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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时代(二)

2016-09-02 21:37 作者:随心所欲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知青时代(二)

作者:唐桂琴

今天是我下乡上班的第一天,吃早饭时我跟在小顾身后,开早会时我坐在她身边。上工了,我还是跟在她身后,生怕跟丢了弄错了。

说起小顾,可有特点了,瘦瘦的中等个子,说话时总是面带微笑,不是很白的脸上那张小嘴的唇线特分明,她总笑,自己说话时笑,别人说话时她也是微笑的听着。所以她的两颗小虎牙总是露在外边,可好看了。

可偏偏是这小小的姑娘家,一身的男孩子气。衣着,语气,行为都是,好一个英姿飒爽。她和我都是十八岁,在她面前我显得好小好幼稚。在这之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像哥哥一样照顾我,这就使我很快的融入到这个集体里,一点点的忘了想家。

天的太阳不紧不慢的在东南方懒懒的走了出来,一个班十五人,分别扛着铁锹,大镐,在一个冻得结结实实地大粪堆前停了下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班里有个男生,人送绰号“麻杆狼”有一米八的个头,那腰比小女孩的腰还细。只见他和几个男青年先抡起大镐在冻得杠杠硬的大粪堆上刨了一阵,其他人也是不分男青年女青年都抢着镐头猛劲的抡。

这是东北的东北呀!冬天的冬天那!那是一九七零年的十二月末,天是嘎嘎的冷,早晨的七八点钟,太阳一点都不给力,镐头砸在粪堆上,一刨一个白点,胳膊震得又涨又麻。

大家看我年龄小,个头也不高,都不让我抡镐头,那怎么行啊,我一定要积极的,我几次都是抢过镐头刨,哎呀!真是的,只是刨了几下,手就麻麻的,胳臂就疼的抬不起来了,有一下刨偏了,忽悠一下!镐就从自己的裤脚边扫了过去,差一点把自己的小腿给刨伤了。

你说说我,哎呀,第一天就这么不争气,以后咋办呢,磕碜死我了。我这脸不知是冻得还是臊的红的发胀。

副班长李杰看出我很难为情,她不经意的弯下腰后,用她的棉手闷子把我裤子上的粪渣掸了掸。然后笑着对我说:“别急,都这样,我们开始来的时候比你还笨呢。头几天少干点,不然胳臂被震疼了会几天都抬不起来的,以后慢慢的你就都会了,不着急慢慢来啊。”

我听懂了她是在安慰和鼓励我,是给我找个台阶下。看着她冻得红红的鹅蛋脸好美丽,上弦月的眼睛里透出了清澈柔和的目光,齐耳的短发像江姐,一套蓝灰色的制服棉衣穿在她匀称的身上。她的样子像是在电影里的新四军?女八路?土改工作干部?总之,她的端庄秀美,她的温文尔雅真的是与众不同,特别是那个时代的我们,吃的很差,穿的很差,形象能好吗。可是她咋有那样的高雅气质,且又是十分的能干。

她不跳舞也不演样板戏,就是吹口琴。口琴吹得那是相当的好,几乎每天都有一群人在默默的听着她的口琴,享受着劳作之余的寂寞时光。羡慕和敬佩同时在我的心底里升起。

午后,起风了。

农场座落在好大的一个山坳里,这里除了我们农场的青年宿舍,场办公室,食堂等等以外,还有十来所低矮的民房。大片平整的农田被覆盖在皑皑白之下,远山的高大红松,巍然挺拔的屹立在山巅之上,翠绿的树冠上驮着晶莹的白雪一尘不染,红松身边的柞树几乎没了叶子,赤裸的树身远看是黑褐色的,三个颜色的清丽组合美极了,好一幅中国北方的山川水墨画。

在眼前,除了我们和大粪堆,一片银装素裹。茫茫的沃野上,阵阵的西北风扯着白雪一溜小跑地贴着地皮,像绢丝一样翻来卷去的刮着。贼一样的山口风来到粪堆前一圈一圈的打着转。寒风裹携着带有粪渣的积雪一段一段地滚向远方。

粪堆旁的一堆小青年没处藏没处躲的。一个个嘶嘶哈哈地不停的跺着脚,嘴里呼出的白雾让帽檐和发际都结了一层薄冰。男孩子冻得呲牙咧嘴,不停地用嘴里的哈气暖手。女孩子不停地用手搓脸,快要冻僵了,千万别冻伤了。

那个绰号“麻杆狼”的大个子此时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人精瘦精瘦的,蜡黄的脸上没有丁点血色,没有一丁点光泽。我在想着如果凛冽的寒风再猛一点点,他那腰都能刮折了。你信不?我活干的少,想当然的被冻的更厉害,双脚像猫咬似的,上下牙咯咯地直打仗。就在我缩着脖子跺着脚时,不知是谁?嗷!的一声,吐了一口后说;“这大粪挺咸的,滋味很重。”他的话音还没落,把大伙可乐得东倒西歪的。班长姓孔,男的,他老是胃疼,老皱着眉头一天不说几句话。这时他故作严肃的喊了一声;“刚才是谁呀?马上回去写检查,你知不知道这叫多吃多占!这叫贪污!检查写的不深刻,明天戴口罩上班啊!”大家笑得更欢了。你推他一把,他推你一把,开上现场“批斗会”了。

冬至前后的白天很短,今天下午又不是很晴,太阳也不愿意和云彩过多的计较,早早地藏在云幕后面,悄悄的离岗回家了。东北最冷的年末,白天的最高气温也就零下25度。

这些小青年基本都没有可以御寒的衣物,只有多干活让身体活分些来增加热量。可是正直青少年的知青们腹内也没有像样的食物来维持能量的供应。一到下工时也就没有多少体力了,再干也不出活了。

就着刚才的话题闹着,嚷着,让他明天戴口罩,还要给班里每人买一个。

你知道我们那个年代啊,口罩也是奢侈品,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只见班长放下了手里的工具,双手摘下了狗皮帽子重重地抖了几下,头上热腾腾的汗气像白雾在他周围散去。见他又把帽子戴好,拉了一下帽沿儿后喊了一声:“想喂脑袋的举手!”好么,大家伙手舞足蹈的喊着;“啊哦!乌拉!”一天的劳作在欢乐中结束了。

北方的冬寒冷而漫长。

这里睡的是火炕,南北对着两铺大炕,中间一道火墙东西走向,我数了一下,南北炕共有三十人吧。一个褥子挨着一个褥子每人也就是1•8平米的住宿面积,屋里虽然拥挤相对还是很暖和。

南方的人怎么也体会不到黑龙江的冬天,室外是零下三四十度的滴水成冰,室内却在零上二十几度盖不住被子。

躺在炕上望着房巴板,轻轻的告诉自己,千万别乱伸胳膊乱伸腿,每人只有一个褥子宽的地儿,动作大了就上别人被窝了。可能是白天冻得吧,双手有些红肿且痒痒的,脸上也火辣辣的,冻了一天的鼻子有点不通气。

熄灯后,仍有人仨仨俩俩的在一起切切私语,闺蜜之间的私房话也只有在被窝里交流,不管你是谁,没有其他空间可用,条件就是如此。听着听不清的悄悄话,听着入睡者细细的鼾声,闻着火墙周围棉胶鞋散发出来的酸臭味,搓着痒痒的双手,我渐渐地进入了乡。

梦乡,真的作了一个梦,一个空旷的田野上只有我自己,双腿冻在了一起,脚怎么也抬不起来,想喊救命,说什么也喊不出声来。

突然一个声音惊醒了我,噢!一个女孩子手里拿着个炉钩子,把炉盖子掀起来,把火炉里的劈材捅了捅之后,把一个很大的水壶坐在炉盖上,又把几棵很大的枝桠顺近炉坑里。我的妈呀!谢谢你救了我,梦魇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漆黑漆黑的,只有炉膛里一闪一闪的火光和噼啪噼啪的桦树烧材在一唱一和。我当时说是害怕,还不如说是茫然,想坐起来看看,身体仿佛很僵硬,就连这脑袋想转转都不灵活。静心的仰卧着,任凭着三十人熟睡的鼾声不停地送进我的耳廓,细数着火炉上的水壶咕噜咕噜的开水声。

清晨,没有钟声也没有起床号,不知是谁打了一个哈欠,带了一个浓浓的辽宁岫岩口音说了一句;“几点了!都睡得像死猪似的,快点!老毛子扔炸弹了!”姑娘们应声起床,叠被子,穿衣服。早餐十分的简单,发糕——煎饼——豆浆。我刚来两天还没兑换钱票,粮票,拿着借来的一元五角钱票,二斤粗联票,学着别人的做法,一张煎饼一碗豆浆,一共六分钱。

小顾生怕我付错了钱,一遍遍的告诉我;“白的是一分,黄的是二分,绿的是五分,红的是一角,记住了吧。”我瞪大眼睛听着,回答道;“知道了,记住了。”然而,吃完了饭就和她们回宿舍了,剩下的钱和粮票都落在食堂了。

早会上,农业连的连长老陈头高声宣布:“从今天开始,你们一班到菜窖里扒白菜挑萝卜,掰土豆芽子。青年们,你们一定要勤勤恳恳,爱护公共财产,珍惜每一颗劳动果实,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党。”

班长喊了一声;“谁表决心”噗蹬!一个矮胖的姑娘都叫她小吴。只见小吴姐从坐着的炕沿上跳到了地上,十分严肃地说道:“干一行爱一行,革命青年一颗红心永向党”。那个“麻杆狼”,人家腿长,就是坐在炕沿上,俩脚还在地上杵着呢。所以然的慢悠悠起身,像没吃饱奶的孩子耷了个脑袋,本没有力气还努力的提了提音量:“革命青年志在四方,党把我们放在哪里就在哪里闪光。”再没给什么人机会,陈连长还是用那山东细嗓喊了一句:“伞毁(散会)。”

呀!菜窖!就是我来时见到的好大的土包。开得门来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夺门而出,里面尽管有灯,光线还是很暗。不怪陈连长说能跑开汽车,还真大唉。

进来之后,我们顺着菜窖中间的那堵矮墙左侧一直往里走。我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咋都是土豆啊?”小吴姐回头说:“怎么可能,其他菜都在墙那边。”我想踮起脚看看那边,小顾使劲拍了我后背一下,“哎!别着急,也许明天就到那边干活了,还挤眉弄眼地贴在我耳边说:“这活可俏了。”

是啊,有近六百人吃饭的农场,几乎所有的蔬菜都在这里贮藏,这得有多少菜啊?班长和班副商量了一会,李班副面对着土豆堆说;“大家都过来,一字排开,知道该怎么干吧?知道就马上干活吧。”就这么简单,工作就开始了。

这活还行,我知道该怎么干,我告诫自己会干就努力吧!我在心里给自己加油,一天都没说话。虽说是很努力,还是很笨拙。怕自己落后,不时地瞄一眼别人咋干。

班长小孔可能看我有点那个,笑着对着大家说;“你看小唐累的鼻涕都快流出来了。”我急忙用手擦了一下,没有啊!这时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我的脸上。有的偷着乐,还有的哈哈大笑。我都蒙了。

笑声刚落,班长又说:“小唐是不是不会说普通话呀?咋没听她说过话呢。”那几个男生先跟着就起哄了,接着女生也嚷嚷开了。

男孩子一样的小顾护着我,她看我红透涨脸的傻样,用她棉袄的袖头把我脸上的泥土擦净。然后拍了我一下:“你真傻,说你流鼻涕了你就用脏手去擦。班长是逗你玩儿,你就上当。本来没流鼻涕,结果用自己的脏手把脸划拉的跟个花猫似得。大家伙就笑你的花脸哪。”

说完她把胳膊猛然搭在我的肩上,头一扬,有点沙哑的声音:“别怕,有我呢。唐啊,其实班长就是怕你累着。不过,我说了你别害怕啊,我见你被子下面有书。你把大书(小说)里的故事给我们讲讲呗。”大书?什么大书?她一说书名我才明白,她们所说的大书其实就是长篇小说。

我有点害怕了,很多书在六六年文革开始后那都是四旧,是封资修,虽然现在是七〇年有点松动,但每天都喊着打倒臭老九狠批封资修。我开始忐忑不安,我不敢看大家的眼神。也没敢讲,也不敢说不讲,也不知道从哪讲,班副李杰慢条斯理的喊我:“过来,坐我这儿,你从云南回来的吧,给我们讲讲哪里的人和事好吗?听老人讲那边叫焦周国嘎嘎县。说那边的人有点像野人,是吗?”

开始时我很谨慎的她们问我一句我就回答一句。接下来的日子天天在一起劳动生活,他们对我老照顾了,我觉得大家都很亲切。他们老问,我就知无不言,也就言无不尽了。

大家对我特别好,倒土豆时如果碰到有个土豆是烂了一半儿的,剩下的那一块是有些发黄、半透明,那么那一部分就是甜的。

总是有人削一块好的给我吃。开始觉得怪怪的,本来就是生的,还是烂的,这些人都怎么了?我不敢吃,一个叫陈荣的姑娘损了我一句;“你是地主资本家、你是娇小姐啊。”小顾不干了,急头白脸的拽了小陈一下;“少欺负人!来!咱们吃一块给她们看看。”我从打那以后吃惯了,见到就想吃。

扒白菜嘛,烂的是坚决不能吃的,有时有个人给你打掩护,另一人就在一棵大白菜里抠一片白菜帮儿,仨俩人分着吃,其实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胡萝卜当时产量低、数量少、算是细菜,谁都知道好吃,谁都不可以吃的。

大红萝卜总要修理,不是烂一块就是长了樱子。只有切下来的萝卜樱子是垃圾,扔了太可惜了。我们就把一些嫩一点的揣在怀里,这不是偷是怕冻了,好带回去送给同屋的其她姐妹,有人洗洗蘸酱吃,有人用饭盒放在火炉盖上,用开水烫一下后用盐拌着吃。说是换口味那是借口,省钱是最重要的。

这是一九七〇年年末,按说是文革中期,天天喊着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祝副统帅某某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是扫黄、破四旧的后期,可就在这个菜窖里,我傻了吧唧的,津津有味的天天给班里的人讲小说。

开始是《吕梁英雄传》《烈火金刚》《草原烽火》《林海雪原》等等。接着又讲起了前苏联的侦探小说。再后来就讲到了阿拉伯的长篇小说《一千零一夜》。

就这样,一个冬天的时光我讲了十几部小说。我们在这里每天重复着倒土豆、扒白菜、切萝卜樱子。

把仅存的很少的芹菜检查好后再包裹起来。只有每天讲的故事是不重复的。我在小学时就在展览馆当过解说员,有一点语言逻辑,但原来不是爱说话的,就因为这些渴望听故事的战友每天的企盼,我一直在看书,一直在讲。一直把我讲成了一个话唠。

一九七一年的播如期而至,菜窖里冬储的蔬菜已经所剩无几。当我们为春播削完了最后一筐土豆种时,即宣告和这里再见了,由此而转向了大田。

2014、8 、2 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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