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奶奶和井

2015-12-09 22:37 作者:云静水闲  | 2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岁月的长河里,人就像一只小船,随波逐流,浮浮沉沉,风一程,一程。或许你还没回过神来,眼前的风景已经改变,有的人已到终点,有些事已成为过去

过去总是让人怀念。对过去,我总是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感情。这种情,和风月无关,和故乡有染。

可是,故乡已与我渐行渐远,不管我如何努力,终究抵不过无情的岁月。我只能在回忆里重温那些温暖的片断。

眼前浮现一口井——一口并不古老却模样沧桑的井。

这口井座落在村子前面的稻田的一角。这是一口吊井。井很深,水面离井口有一丈多高。井口是圆的,用砖头砌成,高出地面大约二十公分,上面用水泥粉刷得非常光滑。井旁立着一根水泥柱,柱子上挂着一根杉木做杠杆,杉木的一头绑着一块废铁,另一头连着一根丈多长的铁杆,铁杆的下端是一只木桶。打水的时候,要用力握住铁杆把水桶压向井下——这工作很吃力,还需要一定的技巧。打满水后,往上提却很轻松,只要稍微用力,水桶就在杠杆的带动下上来了。

井的四周都是稻田,,不断变换着颜色,或翠绿,或金黄,或灰暗。这口井,却从来没有变过,井台、井沿永远是那种灰不溜秋的颜色,像村民裸露在外的皮肤。(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记忆中没有这口井的来历。 故乡并不缺水,屋前有一条河,清澈见底,屋后有小溪,流水潺潺。儿时村里人用水,要么是河水,要么是溪水。吃的水,用的水,都一样。人吃的水和畜生饮的水,并没有两样。而隔壁村子都有水井,走五六里小路到邻村去挑一担井水,就成了艰巨的任务,挑回来的水也就显得相当珍贵。后来忽然有了这口吊井。当然,水井是不可能凭空冒出来的,自然是经过了一番努力,只是当时我年幼,不会去关心这些事罢了。这口井却着实让村里人骄傲了好一阵子。这口井的水清冽、甘甜,冬暖复凉。炎炎夏日,喝上一口凉中带甜的井水,又解渴又消暑,那可是人生一大享受。白天挑一担水回家,总有人拿一个水舀到你桶里舀水喝,一路走,一路舀,往往一担水挑到家里就只剩下两个半桶了。因为水好,外村人劳动之余到这口井里挑担水回去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们还感激涕零,认为是我们村的恩赐。冬天,井口有缕缕雾气升上来,打上来的水像温水一样。于是,井台上就热闹了,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把衣服和菜都搬到井边来洗了,倒水声、锤衣声、说笑声响成一片,让冬天的空气都活跃起来。过年的时候,挑水的人就会在井边排起长队。新年的初一至初五是不能挑水的,所以大年三十那一天就得把家里的水缸挑得满满的,预备几天的用水。每一次过年,水井就要见一次底。

水是乡下人的生命。记忆中,奶奶每一天的工作都是从挑井水开始的。天刚麻麻亮,伴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睡在床那头的奶奶就起床了。起床后的奶奶先帮我把被子重新盖严实,再隔着被子拍拍我,嘴里说:“乖孙子,多睡会,奶奶挑水去了。”然后我就听到一阵扁担和水桶的撞击声、开门声,最后奶奶的脚步声消失在屋外。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我听到水倒进水缸的声音,接着厨房里的烟就飘进了我睡觉的里间,没过多久,烟雾渐渐淡了,红薯的清香又钻进了我的鼻孔,引得我肚子里的馋虫“咕咕”乱叫。

中午,奶奶挎着篮子,提着水桶,先在自家菜园里摘了蔬菜,然后到井边把蔬菜洗干净,回家时顺便提回一桶井水。如果是夏天,奶奶就会喊我:“乖孙子,快来喝新鲜的井水!”有时我不渴,只管坐在地上玩泥巴,奶奶就会板着脸舀一勺井水递到我嘴边,说:“你这毛猴子,只管玩泥巴,这新鲜的井水喝了好。”直到我喝了半勺水,奶奶脸上才会露出笑容,这时她完全放下了长辈的架子,竟有点赖皮地说:“来,还喝一口。”好像我喝了这新鲜的井水身上就会长一块肉,或脑子里会长几个聪明的细胞似的。

傍晚时分,奶奶去井边是必不可少的。同样在井边洗菜,然后挑一担井水回家。这担水就成了一家人晚上的洗漱用水。

儿时,我家里穷,父母为了全家能填饱肚子,每天早出晚归,拼命干活,家务事就全部落在奶奶身上。而奶奶除了照看我们兄妹四个,余下的事都和水有关。煮饭、煮猪食、洗洗涮涮和我们几个孩子洗衣服,都得用水。所以在我的记忆中,奶奶每天都往返在家和水井之间,不论刮风下雨,不管冰天地,从无间断。头发花白的奶奶穿着一身蓝布大褂、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晃挑着水桶的模样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从上学开始,我就有点同情奶奶了。奶奶去井边挑水、洗菜,我就会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她。有时看到奶奶吃力地往井里压吊杆,我就会帮着用点力。当然,往往是越帮越忙,甚至惹出事来。有一次,我竟趁奶奶不留神,抱着吊杆,哧溜一下和吊桶一起沉到了井里。奶奶没回过神来,还以为我掉井里了,当时急得呼天抢地,把自己的头使劲往井沿上碰。等听到我在井下叫奶奶时,她才慌慌张张把吊杆往上提。我回到地面的那一刻,从没打过我的奶奶对着我的屁股啪啪就是几巴掌,打得我像杀猪似的叫唤。奶奶见打哭了我,呆了呆,忽然抱着我,连声问:“乖宝,打痛了没?还痛吗?还痛吗?”

夏天的晚上,跟奶奶一起去井边乘凉,那是最愉快的事。色柔和,凉风习习,农作物和野草的清香扑面而来。蛙声、虫鸣,响成一片。天上,明月当空,繁星点点,几朵白云,悠闲地飘过。我们兄妹几个追萤火虫追累了,就坐在奶奶身旁,听她讲些古老的故事。奶奶似乎有说不完的故事,但内容要么是因果报应,要么是劝人向善,要么是忠礼义。这也许和她启蒙所学的“人之初,性本善”有关。看到井中那轮又圆又大的月亮,我们兄妹几个突生淘气之心,故意合力把吊桶压到水面,一阵乱搅,把水中的月亮搅得支离破碎。奶奶见了,勃然大怒:“你们怎么这样淘气!这月亮在水里好好的,多好看,又没惹你们,你们为啥要把它破坏了?”我就故意对奶奶说:“奶奶,我们在捞月亮呢。”谁知奶奶更加恼怒:“你这个毛猴子,倒哄起奶奶来了。你们给我记住了,以后不能说假话,好看的东西就算不是你的,也不能眼红去破坏!”其实,那时我已在书上看过猴子捞月的故事,灵机一动才搬来哄奶奶开心。不过奶奶讲的故事和奶奶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有时,也会碰到危险。那时乡下蛇多,有一次,我追萤火虫的时候和一条蛇相遇了。是一条“鸭公蛇”,它在月亮下高昂着头,挡在路中央。我天生怕蛇,当时惊呼一声,吓得腿都软了,竟不知逃避。奶奶闻声,连滚带爬地挡在我和蛇之间。那蛇不知中了什么邪,张口就咬,刚好咬在奶奶那又厚又硬的木拖鞋上,奶奶另一只穿着木拖鞋的脚一脚下去把蛇头踩了个稀巴烂。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踩死了一条剧毒的“鸭公蛇”,当时在村子里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冬天跟着奶奶去井边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井台四周就是稻田,有时奶奶挑水时会带一把锄头,在稻田里挖泥鳅。那时的冬天比现在冷,裸露在外的手和耳朵会被冻得通红,就算穿在鞋子里的脚也会冻得麻木。奶奶在泥巴里寻着泥鳅,不时把手伸到嘴边哈一口气,或跑到井边打一桶水上来,把手伸进水里暖一下。如果运气好,奶奶就会带回来几条又肥又壮的泥鳅,这时我们就有口福了。奶奶把泥鳅炸得表面焦黄,放上红辣椒、蒜,那味道可真是太美了。由于人多泥鳅少,一般我们每人只能分到一至两条泥鳅,但如果有多余的,我饭底下往往能多一条。我是长孙,人长得又瘦,奶奶常常偏袒我。奶奶自己从不吃泥鳅,但总要看着我们把碗里的泥鳅吃完,连泥鳅头也不准丢掉。

那一段岁月虽然很苦,但感到很快乐,很温暖。

其实奶奶不只对我们几个孙子好,她对我父母也非常体贴。她是看我父母辛苦,才不顾年老体弱,拼命帮着干活。因为父母反对她挑水,她每天天刚亮就把水挑好,中午、傍晚也早早地把水挑回家。奶奶七十多岁的时候,身体开始不好,常常因病卧床,我们兄妹也渐渐长大,父母就坚决不让她做事了,可她身体好一点,就会挑着两只提水桶挑半担水回来。我读初三的时候,开始为家里挑水,那时奶奶的身体更差了。

奶奶勤劳一生,养成了干活的习惯,在她生命最后的那一段时间,仍忘不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有时,她会偷偷地溜到井边提半桶水回家。

终于有一天,奶奶倒在井边,再也没有回到家中。

奶奶走了,从此,我这个吃着她煮的饭长大、身体里流着她的血的人,生命里也有了她的颜色。

再次回到村子的时候,那口井已经废了。村里人很多都远走高飞,剩下的人也吃上了自来水,井似乎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往日那种热闹的景象也变成了回忆。可我却对那口井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奶奶,也因为我是喝那口井的井水长大的。

井废了,挖井的人不在了,挑水的人也走了,我的思念像井壁上的苔藓一样泛滥,像井边的野草一样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02874/

奶奶和井的评论 (共 20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