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大脚张奶
怀念大脚张奶
师正伟
前不久，回老家省亲，听说村里的世纪老人大脚张奶于两年前殁了，享年九八。站在张奶安眠的小坟堆前，老人生前的点点滴滴就像中秋的月亮在我的脑海中愈来愈亮，勾起了我对张奶的缕缕思念。
大脚张奶祖籍陕西，只因嫁给了村上辈份较高的一个张姓人家，并有一双惊世骇俗的大脚，所以全村人都叫她“大脚张奶”。
我最初记忆中的大脚张奶已是一个典型的陇东老上年妇女。她有一个高大肥胖的身躯，满头银发，耳不聋，眼不花，皮肤黝黑，一双大大的眼睛常常闪耀出和善的光泽，给人一种慈祥朴实的感觉。那双粗糙的手背上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像是记载着她60多年来的坎坎坷坷。
大脚张奶是一个苦命的人。她从小是一个孤儿，6岁时逃荒到本村，被穷困潦倒的张家收为“童养媳”，15岁正式嫁入张家，丈夫被她大11岁，又是出了名的“病罐子”。公公早逝，婆婆年迈无力，全家人吃了上顿愁下顿，穷得叮当响。即使这样，老天好象有意跟张奶过不去。结婚不到10年，先是婆婆和丈夫相继去逝，尤其是8岁的独生子因天花夭折后，张奶失去了最后一根伴她远行的拐杖，生活一下子跌入了低谷……(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然而，遭遇了诸多不幸后，张奶并没有向命运低头，也没有向生活屈服，而是很快走出了厄运的阴影，表现出了陇东妇女应有的坚强。旧社会，家乡年年闹旱灾，每年收不到多少粮食。生活实在没有着落，张奶就去拾荒，春天里挖野菜、夏天拾麦穗、秋天捡玉米豆荚，艰难度日。好在后来解放了，张奶分得了田地和耕牛。在乡邻的帮助下，张奶学会了耕地、播种、收割打碾，几年后就成了村上一些男人都比不上的“田把式”。
张奶是村上有名的 “家事干”。她擀的噪子面长如丝线，切的洋芋丝细若发丝。村上不论谁家有红白喜事，都提前几天请张奶当执客，蒸馍、切菜或主厨。张奶擅长做各种小吃，她捏的面果子酥而不腻，压的荏果甜而不粘。
张奶心的针线活在当地也数一数二，人称“能行人”。解放前，张奶纺线织布都是行家里手，她一天能纳一双鞋底。过去村上大多数老上年人的寿衣都是张奶裁剪缝制的。张奶的绘画和刺绣技术较高，村上妇女们平常制作的枕顶、鞋垫、肚兜、帽子、披肩等刺绣品不少图案和色彩搭配至今都延承着张奶的纹样。
张奶宽厚仁慈。由于没儿没女，所以，张奶对村里的儿童有一份发自内心的爱。村上无论谁家出生了小孩子，张奶都要给他送一个自己亲手制作的象征祈福求安、贺寿延年、避邪消灾的项圈或肚兜，有的人甚至于祖孙三辈都穿过张奶作的项圈或肚兜。张奶是村上有名的接生婆，在过去医疗卫生条件不发达的情况下，无论谁家妇女生小孩，不管白天黑夜、刮风下雨、冰天雪地，张奶都随叫随到，从不推辞，也不收取任何报酬。张奶家有几十棵柿子树，平时张奶对柿子看管地比较严，决不允许淘气的孩子提前糟蹋，但秋季柿子熟了的时候，她却一个也舍不得卖，而是挨家挨户分给乡亲们打了平火。
张奶也是一个德行的人。她的为人，品行，使她在村里村外享有极好的人缘。自己虽然生活清贫，但张奶好助善施，经常帮亲友邻居缝缝补补，推磨碾米，照看小孩，从不图报答。不管村里谁家有了难处，她总要尽心尽力地帮助，过路的陌生人遇到了困难，她也要鼎力相助。即使是讨口水要饭的来了，她都让人家吃饱喝足了，还要送出一段路程，担心恶狗咬伤人家。乡亲们常和张奶开玩笑说：“你老人家百年去世后，恐怕要饭的也会来哭灵送葬呢！”这话还真的说对了，张奶去世的时候，周围村庄的不少陌生人，跪在灵前磕了头，便跟着乡亲们忙碌起来，一直到张奶入土为安，才默默地离去。村上的妇女都喜欢到张奶家串门子，有了苦衷都愿意向张奶诉说，妯娌不和地，经张奶出面调解，很快就能握手言和；婆媳闹矛盾地，经张奶主动串说，很快就亲如母女；邻里有隔阂地，经张奶从中劝解，很快就化干戈为玉帛。久而久之，张奶家也就成了农村妇女们的信息交流点，无论春夏秋冬，张奶家的院子里，炕头上总能听到妇女们爽朗的笑声。就连村里外嫁的老小姑娘回娘家时，也都不忘带点礼品去把张奶看一看。所以，张奶虽然孤身一人，但从未感到过寂寞。
张奶具有北方妇女的优良传统——朴实、勤俭。张奶总是唠叼青年人太浪费了。只要谁家小孩丢掉一点馍馍或倒掉一些饭菜，她就要说：“娃娃，天爷长眼着哩，你看把罪遭吓了”，这句话许多年轻人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老茧来了。路上丢掉了一块破布，她说怪可惜的，捡来当破破用；邻家娃娃仍掉涂坏了的一张白纸，她说太浪费了，拾上粘鞋样；即使别人扔到一边的一颗小钉子，她也马上捡起来放到盒子里。慢慢地，村里的年轻人也有意无意中从张奶身上学到了节俭的意识。
张奶去世后，全村人按照当地习俗，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村里妇孺泪如泉涌，痛哭失声。一位老先生还为其灵堂撰写了一幅挽联：苦难一生不低头，犹如松柏傲冬雪；乐善好施近百载，堪称村中一楷模。横额：厚德载物。这是村里人对张奶一生的认可。
张奶的坟头新生出一簇新绿，下细看，原来是叫“毛芽儿”的草，春来总先破土而出，柔和坚韧，百折不挠，厉风吹而不倒，受雪欺霜杀毫不变色，虽遭践踏仍会恢复直立。我痴想，它或许是张奶精魂所化吧。
适逢张奶去世三周年纪念来临之际，我挥此拙笔，描述这绵绵无尽的记忆，回忆张奶坚强善良能干的一生，以这篇小记来寄托我对张奶无尽的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