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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棵老白杨

2016-01-03 18:53 作者:扎西平措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五十八棵老白杨

沈飘

人们溜达路过我家房东的大堤坝时,看到那片老白杨树没了,都惊讶地问我:“都卖了?卖多少钱?是你卖的还是你老爷子老太太卖的?”我说:“老爷子老太太卖的,到底卖多少钱,我还真没看到一分。”人家就又惊讶:“那不是你的吗?”我说:“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就更惊讶,用目瞪口呆形容那表情再恰当不过了。是啊,这五十八棵老白杨在我眼皮子底下活生生长了二十一年,哄了我二十一年,搁谁看到一下子没了,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何况我还没有得到钱……

我订婚时,财礼钱已经涨到一万多了。和媒人说:“咱也不能不要,也不能多要,也不能少要。”妈说:“多了人家在村子里抬不起头,咱脸上也不光彩,让人讲咕,顺大溜儿就行。”就订下了一万元整。五月节订的婚,给了两千元,还剩八千。一进月门,便张罗结婚,媒人便来和我爸妈说:“对方想用房子顶财礼,行不行?”那时我也傻,哪像现在的小姑娘,千核计万核计的,父母也都帮着,恨不得算计到对方骨头缝儿里去,把一切都据为自己孩子所有,可别人也是父母、也是孩子呀!媒人说:“合适。”意思是用房子顶财礼比要八千元钱便宜。八千元买不来那房,也盖不成那房。

那房子的正房是大三间水泥结构,灰白色的水泥瓦,前脸都贴的绿不拉叽的水刷石,全是不丁点的小三角块,看着剌剌巴巴的,门窗刷的淡绿色油子,外表看,在村里还是数一数二的。屋里却是狼狈不堪:地是土的,没有棚,好歹墙是抹的三合灰,檩子、椽子、郭梁都是一等的够粗,全是松木的,外屋脊上一小块红布,系着一双筷子、几个大钱,我后来常仰脸看那上边画的八卦图。外屋一边一个锅台,一个水缸,一个泔水缸,一个快散了架的碗架子,一个木头凳子上放着一块菜板子,三圆四不团的,是一棵大树的底部而成,树皮还在,剌剌巴巴的。下屋是两间土房,我婚后的第二年水特别大,在一个电闪雷鸣、滂沱大雨的午,下屋累趴下了,不陪伴我俩往前走了,好在那时穷,除了半下屋苞米棒子,一个犁铧,一个破车棚子,一个梯子,别的啥就也没有,东西就这些,千刀万剐又能怎样?我们也没当回事儿,人没有砸到就好,别的都是小事儿。后来那地方我修了几个格的像样猪舍,大挣特挣了一把,现在想想还觉得真过瘾:猪毛斤10多元一斤,让我掏上了,就有些感激那下屋倒得合理。

大门是铁管子焊成的,对开,三米半,两边是一人多高的砖墙,其余满院便没个砖影。爸说:“行,这房子是大事。”妈说:“行,这辈子不用愁盖房子了,现挣现花都供上趟儿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房子在村子的最后面,是东头数第一家,招苏抬河的拦河大堤坝绕过后院,到这儿正好是个胳膊肘子弯,把房子东边折成个三角形的小地方,对着一个大坑,坑的左边和堤坝下有一块大大的偏坡,那地方有一小片白杨树。有亲朋好友要来,我就告诉他们:“顺着大坝上走,看到有一片杨树,那就是我家了。”

我订婚时,那树有的有小碗口粗,有的有小三盆粗。那年的八月十五晚上,月华如水,照着我和丈夫年轻的容颜。我双手掐着树干,一转圈一棵、一转圈一棵地轻声细语地数着:“一棵、两棵、三棵……”边转边笑,丈夫就跟在我身后,一会儿树左、一会儿树右地走着,树的枝条和叶子温情脉脉地投下一地斑驳的影子。转着转着就蒙了,数着数着就乱套了,我便咯咯咯地笑。他说:“数到十八棵了。”我说:“我记得好像二十二棵了。”确定不了谁的准确,便从头再数,我在前,他在后,他的左手拉着我的右手。一共五十八棵。他说:“老头儿老太太都查八百遍了。”我说:“那是他们查的,我查查玩不行啊?”然后我们坐在高高的大坝上的一堆麦秸子上,望着那远古的月亮一点儿一点儿向我们这现代人移过来,说着些那时不靠谱的疯话,享受着那时简单的幸福……

那都是老品种杨树,树皮皱皱巴巴的,不像现在我买的林带里的快生杨,外皮顺溜光滑,叶片大,枝条长,枝叉少。但老品种杨树特别禁活,几乎不折不死,不像快生杨,一遇大风,说折就拦腰折断,冬天大也怕,天就会有活不过来的。

媒人是妈的姑表弟,说怕公公婆婆过后反逛子,说话不算数,便找了村会计、组长等人,写了个协议,签字画押的,还都按了红手印,让我搁好,说留着万一以后用。爸说:“不用。”妈说:“没用。”我那时也不知道有用没用。这不赖我家,都是媒人见多识广。他说:“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别以后留罗乱。”公公婆婆那时正是我们现在这般年龄,说过完年他们就和二儿子打工去。傍晚,夕阳的余辉洒在这片树上,人和树都镀上了一层金。丈夫和他弟弟站在高高的梯子上传树,公公倒背个手,在林里四处望,说:“树不传是不可能长高的,也不会成材的。”用手摸摸这棵,抬眼向上望一阵,又用手拍拍那棵,绕着树来回转几圈,又晃荡晃荡第三棵,笑着说:“这棵直溜,疤瘌结子少,将来盖房子吊棚没治了……”临走时,公公千叮咛、万嘱咐,让丈夫管好林子,别往里面垛苞米杆子,把梯子保管好。婆婆把户口本、土地承包合同、这树林的国家发的森林凭据、几枚古老的铜钱、袜底托、捶被用的棒槌……有用的没用的都交待给了我,满眼含泪,我一一答应着,也是满眼含泪。那时,我知道,我已和一段岁月告别,走入另一段人生岁月。

公公婆婆年年过年时回来,有事儿没事儿的常去那树林,公公还是拍拍这棵、搂搂那棵的向上望,婆婆也是。然后他们走上大堤坝,站着望望,再下堤坝去河沿走走。临走前,又一定把树传一遍。后来丈夫的弟弟在外地成了家,公公婆婆便在离我家七八里外的婆婆的娘家那里买了个和我们类似的房子。这时,我的大女儿已经上初三了,林子里的树也俩大人对着都搂抱不住了。

常常有人来买树,盖房子、吊棚的。说良心话,前几年我们吊我们自己的屋棚、翻盖那两间下屋,都没有舍得放树。木匠说:“在那儿托钱长着,赶明个卖时,一炮钱,一样的。”一想也对,不吃草不吃料的,也不影响园子,便都买的现成的木头方子。近两年,这树上边出现了干巴枝子,有的根部开始烂了。有老人路过时就和我们说:“放了吧,卖了吧,不放空心了就白瞎了。”还有人说:“这老品种杨是有年限的,老了和人一样,人老猫腰,树老焦稍,不行了。”拖到头年秋收前,终于卖了,得了一大炮钱。村里人便开始议论,好心人便问我:“当初不都是你的吗?”我说:“写是那样写的,都二十多年了,可当初把家底儿都给我了,还争啥。”丈夫喝点儿酒还嘀咕几句,我说:“算了,就当当年没栽。”丈夫说:“我当年还栽了呢!。”我说:“好该,你还报上屈了,你那是应该应份的,回想老头儿老太太当初多难?得了,就当当初没有。”和他喝酒的人管我叫嫂子,就逗我:“嫂子,你的心也忒大了。”我说:“不大能长寿吗?多活几年才是真的,别的都是假的。”还没等往下捡饭桌子呢,媒人便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开板就说:“外甥女,我是一听说卖树就来的,可别要钱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吵架让人笑话。按当初协议上写的,打八个衙门也是你的,二舅也可以为你作证,但咱不能那样做,咱是好人家儿女,不能让外人讲咕。当初写协议时,你老太太都流眼泪了。”我就笑:“看把大伙吓得,要啥要,顺顺当当的,从哪儿都出那钱,刚开始过日子时年轻,备不住要,现在不会了。”丈夫在旁边就嘿嘿地笑:“还要?当初写协议的人都没几个了。”满屋人都哈哈大笑。

前些日子公公婆婆又来了。我和丈夫、小女儿正用铁丝和水泥柱子围地上那些木头疙瘩,然后往上培土,这样一个树疙瘩就会憋出许多枝条来,明年春天,挑好的、粗的、直的,一个疙瘩上选择五棵,过几年老杨树就又长起来了。公公婆婆就凑上来帮我们干。公公逗小女儿说:“一个木头疙瘩上留五棵,五十八个疙瘩上能长多少棵?”小女儿张口就说:“五五二百五,五八四十。”我们就乐。小女儿说:“爷、奶,我妈说了,等再卖这树时,她和我爸就和你们的岁数差不多了。”我说:“你一去你姥家,你姥就说福根儿福根儿的,你不不懂吗?这树疙瘩就是福根儿。”老半天没听到回音,回头一看,小女儿没影了。我跨上大堤坝,只见小女儿正和一帮孩子在东边的坝坡上采撷野花,边小跑边笑着、喊着、闹着。阳光扯地连天的普照着,天空高远,碧蓝如洗,大地祥和。远处,高高的快生杨枝干直直地指向苍穹,快快乐乐地疯长着,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们对天空的向往,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对大地的深情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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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棵老白杨的评论 (共 6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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