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一起过的“年”
——题记
（一）
“23炕锅贴儿，24扫房子，25磨豆腐，26割年肉，27杀年鸡，28贴花花，29灌年酒，30捏鼻儿，初一，供祭儿……•”
小时候，就是唱着这样的儿歌开始计算过年的日子，从腊月就开始，一天天 地盼着，盼着，一个手指头手指头地数着等候过年的日子……那样的急切，那样的虔诚……
之所以盼望，是因为过年热闹，快乐，最重要的是，过年有新衣服穿，有肉吃。(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小时候是很少穿新衣服的，一年四季，我拣姑姑或姨们的旧衣服穿，弟弟则拣舅舅的旧衣服甚至是我的旧衣服穿。永远是灰沉沉的颜色，过时的款式，不合身的尺寸，一年一年地凑合着一天天就长大了。
但是，过年就不一样了，每年，不管家里有多艰苦，过年的时候，爸爸是一定要给我们买一身新衣服的。新衣服是温暖的厚度，是漂亮的颜色，是适合孩子的款式……真是美啊！拿到手里的时候，我贴在自己的脸上，闻了又闻；我抱在怀里，暖了又暖，真的很好闻啊，真的很温暖啊！是“新”的感觉，是“甜”的味道。然而，妈妈说，新衣服要过年的时候再穿。于是，就只好把新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到床头，晚上枕着，白天不停地摩挲，就等着新年的那一天赶快来到，然后穿得漂漂亮亮的，到别人家去拜年，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那时候，最喜欢的搭配是红上衣，绿裤子。现在想想那是多土的颜色，多好笑的搭配啊，可那时就觉得这样漂亮，觉得有视觉冲击力，呵呵！
关于买衣服，还记得一件小事，那时候，大约是我四五岁的样子吧，妈妈也不爱收拾我，脸上总是黑黑脏脏的，总不洗澡，大约身上也不好闻。有一次，爸爸抱我去供销社买衣服，营业员看我脏脏的样子，皱了皱眉头，把衣服递给爸爸就跑到一边去了， 爸爸却高高兴兴地给我换上了新衣服，然后又让那营业员找了一把湿毛巾给我擦干净了小脸，营业员一看就说，“呀，这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看啊，来，让我抱抱吧！”那时候我的心里就美滋滋的，觉得被夸了真是一件快乐的事啊！
后来，街上就有了集市了，过年的集市总是热热闹闹，五颜六色的。放了假后我就喜欢在集市上乱转，觉得看那五颜六色的衣服真是一种享受啊！也总有很多来自村里的叔叔阿姨来赶集，给家里的孩子买新衣服穿，我就一个摊子一个摊子地看！有一天，一个阿姨就叫我说，“小妮儿，来，帮一下忙！”然后，她就给店员说，“我家的妞就这么大了，来让她试试穿吧！”我很欣然地帮了忙，还记得那是一件粉色的棉袄，前面有漂亮的图案，后面有大大的帽子，在煦暖的阳光下，这件衣服大约是把我的小脸衬得格外地红，连那个阿姨也不由说，“哎呀，这小妮儿穿上可真好看啊！”我的心里再次美滋滋的！
再后来，越来越长大了，再也没有当初穿新衣服的欢喜了，而长相上也没有小时候的机灵和清秀了，那样的两个时刻却总是牢牢地印在记忆里，穿新衣服的情结也永永远远地留在往事的岁月里了。
（二）
小时候，过年还有一件快乐的事，那就是有肉吃。平时因为家里困难，家家户户都不舍得割肉，但到了过年就不一样了，再困难，爸爸也会想办法割一些肉来过年。肉不多，可能就是十来斤吧，用钩子勾着吊在放粮食的屋子中间，然后由妈妈计划着够整个过年吃的。于是包饺子啊，蒸包子啊，走亲戚啊，招待客人啊……就全靠它了。我们也便一顿顿地紧盯着碗里，看到一块肉便欣喜不已，然后放到嘴里细细地细细地嚼，感觉可真香啊！
那时候，妈妈还特别喜欢割肥肉，因为肥肉便宜，又可以炼出油来，用猪油炒菜，菜便有了肉味。而我和弟弟最盼望的就是妈妈炼油的时候。那时候，妈妈总是把一块块的肥肉切好，放到锅里，然后用小火，炒啊，炒啊，炒得肉都要变成黑色了。这时，厨房里就响起了好听的“吱吱声”，院子里就飘满了肉香，然后我和弟弟就支着耳朵等着妈妈叫，“来，吃油渣了！”油渣就是肥油练完后剩下的焦肉，虽然颜色有点黑，但是味道却是格外的香！我们两个 每次都吃得狼吞虎咽，满手流油！
小时候还特别喜欢吃牛肉，有时候爸爸下班回来会带给我们一块牛肉，方方正正的，黑红的颜色，非常好吃。有一年过年，爸爸发了一些棉油皂回来，也是方方正正，黑黑红红的，我问爸爸说，“这是什么啊？”爸爸就和我开玩笑说，“牛肉啊！”我有点不信，说，“不是吧？”爸说，“怎么不是，你咬一口尝尝？”我一听，这像是真的，就立即上去咬了一口，又赶快吐了出来，“哎呀，可真难吃！”这可让旁边的奶奶笑得前仰后合！
再大一些的时候，家里的条件渐渐好了，妈妈就每年养一头猪，也不卖，就等到过年的时候杀了吃。一部分分给姑姑家，一部分割成了一块块礼条走亲戚用，剩下的就都吃了。那可真是富足啊！基本上顿顿都有肉吃了，最普通最家常的吃法就是大锅烩：大块大块的肉炖粉条、白菜、豆腐、莲菜，每个人盛满满一碗，肉和菜堆成小山，冒着热气，飘着浓香……哇塞！
肉还有很多其他的吃法，有时候和青菜炒成精致的一盘盘，爸爸做过供销社的厨师，所以，他炒出的菜总是红是红，青是青，白是白，色香味俱全。有时候爸爸也把猪头分成猪耳朵、猪头脸吃……最过瘾的吃法是妈妈用干柴烧一大锅热水，火烧得旺旺的，然后把猪骨头全都放到大锅里去，炖啊炖啊，一直炖到屋子里暖暖和和，锅里“咕嘟咕嘟”，院子里香味扑鼻，炖到肉已经稀烂稀烂了，妈妈就叫我们说，“快来啃骨头了！”正疯跑的我们就赶快跑过来，抱着一块块骨头啃起来，那一块块大骨头，那叫一个香啊！如果外面再飘着雪花，屋子里的暖暖和和、香气弥漫就更有意境了！
…………
对于过年，爸爸还是很讲究的，总是严格地按照传统的习惯来安排“节目”。比如说，腊月23是一定要炕锅贴儿的。锅贴儿其实就是火烧，就是把发好的面擀成厚厚的面饼形状，上面抹上香油、盐、调料、葱花，然后切开来，卷成一个一个 花卷的样子，然后再一个一个拍成圆圆的形状。这时候妈妈就负责烧好火，把锅烧得刚好热，爸爸就把圆饼放到锅里，一个一个炕到焦香，再翻面炕，再滚来滚去滚边缘炕……直到一个一个饼子都炕得圆圆滚滚，焦香四溢了，就可以出锅了。当然，这时候还不能吃，还必须上锅蒸，然后才成为热气腾腾，好吃又好看的火烧。
小时候，我和弟弟都特别喜欢吃这种火烧 ，但因为做着麻烦，爸爸往往就只做一锅，而且主要是为了待客用。所以，年没过完，就不让我们吃。有一次，爸爸妈妈出去忙事，弟弟我俩就偷偷分了一个吃，我们是商量了好久才鼓足勇气决定吃一个的，结果还没吃完，爸妈就回来了。我把剩下的一口火烧填到嘴里说，“不是我要吃的，是弟弟要吃的！”而弟弟呢，这时候就藏在门缝里，大声说，“我没吃，我没吃！”可是，却把他那只拿火烧的手伸到外面老长老长……于是，爸爸又是好一顿打！ 呵呵。
腊月24一定要扫房子，25也一定要买了豆腐回来，搁满满一锅排，26、27就真的杀猪杀鸡，到腊月28的时候，爸爸有时候就会到街上买年画回来贴，他一直都特别崇拜和喜欢毛泽东，所以家里每年换来换去总离不开“毛主席”。到腊月29、30，爸爸就更忙了，蒸馒头、蒸豆包，蒸菜包，蒸糖包，炸油条……尤其是大年三十“过油”的时候，爸爸和妈妈从早上就开始忙了，先是洗好莲菜、胡萝卜、葱、姜、蒜苗，剁好排骨、鸡块、鱼块，揉好丸子……然后才开始搅面，搅得稀稀的，接着一样一样地放上切成块的莲菜，擦成丝的胡萝卜，剁好的排骨等等。这时候，妈妈也已经烧热了锅，锅里放了满满的菜籽油，烧得油热了，爸爸就把菜和着面一样一样地放进去。这时候，锅里就发出“滋滋”的响声，香味就飘出来，同时，筛子里炸好的菜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爸爸妈妈这一通忙活总得大半天的时间，中间还要做一顿年三十的大锅菜吃。于是便把贴春联的任务交给了我们，我们姐弟俩就从半上午开始忙活，贴前门、贴后门、贴楼上、贴院子……有时候贴得歪歪扭扭，可是看着满院子红通通的“五谷丰登”、“开门见喜”、“鸡鸭成群”、“满园春色” ……真叫一个喜庆啊 。接着大锅菜也好了，筛子里炸好的莲菜、胡萝卜我们也不时能捏上一块吃，然后远远近近的鞭炮就响了起来……过年的气氛就越来越浓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爸爸总是敲着弯了一上午的腰说，“哎呀，过年可真累啊，比上班可累多了！”每到这个时候，妈妈就坐在灶火前“嘿嘿”只笑，说，“谁让你会做呢？谁让你做得好吃呢？”是的，在我们家，只要遇到稍微庄重的时候，都是爸爸掌勺，整个过年，也全都是爸爸唱主角，妈妈就只负责打下手！呵呵，爸爸妈妈是累得不行，乐坏的可就是我们两个小鬼了。前前后后，来来回回地跑着，就等着爸妈吆喝我们吃东西了！
（三）
过了腊月30，就到了初一了。
初一主要就是吃饺子，其实饺子没啥吃的，但我们特别喜欢吃完早饭串门的感觉。
串门唯一不爽的就是初一早上要早起。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比赛初一起早。往往是天还没亮，我还在梦着周公，外面就此起彼伏地响起了热闹的鞭炮声。过一会就听到爸妈一遍遍地叫着，“起来吃饭啦！”我揉着惺忪的眼睛，恋着被窝里的热气，怎么也爬不起来、一直到爸爸快生气了，我和弟弟这才都爬起来，然后晕晕乎乎地下床，一看表，才五点多。
但是，妈妈把锅里的饺子 已经盛到了碗里了，爸爸也已经放过了我家的鞭炮。看我们起来了，妈妈就赶紧领着我们上香，磕头。堂屋的供桌上早已摆好了贡品，有大馒头、熟肉块、饺子、苹果等等。这时候妈妈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然后点燃了一张纸表，在燃烧的烟气中，妈妈虔诚地跪下，磕三个头，我和弟弟就依葫芦画瓢也磕三个头。然后，胡乱吃几个饺子就准备拜年了！
拜年的时候，总要先去自己家最亲近最长辈的近亲那里去，磕头，说吉祥话！然后就跟着爸妈胡乱的串门子，串门子的时候主要紧盯着人家盘子里的东西，看有没有新奇的东西可吃。不管怎样，一圈下来，总能收获两口袋糖啊瓜子啊什么的。摸着鼓鼓囊囊的口袋，心里别提多满足多幸福了！
年，一直到正月十六才算正式过完。小时候，正月十五街上总要舞狮子啊，划旱船，踩高跷啊什么的，穿得花花绿绿，唱得依依呀呀的，真叫热闹啊！有的单位还挂起了花灯，很多家庭，都放着焰火，“嗵”的一声飞上天，便绽放出万千多彩花来，在年少的我的心中，那真叫绚烂啊！
…………
然而，年，并不总是快乐的。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所在的供销社突然撤销了，爸爸顿时失业了，家里盖房子借的钱还没还完。于是，每到过年的时候，就三三两两的有人到我家里来要帐。每到这时候，爸爸就愁眉苦脸地坐到来者面前，不停地赔礼道歉。妈妈在旁边就不停地恳求人家再缓一缓，缓一缓……要账的人走了后，爸爸就长吁短叹地阴沉着脸，拿着一瓶酒默默地喝，喝醉了有时候就发脾气、摔东西！这时候，家里就弥漫着紧张而凝重的气氛！
这样的情况连着持续了好几年，有时候爸爸看到要账的来了，就赶紧从后门套出去，躲到外面的地里去。那时候，我开始渐渐明白，年关、年关、果然是过年如过关啊！
…………
然而，不管是喜是忧吧，回忆总是美好而充实的。可是这样的日子渐渐就没有了。2007年，我出嫁了。于是每年的春节就都在山东过了，再不知道过年时候家里的情况了！2008年，母亲查出肺癌，大约从那年开始家里再没有这样热闹的气氛了吧？2009年的春节，我们一家五口，爸爸、妈妈、我、弟弟和弟妹，是在北京的一个医院里过的年，没有年货，没有饺子，甚至连热饭都没有，我们冷冷清清地等着医院用医药费来“疯狂宰割”。2010年，一生吃苦耐劳、温柔贤惠的54岁的母亲受尽了病痛的折磨后终于西去。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和爸爸一起炸菜的人了，再也没有那个坐着烧火，和爸爸谈笑风生、喊我们吃饭的人了。从那以后，家里就再没有炸过一次菜，没有炕过一次锅贴了。从那以后，爸爸就再没有心情做好吃的了，甚至，连家也很少回了。
我们也常年在郑州工作、生活，家里那原本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两层小楼就那样常常空着，空着，缺乏生气，也再没有了欢声笑语，没有了热闹，没有了年的氛围和味道……
…………
是啊，这些年，我们一起过的年哪里去了呢？
那个粗粗笨笨、不会做好吃的，不会说好听的，却永远温柔永远好脾气永远爱我们的人哪里去了呢？
文 云水轻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