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湾小河里大轮船
江南水乡除了咫尺天涯大运河外，更多的是一衣带水的弯弯小河。绵延不绝河道中，小船晃晃悠悠，载着你的梦摇去了外婆家、摇去了姑姑家，摇去了镇上，摇去城里头。曾几何时那湾湾小河里便有了大轮船。江南小河里大轮船虽然开起了似蜗牛般地慢慢吞吞，但却价廉亲民。百里地内人们探亲访友、进城下乡、烧香拜佛、卖鸡柯猪……。都离不开那弯弯小河里的大轮船。
城里头轮船码头永远是最热闹地方。人力三轮车穿梭不停，送来下船客、又迎来上岸客。“香烟洋火…南瓜子”的喊叫声中，来来往往的人是比肩接踵，熙熙攘攘。人们身背包裹行囊，肩上挑着担子、手中挽着篮儿，拖老携幼。码头的河道里，草绿色的大轮总是停得满满当当，占着半边河道。轮船“格…腾、格…腾”地一股作响，乌黑排气管上挂着小铁板，上下翻动、叮当作响，吞吞吐吐地冒着乌漆嘛黑浓烟。空气之中弥漫着阵阵的刺鼻柴油味。轮船拉着闷声闷气的笛声进进出出，把原本清澈的河水搅得如同洗澡堂子池水浑浑不堪。
早年的大轮船多半都是用木头造的，长长的杉被锯成弯弯板，然后敷钉于船体的龙骨之上，缝隙中嵌入千锤百锤的桐油麻丝腻子，最后涂上抹数遍天然红桐油。入得船中鼻腔中充着满满的桐油味，不乏也有丝丝杉香。
那威风凛凛的驾驶台，大大的窗户、圆圆的舵掌、闪闪发亮的档位……。有些轮船还在驾驶台下萌萌地画了个光芒万丈的红太阳。大轮船有前后两个客舱，前客舱比较大有五六十个坐位。后客舱后半部是动力舱，所以也只能容纳二三十人了。最为滑稽的是轮船客舱之上顶了个似鞋垫的帆布盖子，远远看去犹如盖在酱缸之上的箬帽，又似塘河道上的凉亭。虽然看似有点滑稽但构造到是切切实用，一来可以遮风挡雨，二来这箬帽下的夹层也好用来存放乡下人赶集的清炒萝卜、鸡鸭鱼肉。箬帽尖尖头两边插着二个似胡萝卜的红绿灯，恰似媒婆头上戴的花。那年那船，那萌萌身影，如今回想起来也耐不住要笑出声来。
那个初春日子，晨曦脱去深色的夜衣，天空渐露出鱼色的白肚。小河里的水面静静地泛着腾起的雾气，大地似乎还不曾从睡意完全醒来。而江南小镇的茶馆早已是人声鼎沸，喝茶的等船的赶集的。老夫们憋一夜精气神，扯着高高嗓门，五筋夯六筋地在茶馆里论着南谈着北。茶馆的撑窗透去的灯光，弱弱地照亮了小镇的码头。码头上也已是人头攒动；有挑着萝卜、白菜担去赶集的，有背着招魂袋去烧香拜佛的，有去城里走亲访友的，有去城里看病问医的……。
被囚禁在箩筐中鸡鸭惊恐地从网兜眼眼中钻出脑袋，“咕咕、嘎嘎”地叫个不停。扁担箩筐间几只土狗眼泪汪汪，不舍地望着自家的主人。大婶小嫂们围在一起话不完昨天的情，嘱不完明天事……。——忽间小河弯弯的深处的黑夜里传来大轮船鸣笛声。于是码头上骚动的人们慌忙收拾起了箩筐扁担、包裹行囊。然后齐刷刷地目视着远方河面。晨雾之中轮船的影子终于渐渐地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片刻大轮船拖着“格…腾、格…腾”调子，悠哉悠哉地靠上了小镇的码头系上缆绳。(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码头上候船的人们不紧不慢地踩着晃晃悠悠跳板，上了今日去往城里的早班轮船。码头上的箩箩筐筐、萝卜白菜、鸡鸡鸭鸭，被塞入了帆布顶棚下的夹层中。供销社挑夫搬上空瓶子被整箱放在了轮船的尾巴上。在最后启航催人鸣笛声中，几个姗姗来迟乘船客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最后登上了启动大轮船。于是船工奋力用粗粗的竹撑杆将轮船推至河道的中央，那大轮船又拖着“格…腾…格…腾”的调子徐徐个离开了江南小镇的轮船码头。
大轮船隆隆作响，颤抖着行驶在弯弯小河，曾时的小镇在船尾涌起的浪花串串中渐近渐远地消失了影子，晨曦中，小河的两岸是苍苍朦胧沃土桑地。轮船客舱坐满去城里头的乡里乡亲，或是叔伯婶婶，或是表姑表嫂，小媳妇羞着红红脸蛋儿无声无息坐在船舱的角角里。人们走动着相互招呼道安，七嘴八舌婆婆们孜孜不倦地，道着张家长说着李家短。船舱里时而笑语一片，时而哀叹摇头。买票老头捧票夹板分分角角数着钞票，不时把沾满唾沫的船票塞入人们的手中。几个不畏寒冷年轻人走出船舱，站在夹层的过道，岸上模糊影子如皮影般从眼前滑去。船前探灯如油灯般地照在水面上……。轮船载着乡下人进城的梦，慢慢悠悠地前行在那弯弯的小河里。
天空泛起的红晕把江南晨早的小河染若一湾羞色漾水，轮船如拉链般在静静的漾水中撕开一对涟漪。涟漪随着链头不知疲倦地沿着弯弯小河前行着……。而拉开的涟漪下，等待你的是数不尽风景。
轮船前方河道中一张硕大的搅网横跨在河中，那时江南水乡最大的鱼网“搅网”，所谓：“一网横跨两岸、悬于万船之上”，说的就是这网。只见水里岸上竖着、斜着插数根毛竹杆杆，揽一头系着杆，一头系着网，草棚中几个鱼夫搅动绳索，绳索牵着人字架便缓缓地提起硕大的搅网，于是无数鱼儿便纷纷兜入了网中。鱼网升起之时，那轮船便从网下驶了过去过。
轮船穿越了搅网没多久前方是宽宽汇水漾，远远望去不尽东洋草郁郁葱葱，漾荡河弯里，枯黄的芦苇间茭白长出了绿绿新叶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视野中几只隐约捻河泥船。农夫双手持撑着长长的捻竿，似剪刀般奋力将手中捻簸插入河中的深处，然后夹着吃力地拎起来，“扑通扑通”地将簸中乌黑河泥释入泥舱之中。轮船驶过的波波浪涌，将捻河泥船连同东洋草抛上跌下、左摆右摇。那漾中的河水、悠着的水草、晃动泥船，刹那间犹如喝醉了酒的老汉跌跌撞撞地醉倒在了那悠悠小河上。水草丛中几只“不胜酒力”的水鸟惊恐地飞出了水漾……。
船舱中的人们在机声隆隆声中，泛着睡意蒙眬的神态打着瞌睡……。那小河里的轮船依旧移步换景地秀着水乡江南美色。堤岸的塘路上，几个顽皮孩子叫着、喊着、追赶着缓行轮船，直至精疲力尽。茅草枯间蔷薇吐着羞答答粉色花朵。远处老榆树高高的枝头几只乌鸦飞上飞下地衔来枯枝芦草搭着巢房。水田里老黄牛在老汉的陪伴下任劳任怨地一脚深一脚浅耘着初春秧田。孤村河埠石垌，轮船驶过溅起浪花吓得河边洗衣淘米婆娘纷纷逃离……。只有那棵伏羲在河道中的老杨柳，泰然自若地伸展潇洒的杨柳枝迎着滚滚的浪花，点着头哈着腰般注目着大轮船的驶去。
湾湾小河里大轮船继续前行着……。前面河道中一道高高竹楼鱼簖似乎挡住了轮船的去路，见轮船驶来，竹楼中的老夫拿着一面红色的三角旗子不停晃动。而那轮船只是慢了许多，也丝毫没有停下，依旧拖着那“格…腾、格…腾”老调，直经经地撞向鱼簖，刹间鱼簖中间竹篱笆边就像魔术般地沉入了水下，轮船驶过后鱼簖又神奇般地升来上来。于是那竹楼中老夫也笑哈哈地放下手中的红旗回到桌边，继续喝着他那坛永远喝不完的加饭酒。
天空已放亮，堤岸塘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前面便是中途站。通往中途站镇子的路上；嗷嗷直叫肉猪，被五花大绑地抬着送往供销社的收猪点。菜农们长长扁担两头系着装有白菜谷箩吱吱呀呀前行在塘路上。迎亲的队伍抬着五颜六色的嫁妆，吹着“弥癞叭喇”乐曲，敲敲打打地从桥东走过了桥西……。眸间镇西塘河枕人家的影子倒映河道的水面上，行驶的轮船扰动小河的水面，轮船慢慢地在破碎影子中靠上中途站的码头上。到站乘客下了船，出行乘客的又上了船。卸下了供销社瓶子，又装上了榨菜坊坛子。轮船又“格…腾、格…腾”吭着老调又继续行驶在那弯弯的小河里。
轮船驶出了小镇的市河，太阳已高高升起。轮船前行的河面上波光粼粼，在太阳的照射下投来耀眼的光芒。岸上；散落小村庄，河埠里的蚕娘娘们，挽起脚撸起袖在河水里嘻嘻哈哈地洗着那圆圆的竹篾蚕匾。桑田的树枝上挂着片片娇嫩桑叶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灿灿黄金，几个农家小嫂，手牵身穿花衣裳头扎小辫子的小姑娘，提着竹篮子欢快地蹦来跳去。村野人家粉墙黛瓦，房前屋后尽是桃花朵朵，柳枝舞动。翠竹梗摇曳间袅袅升起炊烟尽染了水乡的田间地头。妖艳油菜引得路边的蚕豆苗竞吐着素白瓷色花朵。正所谓“夜来春雨润垂杨、春水新生布满塘、日暮水乡风过处、菜花香杂豆花香”……。
轮船的前方一座石桥梁横跨塘河之上，轮船降低航速并鸣响了急促喇叭，船夫们紧张兮兮地从船舱里跑来出来，用综丝综绳编织的靠球吊挂着挡在了船帮边，船老大是瞪着大大的眼，左一满舵右一个满舵，轮船缓缓地擦着石桥墩，靠球滚动着旋转着……，慢慢地轮船终于通过了石桥。江南小河道里行船最危险莫过于过石桥。江南小河的小桥多半是用整块长条石垒成，没有钢筋没用水泥，若桥下的石桥墩撞移了，上面石桥板便跌落下来，船也就船毁人亡了。船有惊无险过了石桥，映入眼前的的一座尼姑庵，荒芜的寒祠早已残垣断壁，衰草中几朵无名的小黄花钻出了头欲言又止。那座风烛残年古塔似乎像身着道袍双手合拾着老尼姑，孤孤单单地站立那里，喃喃自语地念着她那“阿弥陀佛”佛经，诉讼着寒祠昔日的辉煌。
轮船驶出了尼姑庵的小石桥，那塘河的水面也就宽了起来，河道中也很少见到有农船，于是轮船也高亢地憋足了马力加快了速度。河床里原本平静的河水刹那间像被龙王爷吸入了船底。然后又被恶狠狠地从船屁股吐了出来。二条八字涌浪从轮船两边像劈叉般延了开去，转眼涌浪又像瞬时翻了脸的凶神，恶狠狠地变成了凶煞无比的怒潮。怒潮咆哮着翻滚着，犹如一只永远不知疲倦猛兽凶恶追逐着……，卷起的涌浪裹挟着黑色的泥沙愤怒地撞向河的堤岸。河中的东洋草抛上抛下犹如置身于波涛汹涌之中，时而鱼儿跃出水面，时而水中鸭子惊恐地拍打着翅膀“嘎嘎”地逃向岸上……。塘河岸头的竹梗地被涌浪掏空了，漆黑洞中露着凌乱的白鞘鞭，几根竹子也随着泥土塌入了河里。河道中桑地被揭去表层的泥土，露出了黄丝丝的根须。石垌上那重重的石板也被冲的东倒西歪。而小河里的大轮船依旧如故，每天来来往往地玩着那船与浪追逐的游戏……。
船老大拉响了到港笛声。船舱里的乘客骚动中慢慢地整理起了行礼。城里的影子出现在了弯弯小河的尽头，轮船也像赶完十万八千里地的老夫，气喘吁吁地慢了下来。逝去了村庄田野、逝去小桥流水。入入眼帘的鳞次栉比枕水人家，无穷无尽河埠石垌，还有停在河埠弯里那横七竖八的农家民船。轮船行驶在城里头的河道里，那船与那岸几乎是握手之隔，轮船窗户的景象也时转瞬即逝。刚看到那石垌洗衣小媳妇转眼间又变成淘米的老太太，这会是卖菜农夫一眨眼变成了挑水的老头……轮船经过之处是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一目十行。大轮船穿行在城里头狭窄城河里，已没有来田野之中的那种惬意，随之而来的是行船相擦不时发出的“平砰”撞击声。转眼之间城里头的轮船码头就到来眼前，早班大轮船终于在中午时分停靠在了城里头的码头
湾湾小河里大轮船如今已不见了它的身影，工作闲下之余忆忆写写，也算是在潦潦草草的字里行间进行了一次故地重游，看着读着仿佛穿越了时空，又回到了半个世纪前的江南水乡。“城里的轮船码头依然；轮船“格…腾、格…腾”地一股作响，乌黑排气管上挂着小铁板，上下翻动、叮当作响，吞吞吐吐地冒着乌漆嘛黑浓烟。空气之中弥漫着阵阵的刺鼻柴油味。轮船拉着闷声闷气的笛声进进出出，把原本清澈的河水搅得如同洗澡堂子池水浑浑不堪……”。
2017年10月13日 钱塘雅士——于杭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