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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母亲山

2013-12-24 22:10 作者:五博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寂寞母亲

(武平县志载:遥岌岽:县西五十里。由东留至筠门岭、白埠、羊角水、罗塘等处必经之路。)

遥岌岽是我的母亲山,也许“遥岌岽”太过文雅,山下并无几人知晓,我们当地人把这座山叫腰云岽。

我家在腰云岽的西边山脚下,叫桂坑。

桂坑是个老圩场。据说有好几百年了。逢墟,赣地筠门岭、白埠、羊角水、罗塘等地皆有百姓来此交易,货物便宜,引来众多县里商贩,从腰云岽下来又从腰云岽出去。早年走小路,从县城到桂坑墟有六十里地,要走一天的日脚,披星戴月,朝发夕至;商客们抵达后,找一客栈住下,第二天采买好货物,再住一晚,第三天早早返程。

一出桂坑墟,一条石块砌成的小道沿着斜斜的坡直插腰云岽,爬过这条长长的坡,人已累得大汗淋漓;在坡梁上有一简陋茶亭,人们喝足水歇好劲,继续前行。走一段长长的缓坡,就到了一个叫下堂的地方。下堂原先有人家,不知怎么成了一座空宅,那宅子久无人住,了无生气,阴森吓人,路人一般不会进屋歇脚。虽说宅子可怖,屋外的几株桂花树却是十分的喜人,每到中秋节前几天,必有冷空气来临,这时节叫“冻桂花”,之后,金黄的桂花竞相开放。那细碎的花顺着枝条羞涩地开着,桂花树繁茂的叶子遮住了桂花,常常让人只闻花香不见花影,似暗香浮动,醉人心扉。路人到此处,喜欢打个“哦嗬”,一来可壮胆,二来也给挑担行路的人打个招呼;一声苍劲的吆喝,唤来阵阵回响,山风随之飘荡起来,桂花的香味便随着风儿四散,漫山遍野都有那幽幽的香味。桂花树下有一泓清泉,路人摘下一朵芋荷叶,兜起泉水,泉水在碧叶中微微漾动,恍如一颗硕大的水晶,煞是好看。饮下这清凉的泉水,嗅着这芬芳的花香,路人的疲倦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穿密林爬山坡,十里腰云岽山高林密,坡陡路险。从下堂到腰云岽顶约有六华里,羊肠小道时而嵌于悬崖峭壁,时而穿插密林树缝,徒手行走都心生难于上青天之感,如若是挑担客,其辛苦就可想而知了。路再难都在脚下,路再长都没脚长,一步一步攀登,汗水洒了一路,在气喘吁吁中终于抵达岽顶。登上岽顶,山风习习,顿时心旷神怡;极目远眺,但见山峦叠嶂,天高云淡,俯瞰山脚,云雾缭绕,似轻纱似腰带,把个腰云岽装饰得如仙境赛天庭。岽顶一棵枫树下,有一座典型的客家茶亭,三面土墙,一面敞开,瓦顶上落满了枫叶,经年的积淀,瓦垄与瓦脊已不分高低,都被岁月抹平了。茶亭内,一角置放一个木质茶桶,桶的外沿挂了一个竹筒,桶边有一满是缺口的瓷碗。高高的岽顶有温热的茶水,长年累月,奉茶者的一片心意尽在其间。茶亭三面墙上写满了打油诗,诗的内容丰富多彩,多为描述生活艰辛的,也有风月诗:“新做茶亭四四方,老妹坐在正中央;东张西望盼哥来,月头落山冇主张。”也有留言的,比如:某某弟,我住下坝泰来客栈,到了来找我。等等。

腰云岽景美,却也充满危险。

传闻早年间,两人行路,月朗星稀,树影朣朦;途中累了,便在路旁一树筒坐下歇息。两人掏出烟袋,卷了一支喇叭筒,神仙般地吞云吐雾起来;抽完,顺手把烟头往树筒上一摁,未料,树筒突然翻滚,一下把两人掀翻。两人爬起来,不禁冷汗淋漓,原来,他们竟然坐在一条巨蟒上,烟头烫疼了这条蛇,差点要出大事。两人回村一说,村人多有不信,问:蛇有多大?一人双手一比划,有水桶粗。村人说,这么大,那不成蛇精了。另一人又一比,差不多汤碗大吧?又缩小一圈,或者饭碗大?村人更是不信了。

六七十年代,腰云岽修筑了省道围禾线武(平)会(昌)段公路,蜿蜒陡峭的老路就没人走了,渐渐为人们遗忘。

高高的腰云岽从此有了现代化的交通工具穿梭,沉寂了千万年的母亲山开始热闹起来。

鉴于当时的施工条件,这条公路修得简陋。有了公路,就有了拖拉机,这个当时十分时髦的家伙,衍生了一个有趣的故事。某驾驶员,刚学会开拖拉机,从腰云岽下来;车上搭了几个本村乡亲,其中一个是其三姑。三姑好奇,问:杉树头,空挡是怎样的?恰逢下坡,驾驶员杉树头答曰:三姑子,你抓稳,我挂空挡了。说完,右手一拍,档杆应声落入空挡位置。顿时,拖拉机风驰电掣般向前冲去,三姑吓得闭起眼睛,一会儿,天旋地转,车仰人翻;待三姑抱着流着血的头从路基下爬起来,拖拉机还在路边水沟里“突突”叫唤。三姑茫然了,忙问抱着腿直呻吟的杉树头:这就是空挡啊?这当然是个笑话,却也从另一个角度道出了这条路的危险之处。

再说早年传闻中的巨蟒,某晚又现身了。一辆“猪笼车”从江西开来,缓缓地在腰云岽上爬行。“猪笼车”就是卡车,因当时的车身用竹条搭起个棚遮风挡雨,貌似乡下的猪笼,故有了此名。在一拐角处,司机突然发现公路中间有个黑漆漆的东西,以为是石头;驶近一看,顿时吓得头皮发麻,冷汗直流,忙不迭地摇起车窗玻璃。原来那并非石头,而是盘在路中间的一条巨蟒,在车灯的照耀下,只见那蟒蛇昂首盯着汽车,头上长着鲜红的冠,状若张开五指的手掌,吐着信子,盘起身子足足有一张八仙桌大小。司机目瞪口呆,进退两难,六神无主,幸亏那蟒蛇并无恶意,相持片刻,便无趣的溜进丛林。这个传闻村人们却信了。司机能把“禾仓”一样的汽车开着跑,那是有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大体是不会说谎的,所以就信了。

巍巍腰云岽,山高林深,原始森林保存完好。山中凶猛的动物不仅有蟒蛇,还有野猪、云豹、野狗、老鹰、鹞等等,也有黄猄、果子狸、雉鸡、穿山甲这些性情较为温顺的动物。莽莽腰云岽是一座名符其实的天然宝库,里面的宝藏永远也采掘不完;除了猎狩动物,林中更有那数也数不清的宝贝,一年四季,只要你付出力气,你将收获天的竹笋,天的红菇,秋天的野果,天的香菇。人们在腰云岽的身上获取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而它却从未向人们索取过什么;腰云岽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她用甘甜的乳汁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山下的山民。

少年时,每逢暑假,父亲常常带着我去腰云岽采金线莲。清晨,我头戴斗笠,身背竹篓,跟在父亲身后,踩着冰凉的露水,向身披轻纱的腰云岽进发。我不明白,天既不下雨,又没有太阳,为何要戴斗笠?父亲的一番话解开了我的疑惑。原来这个季节是山蜂活动最频繁的时候,如若不小心碰到蜂巢,凶狠的山蜂会立即成群攻击人,受攻击的首要部位是头;戴上斗笠,遇到紧急情况立马蹲下,斗笠阻隔了人的体味,造成假象迷惑了山蜂,山蜂朝他处飞去,人就安然了。

金线莲是一种名贵的中草药,有清热凉血,除湿解毒,平衡阴阳等等众多功用,可治愈肺热咳嗽、小儿惊风、毒蛇咬伤、支气管炎、糖尿病、肿瘤等几十种病症。金线莲喜温暖湿润,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严,它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原始生态的深山老林内,需要特殊的大自然循环气候,阳光雨露的合理滋润才能长成。娇贵又稀少。

那时年少,心浮气躁,往往转悠半天都找不到金线莲的踪迹。父亲告诉我,要在比较阴湿的地方找,眼睛不要东张西望,细心地朝一处有顺序地看过去,耐耐心心的就会找到。果然,当我静下心来,按父亲的方法做,很快就有了收获。在一处长着地苔和杂草的地方,一株金线莲藏身于树叶下,这长着暗红色的叶子、叶面有金色脉络的植物,终于成了我的囊中之物。我心里一阵欢欣喜,更加认真地找寻,半天时间,往往能采到一二十株,这可是不小的收获。那些年,这名贵的药材换来的钱,变成学费,我能从小学到初中甚至高中一直读下去,金线莲的贡献不小!这一切更要归功于腰云岽这座无穷无尽的人间宝库。

念初中时,要去东留中学住宿。每逢周末,总是有两个希望。一是希望这一天正好是墟天,这样往往有机会搭上生产队的拖拉机回家。要搭上拖拉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你要会挤,几十个学生眼巴巴的想搭车,要挤上那不到两平方米的车斗,没有技巧和力气是办不到的。我个子小,难得挤得上,有几次在哥哥的帮助下幸运地挤上了车;拖拉机一开起来,“突突突”朝腰云岽驶去,一路轰鸣,一路颠簸。拖拉机时速不快,满满的一车人拥挤不堪,一点儿都不舒服;但回头看看那些用脚步丈量回家的路的人,心中不免生出一种幸福的感觉,高高的腰云岽似乎也被征服了。

大多数周末都是走路回家的。那时,一周上五天半的课,星期六上午上完课,大家就迫不及待往回走。我们住宿生每周都要带一大搪瓷缸的菜,回家时搪瓷缸空了,装在米袋子里,缸和盖子随着人走路的频率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一路伴着饥肠辘辘的我们回家。传说有人在公路上捡过穿山甲,卖了不少钱。于是,每次走路回家,我都不时张望路边,希望也有好的运气能捡到穿山甲,卖了钱买点文具书籍。我时时默念着:见到穿山甲,马上抓一把沙子朝它扔去;穿山甲胆小,一旦意识到危险,会立即缩卷成一团,久久不松开,这样就成了瓮中之鳖了。我千百次的念叨捕捉穿山甲的方法,却从来没有用上。哦,腰云岽--母亲山,请原谅我的幼稚和贪婪,我总是没玩没了地向你索要;而你,却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宽容我、原谅我,只当我是个顽皮的孩子,用你宽厚的手掌抚平我起伏的心思。

光阴如梭,人类繁衍生息,母亲山的博大宽厚,竟加重了人们的无知;彼时,为了生存,猎户扛着铳幽灵般地满山搜寻着野物的身影,一个个陷阱似隐秘的血盆大口遍布野物们的必经之路;山禽没了,野兽绝迹,涵养水源的原始森林也被利斧夺去了翠绿的生命。母亲山染病了,倾盖的植被逐渐让位给褐褐的泥土,经年后,就成了一个迟暮的老人,深深的皱纹横亘在烈日下;她曾经青春的臂膀呢,曾经丰腴的乳房呢,曾经让我们嵌入许许多多想的胸怀呢……母亲山无语,在最痛苦的时刻,留下了浑浊的泪水。

二十一世纪初,一条洋气且又宽阔的水泥公路开通了。

这条路绕开了腰云岽,从它的旁边迂回过来。腰云岽也作为长江流域赣江水系的源头受到保护,从此再无人在此狩猎,砍伐,山上的一草一木,一禽一兽,都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据说,消失了多年的野猪又出现了,果子狸也偶尔有身影闪现在人们的视线。却不知,那传说中的巨蟒是否无恙!

我常常开着车在公路飞驰,总觉得高高的腰云岽在默默地注视着我,她的目光是那么温柔那么多情,充满了母一样的情愫。她把博大的慈爱洒向她的子民,即便她受过伤害,在伤口愈合后,她依然是那样的慈祥,从不计较得失,一如既往地深爱着她的子民。

腰云岽啊,我不能时时投入你的怀抱,去亲吻你额上的雨滴,抚摸你腰间如纱似缎的云雾,感受你最深处的山林里泥土的醉人芬芳。甚至,逐渐地遗忘你当年的无私的馈赠,遗忘了在你博大的胸怀里的索取。每每,在桂坑,在我的老屋后,我深情地凝视着你,心里千百次地问:腰云岽,你是否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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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母亲山的评论 (共 10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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