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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

2014-02-18 16:21 作者:真水无香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故园

张新浩

出了绛帐老城南门楼,往南走不到二里地,就看到渭河冲积形成的一个二三米高的土崖。下了土崖的缓坡往西一拐,是一个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子的名字叫油张村。村子里除过嫁到这里的女人外其余绝大多数的人都姓张。据说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姓张的卖油郎流浪来到此地,看到这里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是一个风水绝佳的宝地,便在此住了下来,堆石筑屋,开荒种田,农闲时挑着担子走村串巷卖油做生意,慢慢的日子过的一天天红火起来,于是就娶妻纳妾,抓儿养女,很快便子孙满堂。经过了一代代不知几百年的繁衍,就形成了今天这个三四百口人的村子。

这就是我的家乡,是我的祖祖辈辈生生不已,栖息安居的故园。

村子的布局很规整,正东正西三条街道,东、中、西三条南北巷子,庄子的住宅大多数坐北朝南,南北通透,非常宜居。仅仅不到二十年时间,村里村民的房屋大多数翻修一新。宅院还是那些宅院,但我小时候看到的那些传统的关中四合院和土木结构的大瓦房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全部成了砖混结构的楼房和平房。

受几千年的传统的影响,八百里秦川的关中人可能是全国最守土恋家的人群了,老辈人追求的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新一代虽然也为了生活离开家乡走南闯北,但“好出门不如赖在家”的观念仍然根深蒂固。另外,可能是历史上建都太多太久,关中人看惯了几千年帝都的高大宫城和宗室府庙,受周秦汉唐礼乐文化的长期熏陶,关中人对住特别讲究,原来传统的民居大气沉稳,文化底蕴深厚,地域特色鲜明。这里的人哪怕吃得差一点、穿的差一点,但在住房上绝对不会马虎,他们会倾其一生把大部分积蓄用到盖房上,对这里的人来说,房子就是脸面,是财富、地位以及个人文化品位的象征。村子里现在的房子上房是清一色的二层或三层楼房,屋檐上挂着雕龙画凤的琉璃瓦,墙上贴着好看的瓷砖。虽然看起来很气派,但给人感觉千篇一律,失去了应有的特色。原来的房屋凉,现在的楼房如果冬天不生火,放盆水就能结冰,夏天三伏天屋里和屋外面热的没有多大差别。虽然楼房越盖越高,但由于人口越来越少,一楼的房子都住不满闲着,二楼、三楼的房子大都空着,杂七杂八的堆放些柴火、农具、粮食和老人的寿材。由于久不住人,老鼠们便拖儿带女呼朋引伴的在楼房上安了家,虽然人们想尽了办法,但放的鼠夹子、耗子药老鼠就是不上当,养的猫也一个比一个肥,望见老鼠早已没有了势不两立“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气势了,有时只给主人做做样子,有的甚至猫鼠沆瀣一气,把家里弄得乌七八糟。时代进步了,现在的老鼠也越来越聪明,和主人玩起了游击战术,人进鼠退,人疲鼠扰,人们无奈,只好任由这对天敌在家里和谐而居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原来村里的街道破破烂烂,路况很差,一下便积水成河,泥泞不堪。今年村民们自发集资,把三横三纵的六条街道全部用水泥打了,道路两旁还装上了道沿,安上了路灯,地下埋了排污管道,这样家里的污水就会从地下暗管流走,不会像原来全排到大路上,即臭又脏,还惹得邻里之间常常为此闹矛盾。路的修通确实解决了村子多年的老大难问题,八米宽的街道非常气派,村子的面貌也一下子焕然一新起来。

我的老家在村子的西头,院子近三分大,院落坐北朝南,里面的房屋是我九零年拆了原来的厦房新建的。上房是平房,东侧是两间厨房,没有门房,大门又小又破,这使它和周围其它高大的楼房和气派的门房比起来相形见绌,显得异常的寒酸。当年父亲和叔父分家另过后把祖屋留给叔父,在祖屋的西边不远另建了这个新屋。原来的上房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厦房,东侧是两间做厨房用、锅台连着火炕的偏厦,这在当时村里也算很不错的建筑了。父亲和我们两代人在这个老屋里生活居住了三十多年,这个老屋里迎来了我们姊妹和后来我的儿女的诞生,留下了我们快乐童年记忆和长大的足迹,记录了一个个姐妹披上嫁衣,在欢天喜地的鞭炮声里眼含热泪、一步三回头的跟着迎亲的队伍走出老家的场景,这里也留下了 我们悲痛欲绝,在悲怆呜咽的唢呐声里为父母送葬的伤心记忆……

我的父母都是刚过六十便得了紧病猝然离世的,在我们村子的老人里算是寿数短的。父亲去世刚过三周年不久,母亲也去世了。辛劳一生的父母苦了一辈子却一个个猝然早逝,老家空旷的老宅只能勾起我伤心的回忆。并且母亲看病和安葬我已借了不少钱,两个孩子也一天天见长,花销越来越大。虽然当时女儿刚刚上学,儿子还在吃奶,但我一个人微薄的工资已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妻子不愿意我们的光景一天天不如人,便决定到外面自己做事了。于是我们便锁了老屋的院门,带着一对年幼的儿女离开了生活了近三十年的老家,开始了在外的漂泊和打拼。

时间过得真快呀,离开老家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在为生计奔波的几千个日子里,我顾不上回老家,也不愿回到那个日渐生疏的故乡。故乡也好像渐渐地的离我而去了,老家的一切对我慢慢的成了模糊的记忆。每年只有清明节、十月一、冬至这些为阴间的亲人送衣送钱扫墓的日子,不论工作有多忙,我都会尽量抽出身来,匆匆的回到那个荒草没膝、蜘网绕梁的老家,草草的打扫一下,上完坟后便又匆匆的离去。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虽然童年的记忆清晰如昨,但倏忽之间,我已步入中年的行列。也许人过中年都会慢慢的变的喜欢怀旧吧,对自然的向往和对往事的怀恋时不时的袭上心头,已届不惑的我现在时常会做关于家乡的:已在天国的父母、两小无猜的的玩伴、绿浪翻滚的田野、浊浪滔天的渭河……

腊月三十的下午,按照家乡的风俗,我和儿子在街道里买了香蜡纸裱和爆竹,又一次回到老家,请去世已久的先人们回家过年。小时候,我跟着父亲做这些,父母去世了,我从儿女开始懂事起,上坟请先人便带上他们,让他们一起按照乡间的旧俗恭恭敬敬的在祖坟前祭拜。儿子女儿对此原来还有些不理解,和我当初说父亲一样说我迷信,但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每次上坟只要他们在家,不用我叫,便自觉的跟上我回老家了。

虽然已是除夕,但宽广的街道上很少有孩子们的嬉戏打闹,显得有些冷清,完全没有我记忆中小时候过年那种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热闹景象。在我的印象里,过年永远是孩子的节日,是孩子们期盼了一年的最热闹的狂欢节。我清晰的记得我们小时候一群群孩子过年时玩链子枪,摔拌炮,打靶,斗鸡,滚铁环,吹气球,藏猫猫,打秋千等那些永远难忘的游戏,这些已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成了我内心深处无法抹去的珍贵记忆。但现在只有家家户户门上贴的红红的联和鲜艳的门神,大门上挂的红红的红灯笼才显示着春节的到来。村里那些信天主教的教友们原来过年不贴春联的,但后来也慢慢的学我们贴上了,只是一看他们对联的内容就知道这一家是上帝的子民。偶尔也有贴蓝底白字或金字春联的,不用问,就知道这家一定有亲人去世不久还没过三年。家乡的习俗,亲人去世没过三周年,过年不光不能贴红春联,鞭炮也不能放,因为那鲜艳的红色和鞭炮的声响会惊扰亲人的亡灵。

这些年过年最热闹的地方是村子街道最东端的村庙了。村庙很小,只是低矮的三间瓦房,里面供奉着不知哪位大仙。每年的正月初一,这里便热闹非凡,进香礼拜的络绎不绝。原来只是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三三两两的来这里为庙里的神灵添油点灯,念佛烧香,但这些年进庙上香上布施的一年比一年多,不光有老婆婆,还有那些大婶、大嫂和年龄更小的我不认识的小媳妇、大姑娘。年轻人本来不信这些的,但禁不住老人的一再劝说,也就将信将疑的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跪下来焚香叩首,再五块十块的上点自己辛苦打工挣来的钱。偶尔还有在庙门前面放鞭炮的,一定是谁家在神前许了愿,如今或如愿以偿、或喜得贵子、或否极泰来,总之是来感谢庙里的神灵帮助的。村人们实在,在老人们眼里,唾口唾沫就是钉,人对人要讲诚信,对神更是丝毫不敢马虎,许了愿一定要还的。

在打土豪分田地的火红岁月和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狂热年代,村民们拆了祠堂和村庙,烧了家谱,扳倒了神像,不再信奉这些封建腐朽的牛鬼蛇神,全身心的投入到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中来。改革开放一声春雷,三十年来,又一切以赚钱为目标,村里的人肚子不再受饥了,腰包也有点闲钱了,但却感到思想越来越空虚,越活越没意思,于是村庙的重建就一呼百应很快建成了。庙里的那个神灵就像老戏里的七品芝麻官,虽然官位不高,但职责不小,管的事情很多。他既是村民的精神偶像和心灵寄托,又管着村里社会治安、老人妇女的心理疏导、每家每户的生儿育女甚至子女考学、发家致富等等,这么多的劳心事确实也够他老人家一个黑明昼忙活了。

村庙西边紧挨着的是高大气派的天主教堂,供奉着耶稣基督和圣母玛利亚。这两座一中一西、一高一矮的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和对比。天主教堂是西方的哥特式建筑,显得庄严肃穆,教堂的塔尖高耸入云,是周边最高大的建筑,在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而那座低矮的村庙却像是站在富翁身边的乞丐,显得小气而寒酸。

村庙解放前就有,在解放后破四旧被拆了。改革开放后村民集资又给建了起来。天主教堂历史上是没有的,是十几年前新建的,虽然我们村的天主教只有十几户,但他们建的教堂却比我们的村庙气派豪华不知多少倍。小时候听爷爷讲,我们村里原来是没有天主教的,当时虽然洋神父和修女挨家挨户不遗余力的鼓动人们入教,但在孔孟思想浸淫了几千年,宗法秩序谨严,讲究书礼传家的西府大地,这种只认上帝不敬祖宗的异教自然被视为异端,天主教的发展处处碰壁,入教的很少。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民国十八年年馑时,人们饿的都吃开人肉了,天主教以入教就给几斗粮食的诱人条件让一大批食不裹腹濒临死亡的饥民接受了洗礼,成为了上帝的子民。从此这些信了耶稣基督的教徒们拆了家里原来供奉的“家宅六神”和列祖列宗的牌位,不再过原来传统的节日,不再接受原来的礼俗,也不与外教的人通婚来往。原来和我们一个祖宗的这些人一下子仿佛成了异域之人。他们每天早晚、礼拜天和瞻礼节都要在家里或是去教堂,跪着小板凳上,念着“圣母玛利亚,给我消罪呀”那些好听的经文忏悔祷告,祈求上帝饶恕自己的罪恶,祈祷死后的灵魂能够进入天堂

我们村庙里当地的神和教堂里那个来自西方的耶稣基督就这样比邻而居,和谐共处,共同护佑着我们的村庄,给迷失的心灵指引航向。

春节里,村庙门口打牌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这是村里成年人现在最简单和最普遍的娱乐方式了,而小孩子,好像对放炮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有了压岁钱,游戏厅和网吧成了最让他们流连忘返的地方,反正是过年,大人们也不会怎么责怪的。

我知道,我可能已无法再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故乡了,因为这里的一草一木对我既十分熟悉眷恋又感到日渐陌生。这里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故乡了。那个带给我无限欢乐的故乡,如今都只是出现在梦里。但对我来说,这里仍是我梦萦魂绕的地方,这里有我居住生活过的老屋,有和我一起长大的玩伴,有慈祥的乡亲父老,有绿油油的田野和涓涓的渭河,还有埋葬着我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骨殖的祖茔……回到故乡,听着熟悉的乡音,看到日益老去的父老,忆着过往的陈年旧事,我才感到我走在坚实的土地上,那颗漂泊游荡的心灵才得到安妥。但对从小离家跟着我在外漂泊的女儿和儿子来说,他们对这里已没有感情依恋了,他们长大后必然到异地他乡打工谋生,故乡的概念离他们越来越远。但我始终认为,每个人是要有自己的故乡的,这个故乡不仅仅是地理的故乡,还应是精神的故乡。

但是我的将要长大走向异乡的孩子们呀,未来那里才是安放他们心灵的故土?何处才能承载他们已经十分淡漠的乡愁呢?

我不时的问自己,但却不知道答案何方……

2014年春节 于传薪书斋

作者简介:

张新浩:生于1968年7月8日,陕西省扶风县绛帐镇人。中共党员,大学文化。1988年6月毕业于陕西省武功师范,先后从事过教师、乡镇文化站长、成人教育专干等工作。现在扶风科技工业园管委会工作。参加工作以来,先后发表散文、通讯、摄影作品100多篇。参与编写《大儒马融》研究丛书,著有绛帐文化研究文集《风流绛帐》。

电话:

通讯地址:扶风县绛帐镇扶风工业基地办公室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621837/

故园的评论 (共 10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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