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而逝

临近冬至，秋色还是恋恋地不愿退尽，随处还见红黄橙紫的秋叶，聚集在树梢上、枝头上，霜寒浸染，不枯，不萎，亦无瑟瑟的寥落之态。骤起一阵风，便是一阵缤纷的飘落，秋色又褪一层。剩下的红黄橙紫愈加的稀疏，也愈加的沉郁、厚重。

生命飘落的季节，寒风扫荡着最后的秋色。“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贾岛这句诗当然是借秋风落叶而喟叹人生失落。其实落叶哪来人的这些惆怅、伤感，她们一生别无所求，只待生命最美丽地绽放，而待到了最美，便随风而落，随风而逝，似乎刻意要把生命定格在最美的那一瞬间。她们在蓝天下翻飞，在冷雨中飘零，在空中划出优雅的轨迹，安然地落下，或又席地腾起，意犹未尽地再旋舞一阵，蛮不在乎秋风凛冽，满心欢悦生命的归去。而人，无休止地纠结于悲欢得失爱恨生死，活得沉重，反倒悲悯秋叶来去匆匆，一生须臾。“好死不如赖活”嘛，人的道理。其实在秋叶看来，生命即已活出了光彩，也就了却了心愿，无牵无挂，亦无眷恋，死倒是生的大圆满、大欢喜了，何屑于攀扯住生命的一丝一缕不放。苟延残喘，也不过一天天枯萎。

于是想起伏尔泰的《查第格》中有一段关于生命与欲望的对话。土星人说他们有七十二种知觉，但还是天天嫌少。“我们的幻想超过我们的需要。”天狼星人听了表示完全理解，说他们有上千种知觉，仍旧成天价说不出地为欲望而苦闷，越发地感觉着自己的不足道，觉得还有其他的生灵要比自己完美得多。然而在他的视界里，“欲望不超过真正的需要，而需要满足以后更不再有欲望的人，一个都没见过。”知觉让人聪明。而人聪明了，也就有了烦恼。难怪上帝让人别偷食禁果，就因为知觉越多，欲望就更多。欲壑难填，人生的烦恼无穷尽，即便不因欲而生贪婪，不至蝇营狗苟地钻营，也免不了在心里堆积些悲观、失望、怨愤，哪得生命的真正快乐？然而奇怪，人们越是活得不快乐，就越加地抱怨生命短暂。这不快乐倒像毒瘾，欲罢不能了。土星人说，“我们只活到太阳的五百公转（一万五千年左右）。这不是几乎生下来就死吗？”所以他什么计划都不敢有。天狼星人就告诉土星人说，他们的生命要再长七百倍，可又怎样？还有星球上的人又比他们的命更长一千倍，不也同样在怨叹。生命再长久，欲望还是无尽头。好在天狼星人并没有比土星人白白多活那“七百倍”，他们总算明白，死亡让所有生命都一样，最终都是回归自然。“一到这变化的关头，不管你活了天长地久还是只活了一天，都是一样。”

人是枉为万物之灵了，反为自己的知觉所误，反为自己的欲望所累、所奴役，倒不如秋叶活得简单明白，活得尊严体面，活得智慧，活得自在。人生一世，也就是到尘世里走一遭，而生命中所历经的一切，功名利禄、爱恨情仇、是非恩怨，人皆性命攸关似地看得大，终归只是一段平凡的过往罢了，就如秋叶，只要活着，不是阳光雨露，就是风雪霜寒。

庄子曰，“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过了，即往了，就如今天又将是明天的过往，成为往事。往事如烟，往事随风。既然留不住，那就用心地把每一个今天活出些光彩吧，待成过往，总给生命留下一抹颜色，鲜亮，抑或淡然。

谨以此文告别2017。(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韩丹子 2017.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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