲,临死的时候还打了太姥姥一笤帚疙瘩;二则姥爷是一家之主,还是手艺人,家里的顶梁柱,脾气大了点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相比之下,姥姥是众多温良贤淑的农村妇女中的典型代表,她会讲很多故事,大多是知恩图报、憎分明的民间传说和一些凄美的爱情故事,平实无华的语言和并不复杂的故事情节,听得我们如醉如痴。我小的时候,最喜欢去姥姥家了,而且每次都赖在那不愿回家。

相比之下,河东的昌图县要比河西的康平县强多了,水利、电力、交通等都比河西发达,老百姓的生活也相对富足。1969年,我5岁的时候在姥姥家过节,家家灯火通明,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姥爷非常喜欢放鞭炮,他把“二踢脚”叫“高升炮”,自己做了一个专门用来放“高升炮”用的铁圈,安上一个很长的杆,把炮放在铁圈上,手持杆的这端,用一根点着的麻杆去点炮,既安全又方便。我也喜欢放鞭炮,但未经姥爷允许,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动他的东西,尤其是他老人家的“高升炮”。正月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了,人们从四面八方来到生产队队部前面的空地上踩高跷子,到了晚上还要点很多灯,每个踩高跷子的人手里都有一盏纸糊的灯,形状、色彩、种类各异,展示着主人的手艺。人们的脸上画着浓妆,腰上围着各种花色的被面,脚上穿着东北特有的黑色胶皮靰鞡,一种臃肿而暖和的棉鞋,鞋里还要垫上一些撕成条的苞米皮儿,鞋的外边就是用麻绳捆绑着的高跷子。人们的装扮大多是有角色的,通常《西游记》中的师徒四人是必不可少的,别人围成一圈,圈的中间留给他们。众多的角色中,最惹人注目的是一位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是用线麻做的,额头上画着皱纹,耳朵上挂着耳环,身上穿着老太太的衣服,手里拿着旱烟袋,从长相到举动都像一个活脱脱的老太太,其实他是一位纯爷们儿,姓赵,是邻村的生产队长,长得就像老太太,演起来那叫一个绝。鼓手脱去棉袄,头上身上冒着热气,鼓声震天响。在那个物质和精神都相对贫乏的年代,这无疑是一年中人们最快乐的时候。

上学之后,只有放假的时候才能来姥姥家。寒假的时候,跟在老舅后面去辽河抓鱼。人们在冰面上凿开一个个冰窟窿,用一种小口、细长、带有弯把的网伸进冰窟窿搅动一会儿,提上来时,网里就有了些大大小小的鱼,以鲫鱼为多,倒出来,鱼儿们跳了几下,弯着腰冻僵了。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把这些冻僵在冰面上的鱼装在柳条筐里,然后看着大人们继续搅动那弯弯的柳木把。暑假的时候吃鱼就更方便了,不用去辽河,村子中间就有一条小河,这条小河里就有鱼,这里的人几乎都会打鱼,只要肯动手,什么时候想吃都有。(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老舅的脾气很像姥爷,和姥爷一样暴躁,和人吵了架,回家抄起姥爷用的锛子去和人家玩命,同时又比姥爷多了些圆滑,他和姥爷一样爱开玩笑,说话很诙谐。老舅很能喝酒,姥爷喜欢喝酒但从来不多喝。根据姥爷的判断,老舅不适合当木匠,就把手艺传给了三舅,事实证明,姥爷的选择是对的,三舅也是一位出色的木匠。老舅中学毕业后参军去了黑龙江,离家的时候,姥姥和姨妈舅妈们都流着泪,只有姥爷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年后,姥爷思儿心切,决意去部队看看老儿子,三舅整天在外边干活儿,对这件事有所忽略,一大早背着工具箱出去了,姥爷非常生气,骂三舅,姥姥说了他几句,没想到点燃了姥爷这个“高升炮”的导火线,吓得老姨和三舅妈连忙把姥姥拉到屋外边,没想到姥爷还不肯罢休,摔了姥姥的火盆,从门框上摘下双截棍,戴上狗皮帽子追出门外,老姨和三舅妈尖叫着喊来众人,好不容易才劝住姥爷。我第一次见姥爷发这么大的火,那时候我有些恨姥爷,也暗自为姥姥鸣不平。 这件事过后,姥爷如愿以偿,从部队回来后,喜滋滋地向众人说着在部队的见闻,邻里乡亲也来打听,津津有味地听着。姥爷虽然脾气不好,但人缘还是不错的,平时来姥爷家的人很多,谈天说地,玩纸牌、打扑克,别的不说,单是这亮亮堂堂的大瓦房,就足以吸引很多人了。有时候这些人也逗我玩,提出一些问题想难住我,诸如“树上有五只,用枪打死一只,还剩几只”、“把桌面的角锯掉一个,还剩几个”等,这些都是他们认为聪明人才能答上的问题。他们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姥姥好还是奶奶好”,问的次数多了,我就有点儿烦了,拒绝回答。

记不清多少个寒来暑往,日子就这样悄悄地随着辽河的水流走了。1983年,我已经上高中了。寒假的时候,我带着录音机来到了姥姥家。老两口的身体都很好,尤其是姥爷,七十几岁的人还能骑自行车呢,只是腰有些弯了,脸上长了很多老人斑,行动有些迟缓了。此时老两口已搬进了新盖的两间小砖房,和三舅住一个院子,原来的院子卖给了大舅。干净利落的小院里依然屹立着当年的那架风车,风轮哗啦啦地响着,红色的鱼尾摆动着。小屋里,红缨枪、双截棍还挂在门框上,炕头的边上也有一个木台,屋子中间的柱子上也盘着一个圆形的木台,当年的茶杯裂了一道缝,用铁丝缠了起来。间壁墙上开了个方形的洞,里边放着一架收音机,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电池。原来的屏风油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姥爷把它改成了一架小厨柜。炕上的火盆里装着没有火苗的火,这是姥姥专用的取暖设备。姥爷比以前温和了很多,判若两人,没事的时候和姥姥坐在炕上玩纸牌。我想,应该有许多年,姥姥没有挨打了。和许多的老两口一样,几十年来的磨合,双方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磨合得差不多了,人也老了。

吃饭的时候,姥爷拿出了很多鞭炮交给我们,并叮嘱我们加小心。晚上,吃完了饺子,我用录音机录了一段姥爷唱的大鼓书,只有四句,姥爷反反复复听着,老两口开心地笑着。几年后姥姥过世,人们说,头一回见姥爷这么蔫。没过几年,年逾八旬的姥爷也过世了。

如今我很少去河东了,去河东的路不知走过多少次了,但现在去的时候好像没有目标,尽管舅舅、姨妈都住在那,但那里已经不是姥姥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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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河东岸姥姥家的评论 (共 5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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