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放火

爷爷下世的时候，我的父亲还不到十五岁，那时候根本没有我。关于爷爷“放火”的故事，我是从一位九旬老人那里听来的……

一九四四年，日寇窜到中条山一带，他们的机枪大炮与飞机炸弹无情地掠夺着老百姓的生命。幸存的老百姓，来不及转移和逃跑的，男子会被抓去做苦力，女子会被抓去做慰安妇。据九旬老人讲，日寇糟蹋中国女子的花样百出。比如，他们将抓来的妇女反绑着排成一行，然后找来短木棍或脱粒后的玉米芯朝女子的阴部不断猛戳。当并不光溜的木棍和玉米芯将女子撞击成一片哭声的时候，日寇们总是咧着嘴巴笑得前俯后仰。他们眼里，中国女子的痛苦之状莫非一群赤条条的动物在搞极端的性游戏，刺激而好玩。他们忘了，他们亲人里的女性，跟眼前赤条条的动物有着一样样的肤色、一样样的器官。

受凌辱的中国民众岂会任豺狼嚣张？此起彼伏的抗战运动一次次摧毁着日寇统治东方的野心。我家祖居中条山，一九四四年，我的爷爷就和窜到这里的日寇交过“火”——

我家曾是中医世家，鼎盛时期更是享誉一方。一天，家里来了一位求医者，他说，路过一个小山庄时，发现山庄里有不少日本女人，大概是日寇军官的随行家眷。求医者一番无意之言，却让爷爷顿时来了精神……

凭着中医世家的名望，爷爷很快召集到六位年轻男子，他们佯装成采药人奔小山庄而去。

小山庄只有几个卫兵把守，他们见爷爷几人越走越近，同时端起了手中抢。爷爷生性胆大，只见他笑嘻嘻地朝卫兵们摆手：“老总别开枪、别开枪！我们几人采药迷路了，干粮也吃得精光，能不能舍点饭菜给我们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日寇卫兵还没见过送上门找死的中国百姓，他们眼露凶光，上下打量着我的爷爷及其同伴。卫兵刚想问话，一位穿戴不俗的日本女人过来了，她轻启朱唇，说着并不流利的汉语：“来的是什么人？”

“太太，他们是采药的，迷路了，想吃东西！”一个卫兵毕恭毕敬的向那个日本女人报告。不难猜出，这女人是一位官太太。

“胆子不小嘛，敢来大日本人面前讨饭！不过呢，我欣赏中国人这种不怕死精神！”官太太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另外，既然是采药人，一定懂得中医。吃过饭后，去给我们的人把把脉，她们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人好几个！”

“小事、小事！让她们吃中国的草药，包管很快好起来！”爷爷抢在前头回话。官太太见状微微点头，她转身吩咐卫兵带爷爷一伙人去吃东西。

爷爷一伙人吃过东西，借口找茅厕方便，分头去查看山庄内情。他们发现，一眼窑洞里捆绑着十几个中国百姓；在一座比较结实的土房里放着好多箱包行李；有一个院子里喂着十几匹马……爷爷一伙人碰面后得出结论：这些日本女人应该是日寇头子们的家眷，因为身体不适难以随军行走，临时在这里歇脚的。

“日本人杀戮咱那么多老百姓，咱得想个法子教训教训他们！”爷爷一伙人小声耳语着。

于是，爷爷到那位官太太面前打揖：“太太，我们都吃饱了。现在，你可以把那些水土不服的人喊过来了。”官太太一听这话，乐得眉开眼笑，打发卫兵去喊其他太太们。

爷爷那时候虽是个年轻小伙，却门里出身熟谙中医知识。他一边给这些日本女人们“望闻问切”、开方子，一边朝同伴们眨眼示意。同伴们会意，假装在药篓里找草药，冷不防从药篓底部抽出几条绳子。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日寇的女人们明白怎么回事儿，爷爷一伙人已将她们捆绑成一条绳子上的蚱蜢。有个胆小女人想哭，爷爷呵斥她：“哭啥？中国人又没滥杀你们！不捆上你们，卫兵咋会放我们的老百姓？”

“啊、老乡放心、老乡放心！我这就喊他们！”那位官太太一边战战兢兢地回答我的爷爷，一边大声喊卫兵。

卫兵端着枪跑了过来，一看爷爷一伙人手握砍刀揪着官太太们的衣领，顿时慌了神。他们端着枪瞄准了爷爷一伙人，但谁也没敢扣动扳机，他们担心官太太们受伤，长官面前无法交代。就这样，日寇卫兵们乖乖地放走了窑洞里的老百姓，最后还缴了手中枪。爷爷他们没有杀死卫兵，只是用绳子把卫兵们捆成一团，丢在了山庄路口上。

爷爷一伙人，一不做二不休。他们打开栅栏，放跑了那个院子里喂养的十几匹马，接着又点火烧了放着箱包之类的那座土房子。最后，爷爷一伙人决定，带这些日寇的女人们到遭受日寇杀戮的村庄里走走，让她们亲眼看看侵略战争给中国无辜百姓带来的的灾难！

爷爷一伙人手握绳子，像牵羊似的牵着日寇官太太们在山路上行走，那种速度是很慢很慢的。不知走出多远，就听四面八方的枪声向他们这行人包围过来。原来，日寇头子担心太太们身子骨，派人到小山庄探视，结果刚走到村口就看到了捆绑在一起的卫兵。卫兵们如此这般一交代，消息很快反馈到日寇头子那里。日寇头子没料想中国老百姓这般不怕死，一声令下，人马急行军，朝着爷爷一伙人的方向包抄过来。

“算了，你们几人快跑吧！我留下来招架日本鬼子！”爷爷听枪声越来越近，知道跑不掉了。与其大家送死，不如自己担起责任，掩护同伴们突围。

同伴们见爷爷主意已决，咬紧嘴唇不再说啥，一个转身，很快消失在山林间。

日寇越来越近，他们看清了爷爷以及爷爷手牵绳子一端的太太们。他们停止开枪，喘着粗气，气急败坏地狂喊“抓活的”。

爷爷很容易便被活捉了，可能那位官太太亲睹了爷爷的英勇气概后心生敬佩吧，她一个劲儿的在日寇头子面前求情：“不要杀他，小伙子的，懂得中医，留着有用！”

日寇头子杀戮中国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他听太太的话。他用刺刀指着我的爷爷，命令手下：“你们的，听太太的话，不要杀他，留着有用！”

死罪免过，活罪难逃。爷爷被带到抓来的老百姓中间，五花大绑，每天随日寇行军。抓来的老百姓由于饥饿劳顿交迫，随军行走总是掉队。于是，残忍的日寇每日里必杀落在最后的那位老百姓。十几天过去了，抓来的老百姓被一个个砍去了脑袋。该轮到我爷爷掉脑袋了，爷爷没有惧怕，他高昂着头颅，随时等待死神的降临。

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很奇妙，你越是担心的事情越容易发生，而你表现出大无畏时，担心的事情又会峰回路转。我的爷爷在死神面前表现出的大无畏，或许是他免遭日寇砍头的原因吧——

轮到爷爷砍头的时候，刽子手鬼子狞笑着告诉爷爷：“你的，不能砍头，留着有用！”然后，便用绳子将我爷爷和一棵大松树绑在一起。爷爷没有求饶，他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死神掠夺生命的方式：或饿死，或被山里的狼虫虎豹咬死。

也算是好人命大，第二天，忽然有个声音在爷爷耳畔响起：“喂！那绑在松树上的人还有气没？有气的话，就抬起头来，我去救你！”

爷爷微微晃了晃头颅，又慢慢抬起，使劲挑开眼皮朝那个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个中年男子，正压着嗓门朝自己喊话呢。中年男子见爷爷有反应，紧忙近前来。

“哎呀！这不是山神洼（地名）老郎中的儿子吗？你怎么绑在树上了？又是狗日的小日本鬼子干的好事！”中年男子愤愤地骂着，双手飞快地帮爷爷松绑。

原来，这位中年男子家住附近小山庄，曾请我曾爷爷治过病，也见过我的爷爷。日寇烧杀他家小山庄时，他藏进了山林里。今天，他见日本鬼子走远了，刚想回家看看的，没想到却望见了树上绑着的爷爷。

中年男子连搀带扶将爷爷带到家中，战乱时节，老百姓哪有好米好面哦，红薯土豆萝卜缨汤儿就算待客的好东西了。爷爷胡乱填饱肚子，待体力有所恢复，即刻与中年男子道别，走了。他没有寻找回家的路，而是一路打听着我们的部队参军去了。

抗战胜利后，爷爷复原回了老家。每想起在小山庄给日寇放火的那一幕，爷爷总是开怀大笑。笑够了，爷爷说：“我这辈子当兵，保家卫国；我的子子孙孙都会去当兵，都会保家卫国！”爷爷三十五岁那年，在为生产队开会时突发病痛，英年早逝了。爷爷离世后，我的父亲继承遗志，长大后入伍当了兵。上世纪六十年代，抗美援越战争中，中方派去的支援部队里就有我的父亲。轮到我们这代人，早已是和平年代，征兵要求特别严格，不是谁想当兵就能当成。还好，我的大堂弟验兵合格，前些年在青海当了几年义务兵。我们家族里，已有三代人当过军人，第四代人尚在成长中。我相信，我的家族会继承发扬保家卫国精神，让爷爷“子子孙孙都会去当兵”的话一代代地去践实！

今年，抗战胜利刚好七十周年。我仅以此浅白的文字缅怀岁月，为那些曾在抗战中付出过代价的先人们深揖致敬！我想，每个人的人生只要与正义事业连在一起，那么，即使他生命殆尽、身体化作了泥土，他的精神也会从泥土里长出令人敬仰的大树、开出令人赞美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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