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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丝雨*思语(三)

2015-05-13 15:48 作者:乡村货郎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每年清明返乡,与其说是祭奠逝者,毋宁说是祭奠一个逝去的时代,一个伴随了我儿少时期的蒙昧而贫穷的年代。虽则而今年龄已过不惑,时代已近开明,思之,心头无由地升起一缕淡淡的愁绪,一股切切的隐痛。虽说少年不识愁苦的滋味,然一个时代的烙印已深深刻在了生活记忆里,生命的年轮中,挥之不去,抚之不平。一段偏僻山乡儿时生活的记忆,却导向了这个主体的价值观、人生观的基调。

一个史上罕有的时代,历久的和平,却又历久的内斗、历久的贫穷,温饱这个生命最本能、最低级的主题,却成了最奢侈的愿望,所谓的政治正确,取代了人之立于社会、人伦的普世准则,政治的触须灵敏地伸向每一个角落,消失了民间社会,成为铁幕下的民生,荒唐时代的荒唐世象,扭曲甚至泯灭了人性。

故土本是一个相对封闭、自给自足,半游离于世外的山乡,乡人秉承乡规祖训,和谐共生,勤劳富足,读书习礼,出过一批读书人和开明的乡绅。49年后,土改时期,村中平日一游手好闲者,领了一干同类,抢占了富者的家,分其财物为已有,深得土改工作组赏识,不久被培养为大队支书,且一任就是近三十年,其法定的工作职责好象就是去公社开个,回来就组织社员群众传达个最高指示、上级精神,或抓个阶级斗争,开个忆苦会、批斗会,通过抓革命来促生产,无偿的强征民工,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对上汇报连年大丰收,对下催压多交公粮支援亚非拉人民的解放斗争,每年青黄不接吃返销粮时,大唱社会主义不会让人民挨饿的优越性。此官文盲,胸无点墨,思无逻辑,就喜开个会、讲个话,语中常有“是吧”两字高频出现,人称“是吧书记”。同志们……是吧……今天……是吧……开个会……是吧……是吧……。一次忆苦会上,一个被请上台来的“苦大仇深”者,做悲惨状叹曰:唉,以前都还好,五九年不知饿死了多少人……。这个蒙昧无知的倒霉农民,被立定为反社会主义的现行反革命分子,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于是,“是吧”声不绝于耳,只是“人民”群众的精神和身体一样麻木了。

同湾一家人,祖上是个手艺精巧的箍匠,勤劳检朴,置办得一些田产,于是土改时被划为富农成份,属五类分子,专政对象。其二子与余同学,三年级时,一日放牛,因贪玩至使牛吃禾苗,其父被罚一天工分,父怒而揍之,遂涉河而走,不敢返家,竖日回得家来,竟然带着乞讨来的斤余大米。此事无翼而走,为书记知晓,责令学校批斗,罪之:地主阶级的子贤孙,抹黑优越的社会主义。天可怜见,这九岁儿童,惊恐惶惑、无助地低头立于会台,不知众所云云。其后亦因家庭出身和“前科”而失中学入学资格,大哭一场归农。正所谓造化弄人,前些年,其一亲戚在省城某衙门任职,为其揽得一项工程,于是,其组成了一个以乡邻为主力,以农具为主械的工程队,时不足年,除去正常开销与打点,进项百余万,在剥削与腐败中又富将起来。

少时,常见一身材中等,平头白发者,挑担走村串乡,一头是旧棉被,另一头是几件简单的农具,与人同劳作,但求饭菜一碗足矣。人称张世一(音)据说读过大学,解放后疯了。日赤膊短裤,日则一身旧军棉衣,内无衬,外无罩。通体晒得古铜色,红的脸颊可见得曾经的一白面小生。其人十分友善,少言寡语,干活从不偷懒,象一个温和的老者,晚间靠墙檐或柴堆,铺了破旧的棉被而卧,亦垫亦盖,未见过有暴力倾向,亦从未见有歇斯底里的情绪,不知情者定然是看不出他是病人的。也许是对其怜悯,也许受其温和的感染,抑或对“秀才牌子”——大学毕业——的敬畏,即便我等这般愚顽孩童,也从未有恶作剧般的挑逗起乐,至今忆起,还心有戚戚,不知他是倒在了萧瑟秋风里的落叶上,抑或是冬日皑皑地里,即便是沟死沟埋,路死路葬,又是哪位善者送了他最后一程。

村中另一李姓女子,金陵大学历史系才女,49年后归隐还乡务农,终身未嫁。在一次书记传达上级精神的会上,在人们指指点点中识得她——修长身材,及臀长发,旧而整洁的大衣襟着装,方口布鞋,俏俊的脸庞,有几分岁月的沧桑与智者的凝重,仍不掩思者的特质。曾经有一年,大队小学的校长请她给初中班讲现代革命史,只见她娓娓道来,有如亲历,当讲至红军抢夺卢定桥时,引伸了当年石达开部的失利后,忽然嘤嘤地哭泣起来,喃喃自语道:如果守军准备充分些,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贫穷。惊得校长是脸色惨白。据传:校长这惟一的公办教师,不满手下全是些个大队干部的未读过书的七姑八姨,本想找个理由请其代课,未曾想受此一惊,遂作罢。(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一度曾极憎我的生父,责怪他逃避社会现实,只求自己的解脱,全然不念及人夫人父人伦之情,不顾及人夫人父人尊之责,于一个风雷电交加之,为解除思想之索,而收紧生命之索;忍使病妻与诸弱子惴惴于炎凉之乱世。余心底斥之:不惧死,何惧生?懦夫!现在思来,颇有些偏,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一个思想者,生活在一个极度专制的时代,实是悲怆的,确是生不如死的,如此意义上说来,死是一词抗议,死是一为抗争,带着思想而死,是谓求思想之生,宁教人死而思想生,不欲人生而思想死,于此层面上来说,乃真正历史之忠烈。那个时代,众多知识分子的自杀,足见社会的恐怖程度。是历史的悲哀,社会的悲凉,更是整个人类的耻辱。

我虽没能亲历49年前夕兄弟相残中的千万生灵涂炭,没能目睹59年前后天灾人祸中,数千万人的非正常死亡,然而,却感受了文 革中众多知识分子于眷恋中,愤而自绝之一斑,亲历七十年代初的几年间,我们相邻几个村子,每年都有集体自杀的女青年,上吊、投河、喝农药,方式不一而足,她们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寄望于来世——早死早投胎。往者不可追,来者犹可鉴,悲剧不可重演,覆辙不可重蹈,就让我们于清明的季候中,追一缕哀思,掬一把清泪。

在社会制度不变——不能走向民主——的情况下,我们只能是寄望于当政者的开明,这就权决于王者的个人素养,以及组成这个所谓政府里的每一份子个体素质,所谓圣君、明君、清官之类,寄望于个体的自省,自律,良心发现。这是一个多么可笑、可悲、无奈而又愚不可及的理想。纵观国史,历朝的更迭状态,无外乎新贵夺尊,外部入侵,农民起义。国人有着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加之贵族阶层的素养与特质,前者,社会能很快趋向稳定与发展;而外来政权在政体上相较而言定然有其过人,整体移植后,于一段时间的同化下亦然;不堪是后者,平民王者固执残暴,偏狭多疑,又狂妄自大,视权力如生命,看人命似草芥,自有窃感,亦疑人窃,于是乎,枭首功臣,冤杀战友,为一人之安,而教天下人不安,前有朱明元璋者。……,历史有时是一个简单的轮回,惊人的相似。此前,为了证明我们暴力夺取政权的合法性,我们太多地宣扬了和歌颂了历朝的农民起义和反叛者,试想,陈胜、李自成、洪秀全之流引身王位,尊下何敢为民耶。可揣度现今失业者、为奴隶的民工们如若揭竿而起,诺何?往者无可比,近者犹可拟。

先哲孟子言: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祖宗没有遗传给我们民主、自由、平等的价值理念,而是为官者尊,为民者卑。如此也就罢了,到也相安无事,和谐与共。可另一平等理念却又深入民心: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皇帝轮流做,明日到我家;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盗亦有道.。国情如此多矫,引各路英雄竞折腰,逝者已矣,来者跃跃,人人慨而慷之:数风流人物,还看我等。匹以成王败寇的英雄史观,何愁天下不乱,何愁纲常不混。于是乎,煮豆燃箕,兄弟相残,逐鹿中原,腥风血雨不断在改朝换代的季候里飘摇,至使万户萧疏鬼唱歌,洒向民间都是怨。再者,国人无宗教,便无敬畏,无畏者则最可畏者也。

我们民族虽则有几千年王权荫庇下的所谓儒家文化,看是积极进取,修身成仁,齐家治国平天下,亦有道家的所谓飘逸、旷达、与世无争,实则二者一家,他们盛世则儒而为官,乱世则道而成仙。然是盛是乱,最苦者莫过于民众。所谓慈悲为怀的佛脚下的一干人众,何者又在忏悔自省,谁人又不是默念俗求呢。愚以为所谓儒、道、佛终不过官家的宠物和愚下的饰物,是民下自愚自虐的玩物矣。几千年来民主与专制于国民,就象两个女人争夺孩子,其生母总是恐伤及其子而选择放弃,至使专制恣虐,民不得其权,众不得其利。

余曾涉足诸多地方的所谓烈士陵园,无言其感。历史的警句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们的时代则是出烈士,出将军,出帝王。是否历史也是一道迷宫,一题悖论。纵观中国历史频繁的更迭,改朝换代,无不是在阴谋与阳谋之下,杀伐与血腥之中,每次都会新增冤魂与屈鬼,赔进无数的无辜生命,涂炭生灵。如果这般追封建园,今人恐已无立足之地。其面意好解,其潜意何在,动因何解,向世人传递的信息无非是:江山乃我等杀下,王座舍我其谁。太子、太孙现象足可释疑。犹如偏僻山野外,古林危道处,突出碣石后,忽地一声响:嗨,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有异曲同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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