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憨老汉

2015-10-20 07:50 作者:江南村夫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憨老汉

张治炳

晨,东方刚露一丝鱼白,弯月当空。一阵微微的春风轻拂汉生那张饱经风霜、满额皱纹、脸庞黑里透红,短发黑中有白且露出帽沿,胡子拉渣,看上去显得十分老态龙钟,但实际刚进古稀,一双眼睛显露出炯炯有神,微笑时候厚厚的嘴唇里露出洁白的牙齿,宽肩膀,由于装有点紧而苗条,因此显得精神焕发,格外淳朴憨厚。

刚过水,元宵未散。汉生挑着一担满满的牛屎淤,迈开稳健的担步走在田埂上。他要把淤挑往今年准备做秧田的田里。刚把一担淤倒在田里,迎面走来了同村水生老哥。

“咦!憨牛啊,(汉生的外号)耍正月,玩二月,莳田莫靠三四月,何必这么急呀!”水生乐呵呵地笑着说。

“是呀,老哥!老话虽那么讲,果真要是那样,可黄瓜菜都凉了几截。一年四季在于春。可你不是比我更早嘛,昨天你就开挖塘泥送到田里了,你以为我没看见,还说我呢,真是王媒婆说媒,两边卖乖哟!”汉生边回音边伸出右手的衣袖轻轻地擦着汗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嗬!我这不就是趁着未下雨塘里没水嘛,所以才急点,要不我才不急呢。好些年未挖塘泥了,该少用点化肥,改良改良土壤。”水生笑着说。

“对呀!如今这田里,泥脚越来越浅了,化肥用得越来

越多,产量却越来越低了,今年我就想照过去的老办法, 多施点家肥试试。”汉生接着说。

“蛮好!我去年就开始这么做了。也真怪,现在煮出的饭也香了,产量也差不多。”水生笑着说。

水生和汉生是一对同宗兄弟。这对兄弟,在旧社会里同受苦难,光着屁股,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同时长大的,现在是村里唯一还种田的一对苦兄弟。水生没有儿女,凭着一身硬朗骨头,他心痛把那些田地荒着。他经常深情地说:“这田这地是面镜,人勤人懒最分明。”

按年龄水生比汉生早生一年,外表虽然无异,但毕竟多熬了些日月寒光,还是多了几根白发,多了几道皱纹。水生夫妇不是没生养,而且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刚到舞象之年,兵荒马乱,被抓壮丁,一去杳无音信。小儿子正在龆年,突然一场急病,夭折,水生的婆娘为此哭瞎了双眼,命运折磨了水生。汉生的家况比水生强多了,儿女满堂,三男二女,特别大儿子在国家大机关里当官,个个都成家立业,如果按条件来比,汉生早该退休,享享清福,这一点水生打从心眼里羡慕,认准了汉生的“八字”比他好,为此他常叹气。可是,汉生不是那样想的,儿女们虽然成家,但不能把田地荒了,他想: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要像生命一样爱土地才对。他常说:“土地是农民吃饭的衣钵,也只有利用土地,循环消化人和牲畜产生的垃圾,变废为宝,农民祖祖辈辈,吃着屎,用着屎,没有屎饿够死呀。”

汉生对土地的情深,还有一页特别的血淋淋的家族史。 那是解放前爷爷的父亲,贺家唯一一根独苗,家里穷得叮当响,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常常衣不蔽体,饥寒交迫。那时候土地全是地主的,穷人租耕地主的土地。土地的佃租很苛刻,除了上缴粮食外,还要给地主交纳约定的租金。地主不种田,既有粮食又有钱,因此佃户的收入很难维持家庭生活。乙丑年大干,连续240天不见滴雨,每天从清早到天黑,不见一丝乌云,火辣辣的太阳烤得人们焦头烂额。水塘干沽,河水断流;水稻秧苗插不进,稻田里像恶魔的嘴,张开半尺可伸拳头,野草枯死,寸草不生,稻田里成了火盆,颗粒无收。旱地里,土疙瘩纵横交错,张牙舞爪,抓把土就是细抹,播种无望。佃农纷纷携家带口,背井离乡,乞讨求生。就是这样的天干年,地主们家里欢歌载舞,花天酒地,声称租粮租金分文不减。地主豢养的狗腿子,上门逼债,穷凶极恶,手段残忍。

祖父携家带口,离乡背井,历尽沧桑,逃荒两年,心想暂缓债务,可是没想到刚进家门,地主的狗腿子就闯进门来,二话不说直逼租粮租金。曾祖父笑言相答,磕头只求缓期。地主与狗腿子根本听不进去,举棒就打,活活把曾祖父打死。地主扬长而去。旧社会是人间地狱,有钱人快活似神仙,无钱的穷人命薄如草,人命观天,官方无人过问,穷人无钱可讼,只有忍气吞声。

爷爷伛偻提携,再度离乡乞讨。爷爷说:“地主有钱有势,穷人惹不起呀!穷人的苦,就是没有养命的田地啊!”

解放后,是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分给汉生家田和地,又分得地主三间瓦房,从此汉生家诚诚恳恳,早出晚归,耕种田地。汉生的父亲矢志不弃锄头犁杷,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刚解放的时候,汉生的父亲带着家人,在河边的荒沙滩开垦出一块沙地,不足一亩。沙地肥沃,上面覆盖着足有5寸厚粗细不匀的流沙,金光闪亮,软棉棉的,流沙下面是黑黑的淤泥层,既肥沃且保水保肥。雨天,水渗进沙里,随低处流淌,不涝;旱天,下面的淤泥散发水分,保耕、保肥。汉生的父亲可把此地当为宝贝。每年轮耕,年年丰收。尤其是施种花生,沙地松软,花生开花插针,数量比旱地要多两成,颗粒饱满,粒粒干净无泥,似晶玉般纯净。种植油菜、芝麻、红薯,产量高得惊人。在农业合作化、集体化时期,汉生视它如命,无论怎样不肯让出,集体只好决定做了他家的自留地。土地联产承包后,顺水行舟成为责任地。

汉生对这块沙地,几十年精耕细作,了如指掌。每年的立春那天,他趁着朝霞和月色,独身一人来到地头,东看看,西望望,仿佛要从地里探究宝贝。他细观东南西北的天象,似一个气象专家预示今年的天象变幻。按他的经验,东西方同时发白,今年的上、中春阶段,准是少雨,农作物宜种花生。因为沙地少雨,日照充足,花生的生长条件更佳,到了春下阶段,多雨更利于花生结果,肯定能增产稳产。如果东西方昏暗,而南北方发白发亮,上春天肯定多雨,宜种植棉花。因为棉花喜潮不耐干,等棉花长成后,春末少雨,有利于棉花开花结果;棉花地里又适宜套种红薯,因为红薯苗插下去后,正好棉花苗处在长盛时期,荫凉避光,红薯苗易成活。棉花收了后,正好红薯藤蔓满地,阳光充足,秋后产量高。这个秘密谁都不知,只有汉生记在心里,他的这个经验十有八九都是成功的。

每年的岁末,农家的喜庆热闹气氛暂浓。清扫院落,擦洗门帘玻璃,张灯结彩,更新桃符,忙得不亦乐乎。妪媪们浆洗衣被,为儿媳和孙儿们回来穿的盖的准备周全外,还要特别提早准备吃的、喝的、玩的,如今最盛行的还要准备红包。老翁忙外,今天赶集,明天上街,准备年货,最要紧的多买些烟花爆竹。杀猪宰羊,熏制腊肉,酿酒蒸醪,磨制豆腐。准备木炭和烤具,牌桌都安排齐全。欢天喜地,迎接儿孙们归来,万事俱备。

汉生家也不例外。最忙呼的是汉生的“堂客”——汉生的同庚结发夫妻。70开外的人,手脚麻利,干活利索,身子骨很坚实,百把斤担子不在乎。农忙时,同汉生在田里地里滚爬,毫不逊色,村人称为女汉子,也称赞汉生好八字,有个这样的好堂客。汉生乐悠悠的。汉生的老斓外面忙完回到家里,一边忙着炊厨,还要喂猪、鸡、鸭、鹅,饲养耕牛。最忙的是晚上,六个孙儿外加一个外孙女(名副其实的幼儿班)吃饭、洗澡、洗衣、睡觉,样样都得料理。岁末,把衣被洗干净,连棉鞋都要晒一晒,每个床都翻腾一遍,草垫晒了一遍又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真是舐犊情深。

儿女们似候一样,风尘仆仆一个一个从不同的地方回来,乐得汉生嘴都合不拢,个个叫喊娘,问寒问暖,十分亲近。兄弟姐妹们见面,相互问候,还要亮一亮个人一年的收入,多的要罚请客,还要给妈另封一个红包,表示感恩

汉生坐在灶门前,咕咕隆隆地吸着铜制水烟锅,烟雾一串一串不停地吐出,萦绕着仿佛要塞满整个伙房的空间。

“都什么时代了,还是水烟袋。”大儿子四斤不满地说。

“别小看这水烟,过了滤比纸烟强多了,又省钱,又健康。”二儿子四斤半老实巴结地接着说。

“就你犟,时代前进了,你还老牛拉破车,老世故!”三儿子四斤二两不服气的鼓着腮帮子说,但又突然红着脸,因为今年的收入最低。

“是的,是的,火车不是推的,要说省票子,还是这玩艺好。”大姑娘仙子笑着说。

“你们不知,这旱烟过瘾。要种好旱烟,既香又接火还有讲究哩。”汉生笑呵呵地说。

“还用说,不就是施用大粪和油菜子渣饼,不要淋小淤,这个秘密谁都知道。种什么瓜,都不能淋小淤,特别是西瓜,淋了小淤的西瓜,瓜味是咸的。”仙子她妈说。

“爷爷奶奶的米饭真香,难道不是用小淤淋的吗?还有鸭腿、鸡腿吃起来香喷喷的,真好吃,鸡鸭也不吃小淤吗?”大儿子的儿子城市小宝贝小跳子说。

全家人一阵哈哈大笑。他爸问他儿子:“你见过鸡鸭喝尿的吗?”

除夕、初一的两个早晨,天未亮就要吃饭,这是湖南农家的老习惯。灯火通明,酒菜飘香。如今的风习不同了,吃饭前全家人走出大门,在空旷无人的地方,大量燃放烟花爆竹,报晓喜庆。过去,家家户户只在自家的堂屋里放几个单响的大炮,以致报晓。家人们衣冠整齐,新衣新鞋装束一新。汉生和老伴没有多大变化。汉生仍然披着一件紧身棉衣,所不同的胡子刮了,脚上穿了一双大儿子给的保温白旅游鞋,帽子换了一顶新的风衣帽,仍然显得憨态可掬。老伴上身穿着一件女儿买的咖啡色带风衣的鸭绒服,一双自做的布底老布棉鞋,本来二儿子专门买了双皮棉鞋,她嫌太重,干活不方便就没穿,照样精神抖擞。

“老爸,我看这地就没有必要再种了。咱家也不是没吃的,我们哥儿姐弟5个都能养活你们,你们年纪大了,何必累死累活的种这既亏本又累人的田地呢?现在国家免了皇粮,又补贴现金,但仔细算一算成本,仍然不合算。眼前,粮食的价格又不能抬得太高,太高了就影响大多数中低收入家庭生活,这一点国家很为难。每年国家拨付巨额资金,修缮水利,平整土地,补贴农业机械。其实,你们辛苦一年,还不如我批一张纸条的。”大儿子很认真地在年饭的桌前一边吃一边说。

“哦!你说的不在理,既然国家有难,我们农民为什么不种田?家无隔粮,心里就发慌。那个纸票子总是吃不得的呀。”汉生语重心长的说。

“你爷爷种了一辈子的田,这个习惯看来你爸是不想改的,这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妈接着说。

“什么易改难移的,如今要掐算一下,谁不晓得咋挣钱就咋做呗。爸妈一年下来,真不如我手气好,半天在牌桌上的……”三儿子不紧不慢的说。

“可不是嘛,混一夜宾馆的……”小女儿小心翼翼地说。

“混账!”汉生从不对儿女责骂,这是头一回。

汉生对儿女们的劝说根本不放在心里,反而更加意志坚定,他觉得身上的汗一天不出,浑身不爽,痒痒的难受。辄从田里干活回来,从不急忙回家,而是到菜地里、瓜地里忙乎一阵,锄锄草,翻腾翻腾瓜地,要等到堂客吆喝,这才慢腾腾地回去。

乙未五月(原创散文)2015-10-04日载中国作家网《原创快览》,2015-10-05载中国国土资源作家网《大地原创》

张治炳,男,1942年3月生于湖南洞口县石背乡资江河畔。1958年参加地质工作,青海省第七地质勘察院退休工人。中国国土资源作协会员。著有社科《科学社会主义在社会发展中的实践》、文艺《春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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