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伏羲
拜伏羲
关于伏羲，我以前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他是三皇之一，是比黄帝和炎帝还要早的一位远古部落首领，仅此而已。直到2010年夏天，我来到天水，走进伏羲庙，伏羲的形象才在我的面前变得清晰而丰满起来。
站在熙熙攘攘的伏羲庙大门外，天空正飘着细雨，地上已经湿漉漉一片。我撑开雨伞，遮起一小片属于自己的空间，呼吸着带点儿尘土味道的清凉气息，对身后的伏羲庙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寺庙之类的景点已经失去兴趣。究其原因，也许是受不了太多游人拥挤在一个不大的空间里所造成的那种沉闷，也许是不喜欢那种人为制造出来的庄重得令人窒息的氛围。外出游玩本来是一件放松身心的事，我实在不愿意再接受任何不必要的羁绊和约束。然而毕竟是千里迢迢第一次来到这座西部城市，好奇心还是让我忍不住要抬头东张西望。
庙门前的牌坊上有一块巨匾，上书“开天明道”四个大字，是清乾隆年间一高官所题。我仰头仔细端详，字体圆润遒劲，洒脱飘逸，功力深厚。从小就知道中国古代有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后来随着年龄增长，知道神话中有许多虚假的成分；学生时代开始了解一些历史人物，并产生了最初的好恶之情，后来随着眼界的开阔，得知后人对于前人的评价往往失之偏颇。有了这些经历之后，无论再去面对什么，心中都禁不住会产生几分疑惑。不知道高悬于头顶上方的这块精美雅致的巨匾是否有过誉之嫌。
跟随众人从旁边一个检票口缓步而入。眼前是一个狭长的院落，纵向三条甬道夹着两排古柏，古柏异常高大，森然肃立，左边第一株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主干，貌似干枯，却依然坚挺，占据着一个重要位置。导游是一位气质高雅的女士，面露微笑，手里握一把折叠伞，却不撑开，发丝微微湿润，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朗声入耳。
伏羲庙始建于明代成化年间，距今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而据考证，庙内有些古树却已经存活了上千年，因此可以说，这里是先有古树，后有庙宇。我对古树一向心怀敬重，它们饱经风霜，沉默无语，俯仰天地，顺其自然，总是让我感受到生命的另一种存在方式和价值取向。导游又指着脚下那三条甬道介绍说：古代祭祀时，中间的甬道是供代表朝廷的高官或帝王出入的，两边的甬道是供文武官员出入的。我正在为中国自古以来无处不在的森严等级制度而摇头叹息，游客们已经争相踏上了中间的甬道，似乎都想让鞋底沾一沾古代高官和帝王的荣耀。(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穿过一道仪门，是一个宽阔的院落，院中古柏森森，像是撑开了一把把巨伞，细雨在这里也变得似有若无。导游指着对面先天殿顶端探出的松枝让我们观看，问像不像一条腾飞的巨龙。我定睛细看，形象果然十分逼真。导游说，松枝未经任何人工修剪，完全是自然长成这样的。我半信半疑之际，导游已经在讲解中国龙文化的起源：远古时期，伏羲氏族部落将大蛇作为一种图腾，后来在由西向东迁徙过程中，逐渐团结兼并了其它氏族部落，而其他部落也有自己的图腾，如鳄鱼、雄鹿、苍鹰、红鲤等等，为了统一信仰，伏羲将各部落图腾进行合并，大蛇便有了鳄鱼的头、雄鹿的角、苍鹰的爪、红鲤的鳞----，于是，一种集合各种动物特点的图腾诞生了，这就是龙。我以前只知道龙是生活在神话中的动物，是历代帝王的象征，因此一直对它敬而远之。听了导游的讲解，知道伏羲时代的龙竟然代表了生长在大自然中的各类动物，不由对它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亲近感。我进而想，伏羲当年创设龙图腾，是集合了各个氏族部落的信仰，是众望所归，是一种大智慧；而后世统治者将龙神化，称自己为真龙天子，用来愚弄人民，却是一种大欺诈。
先天殿前面有一个香炉，香火燃烧的正旺。现在几乎每个寺庙里都香火不断，前来烧香的善男信女大多是心怀祈愿。我无欲无求，没有烧香的习惯，便加快脚步绕了过去。登上一个宽大的月台，迎面看到先天殿前檐下有“一画开天”的巨匾，楷书，沉稳严谨，平顺和畅。又是“开天”，不过，此时心中的那点疑惑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朴素而美好的感觉。
进入大殿，迎面端坐着伏羲塑像。眼前的伏羲，身着桑叶，体形魁梧，长眉巨眼，粗手大脚，肤色黝黑，憨厚朴实，就像是一位来自田野的庄稼汉，又像是一位足迹遍及山林河畔的猎人，还像是一位隐居民间的智者。总之，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的形象，而不是一个虚幻威严的神的形象。我以前去过许多寺庙，面对很多神像，总是心怀忐忑，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也许是他们的神情过于超脱，气宇过于轩昂，我总是不由自主地退避一旁，想要躲开什么。而面对伏羲，我心里却特别平静、踏实，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于是，心里竟有了一种冲动，迈步上前，俯身叩拜，一次，两次，三次，心无所求，只有对远古祖先的一份敬重。起身环顾左右，又见殿内很多地方画着八卦图。我以前一直认为八卦图是一种神秘莫测、晦涩难懂的抽象符号，此时听了导游的介绍方明白伏羲所创八卦最初是用于记事的，八卦中的八个符号表示的是天、地、风、雷、山、泽、水、火八种自然现象，而这八种自然现象正是原始先民在日常生活中天天与之打交道的。伏羲用八卦记录自然现象，表现了早期人类对大自然的初步探究和认识。“龙马负河图而出”的传说虽然有些离奇，却隐含着伏羲对于自然万物非凡的观察、分析与综合能力。而八卦用于占卜则是后人的一种迷信行为，是后人对八卦的一种不正确的认识。八卦作为人类最早的文化，对后世影响巨大。八卦中虽然只有阴爻和阳爻两个简单的符号，可是用这两个符号却可以组合出千变万化的数字，不但为以后的算术提供了一种最简便的计算方式，也为现在的计算机的诞生创造了前提条件。
伏羲，人类文明史上的第一座高峰，为什么在这之前，他只在我的视野中露出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小点？是因为他过于遥远而模糊不清？还是因为我被太多后来不断隆起的群山和障眼的云雾遮住了视线？不管怎样，我还是翻山越岭、穿云破雾来到了他的面前。
出了先天殿，我又脚步匆匆穿梭于太极殿、朝房、碑廊。每到一处，墙壁上都有一些关于伏羲的文字和图画，我一一看过去，对于伏羲的生平事迹也有了越来越多的了解：伏羲生于成纪，既今天的天水一带，其母为华胥氏。那个时候，人们只能通过一些简单粗糙的石器猎取食物，生活异常艰辛，伏羲通过观察蜘蛛结网，发明了一种叫“网罟”的渔猎工具，大大提高了劳动效率。在长期的渔猎生活中，伏羲发现将捕捉到的活兽驯养起来，既可以长久保存，又可以随时取用，于是开始了最早的畜牧业。伏羲之前是母系氏族社会，婚姻制度是群婚、杂婚，人们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伏羲制嫁娶，以鹿皮为礼，实行聘婚制，最后进化到一夫一妻的家庭制度。伏羲制瑟作乐，开中国音乐艺术之先河。伏羲造书契，开中国文字之先河。伏羲钻木取火。伏羲养蚕化布。伏羲建造屋庐。然而，了解的多了，心中又产生了新的疑惑：伏羲的成就似乎太多了，也太大了，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个体所具备的能量，令人难以信服。也许，比较合理的解释应该是，伏羲庙里的伏羲代表的并不仅仅是一个个体的人，他所代表的应该是一个社会群体，一个时代，而汇聚在他身上的所有成就，应该是那个时代的集体智慧的结晶。无论如何，伏羲是一位引领人类摆脱蒙昧走向文明的祖先。与盘古相比，他是一位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一位虚无缥缈的神；与黄帝炎帝相比，他的功绩不是通过战争，而是通过物质发明和文化创造。
走在伏羲庙里，总感觉时间太仓促了些，记忆太愚钝了些，一切都来不及细细品味。离开之前，在庙内一个小店里购得一本《人祖伏羲与宗庙》，心中才稍稍有些慰籍。
天空的细雨还在飘着，我收起雨伞，站立在院中央高大的古柏之间，丝丝清凉洒落在有些发胀的脑袋上，有一种被滋润的感觉。听导游说，伏羲的墓地是在河南淮阳，便记住了这个地名。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再去那里拜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