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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香嫂子(原创)

2015-05-06 07:48 作者:关山布衣  | 1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菊香嫂子死了!这是从村子里的传来的消息,只是这个消息在传送的途中耽搁了些时日,我收到的时候,菊香嫂子已经入土一周有余,头七纸都烧过了。

菊香嫂子大我十来岁,我自幼就这样喊她。

打我记事起,菊香嫂子家就住在后沟垴里,他们家是独庄子,村子里到他们家大约还有三四里的路程。一条细瘦的山路连接着她家和村子。菊香嫂子家人口众多,兄弟姊妹八个,再加上他们的大和妈,整整十口人呢!沟垴里是背阴地方,是生产队专门栽植大黄和种植油菜籽的地方,平日里很少有人涉足,只有到了深秋时节和初时候,生产队组织收割油菜籽,往回挖大黄的时候,沟垴里才能热闹多半个月。菊香的大是生产队的老农,有一手摞麦垛的绝技,会摞弧瓶摞和牛角摞,大个子,有点驼背,寡言少语的木讷。菊香的妈浓眉大眼,个子也不矮,口齿伶俐,一说起来别人只有听的份,奇怪的是菊香嫂子的妈一口气生了八个娃娃,身材却不显得臃肿,走起路来很精神抖擞。我很小的时候跟上父亲到沟垴里的菊香嫂子家去过一次,因为菊香嫂子家有一盘石磨,父亲到那里去磨面,我便跟去了。在沟垴里的一处平台台上,三座茅屋不是很精神地立在那里,北面一座,东西各一座,南面是一个敞口子,一个木橛上拴着一直大而凶猛的黑狗。听见狗叫声,菊香嫂子的妈一路小跑出来拉住狗脖子上的皮项圈,边呵斥狗“死家吗,你胡咬着!”边笑容灿烂地迎接客人进院子。

菊香嫂子是长女。为了挣工分养家,菊香嫂子和大多数贫寒家庭的娃娃一样,没有进过学堂,大概十四五岁就跟上大人出工干活了。我小菊香嫂子十来岁,早先对于她并不是很熟悉,只是后来我们做了邻居,才熟悉了许多。

大概是我六七岁那年的冬天,一个大封门的日子,我们挤在烫热的石板炕上暖和,突然看见一行人从我家门前的简易公路上上来了,其中还有一个人挑着一绺子肉,中间缠着一个红纸条。那些人踏着厚厚的积雪进了沟垴里,母亲说是来去占媳妇的,菊香许给了中庄的胡家。我从此就知道了占媳妇还要拿一绺子猪肉,上面还要缠上红纸条。又过了十来天吧,大雪纷飞,人们都陆续往沟垴里涌,说是菊香要出嫁了,人们忙着去送礼赶酒席。我也随着父亲去了沟垴里,正当我们一伙娃娃忙着堆雪人、打雪仗的时候,父亲吆喝我去坐席。那时候能够坐席是最幸福的事情,不管咋样,席上的饭菜多多少少还有点肉和油水,远比自家平日里清汤寡水的日子好得多。一张白木方桌,围坐八人,桌上十大碗,桌子的四角各有一碗上面苫着肥肉片子,下面是萝卜菜的“柱子”,中间的几个碗里就是豆腐、粉条、黄花菜、萝卜菜之类的烩菜,最后端上一碗丸子,多时候是黑面丸子,只有家道好的人家才有肉丸子。在父亲的照顾下,我很幸运地吃到了一片肉和一个丸子,简直能香死人!

菊香嫁到中庄了,算是从沟垴挪到了沟中间,还是一个大队里的人。后来我上小学了,到中庄去念书,偶尔也能见到菊香嫂子,她的两条黑而粗的长辫子一直垂到屁股上,随着走路的姿势一上一下地跳动,很好看。菊香的男人是大队的支书,个子矮矮的,差不多就齐菊香的肩膀吧,走起路来两腿的膝盖外撇,别人说那是开门腿,脸黑而狭长。我觉着那男人和菊香很不般配,那么猥琐的一个人咋能配上身材健壮,圆脸大眼睛长毛辫的菊香呢,可事实就是那样,也许因为那男人是支书,到大寨学习过,全村的人都得听他的指挥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在我上了中学之后,菊香家突然从中庄又回到了沟里面,搬迁到我们庄里来了,而且和我家成了邻居。我们成为邻居的的时候,菊香嫂子已经是两个娃娃的母亲了,大的是女儿,因为是荞麦开花的时候生的,起名叫花花,小的是儿子,报户口的时候,生产队的文书在花名册上随意写了个胡狗蛋,村子里的人也就狗蛋狗蛋的叫了,和菊香嫂子年纪相仿的人就把菊香叫狗蛋妈了。

因为在外面上学,再加上菊香嫂子算是青壮劳力,虽然是邻居,一年里也难得见几回面,更谈不上说话了,只是周末或者假期,我在院子里吃饭或者看书,菊香嫂子担水的时候路过门前的豁口,随便寒暄几句罢了。

八十年代初,我高考落榜回家,农村早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土地承包到户了,农民开始单干。那时候菊香嫂子的公公早已经去世,婆婆的眼睛不行,再加上一双小脚,做不了太多的农活,男人早已经不是支书了,经营着大队部的小卖部,多时间也不在家里,她家的十来亩承包地全靠菊香嫂子务弄。山里的活苦辛的很,不是用䦆头挖就是用背篼背,身强力壮的汉子一天劳作下来都会力尽汗干,软塌塌的像霜杀了一样。菊香嫂子干上一天活,回到家里还要做晚饭,几乎每天暮色四合的时候,都能看到菊香嫂子拖着疲惫的身子,挑着两只大桶到泉上去挑水。

每次在和菊香嫂子家交界的地里干活,我们都会边干便拉点闲话。她好几次笑着问我瞅哈媳妇了没有,说我能瞅个乖媳妇,说我读书,将来一定能从山沟里走出去。我也曾问过她最远到过哪里,她用手拢拢被汗水粘在额头的头发,有点羞赧地说:“就是跟过几回集到过马峡么!”我有点惊诧她一个四十多岁的健壮女人竟然没有到过县城,就劝她应该到县城去逛逛。她还是羞赧的一笑:“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了!”菊香嫂子抿嘴一笑的样子很是好看。

和土地打了两年交道之后,我考上了代课教师,果真离开了家乡。以后每次回家,碰见菊香嫂子,她要么低头而过,一声不吭,要么短时间的瞅我一眼,无言而去。我对菊香嫂子的变化疑惑不解,问母亲,母亲也含糊其辞,说可能是精神受刺激了。菊香嫂子受什么刺激了呢,没有人告诉我。我只知道她的女儿花花未满二十岁就跟上一个外地人跑了,这是不是她受刺激的原因呢?再后来,每次回家,我都会看到菊香嫂子一个人在地里不是挖药就是给药苗子拔草,或者锄地背柴,没有见她悠闲过。她家里只有男人和儿子狗蛋,男人原本比她大五六岁,现在又有心脏病,做不得重活,儿子虽然二十好几的小伙子了,却整天东游西逛的,几乎不管地里的活计。

菊香嫂子越来越寡言,越来越古怪了。好几次在村道上碰见,问她,一声不吭,她头发蓬乱,没有一丝往日长辫子打屁股的痕迹了,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点光泽,满是汗渍、垢痂,有可能好多天都没洗脸了,更让我心里泛酸的是,她健壮丰满的身体已经被岁月的风霜摧残成了一个佝偻的形象。村子里的人都说菊香嫂子有了神经病,可是男人和儿子又不给她请医生诊治,看着那个整天忙碌在地里的佝偻身影,乡亲们只有唏嘘叹息。就是那么一个体力过度透支的女人,竟然没有听说感冒过一次,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六年前,村子里的人都搬迁到山外的新农村去了之后,菊香嫂子一家还滞留在关山深处的小山村,最主要的原因是菊香嫂子不愿意出山。平日里一言不发的菊香嫂子,一旦有人劝说她搬家,就会真像疯了一样大骂大闹,村上和镇上的干部最后只好放弃了。因为有菊香嫂子在,每次回到故乡,都会看到她在地里或者院子里忙碌的身影,总觉着有一缕生气有一缕亲切,村子也有些许的生气。每年腊月三十,搬迁在外的乡亲们,都会回到故土,给神灵还愿,祭奠先人,而菊香嫂子家就成了接待站,乡亲们围着火盆熬罐罐茶,诉说分离后的牵挂,浓郁的乡情和着罐罐茶,发酵着每一个人的故土情结。每年的这天,菊香嫂子早早生着火盆,洗净茶罐,取好茶叶,一旦大家都来了,她又悄然离去。

去年的腊月八,我和几个朋友回到老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离开的时候,我把剩余的排骨、辣椒和几个馒头拿到菊香嫂子家准备送给她,可是她执意不要,并不多说话,只是反复着:“我不要,我不要......”看着只有两只眼睛发亮,形同野人的菊香嫂子,我欲哭无泪,几番推让不能让她接受,我只好喊起狗蛋,才把那些东西给留了下来。

一次感冒都没有得过的菊香嫂子在日的一个傍晚,猝然辞世了!据说她是在做晚饭的时候走的,手上还粘着面,栽倒在案板下面,等狗蛋发现时,已经冰冷了。

菊香嫂子今年也就是个六十来岁,按理来说正是活人的好时候,可是她却突然间走了,没有留下一言半句,决绝而干净地走了!我觉着菊香嫂子走了也好,最起码不再做那牛马一般的苦役了,可以好好地歇缓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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