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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三题

2013-12-19 05:16 作者:天山野人  | 1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戈壁三题

少年

偶然发现一个小小的墓碑,我为此一怔:在莫管处前后十多年,怎么从来没见过它呢?或许是离村子太近,又孤零零地躲在偏僻的角落里的缘故吧!和我一样,好多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因为从来没人提说过。

拔开茂密的芦苇丛,走近看了一眼。不看不好,一看又是一惊:墓主人竟然是个小孩子

虽经风侵蚀,但碑文字迹清晰可辨。我壮着胆子,仔细地辨认了一下,在“刘红少年之墓”几个大字的两旁分别刻着几行小字:“生于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一九七四年七年十八日十三时不幸触电夭亡,父刘义,母高玉英,一九七四年八月一日立,八师二修厂”,祖籍不明。

看完碑文便匆匆地离开了。心里有点害怕的感觉。因为农村人思想从小受封建迷信的影响。总以为夭折、短命的年轻人有凶煞。靠近他们的墓,要是碰到煞气,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死亡。可是转念一想:仅仅五岁半的小孩子,他要是活着比我年龄还大,何况死了已经三十多年了,还有什么凶煞?心里总算平静了许多。(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九五八年部队进驻莫索湾,开始开垦莫二场(148团)至一九六八年已有十个年头。刘春红应该是土生土长的新疆人,可惜年仅五岁就不幸夭亡了。生命短暂得就象空中划破天宇的一颗流星。他的躯体本是泥土,还归这片大地。

一代三奉献: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这就是大公无私的兵团精神。骆驼性格锦葵心,这就是兵团人的品质。然而最令我钦佩的是刘春红的父母亲刘义夫妇,他们在那战天斗地,艰苦创业的苦难岁月为不满十岁就夭亡的儿子立碑纪念,这说明他们是多么疼儿子呀!当时的莫索湾是人迹罕至的亘古荒原。刘义夫妇肝肠寸断,悲痛欲绝。在茫茫戈壁上立下了这个小小的墓碑,静静地守候在地窝子旁边,看着父辈们早出晚归。或许他们立碑是为了作个纪念,以免坟墓被风沙掩埋找不见;同时也让以后来这里的人们知道他们为了开发祖国的边疆而牺牲的亲人;或许他们早已预料到不久的将来这里会成为人口密集的小镇甚至大都市。

可怜天下父母心。爱子之心人皆有之。刘义夫妇的爱子之心,被这个孤零零的墓碑充分地证实了。试想:时隔三十载,当年的的戈壁荒滩已经变成了塞外江南。这里早已是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听说即将建市。要是没有墓碑,坟墓早被夷为平地,谁还会保留那么一块地方让荒草掩盖?孩子的尸骨也早被推土机推出沙滩,七零八落,无影无踪了。如此说来,他们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时值深秋,茂密的芦苇在骄阳的炙烤下开始卷叶泛黄。一堆堆的红柳,一丛丛的骆驼刺全都倍受干旱的威逼。黄沙、白草,一切的一切在辽远的天空下显得期期艾艾。

这里就是天涯海角,然而浪迹天涯的脚步匆匆走过,有谁知道草丛中隐藏着一个小小的墓碑呢?

二 古墓群

看罢少年墓,我又向前面不远处的墓地走去。那里是莫管处附近各连队人的公墓。远远望见戈壁荒滩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沙堆,有的沙堆前面还有墓碑,有的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天地辽阔,漠野静寂。

我顺着莫石(石河子至莫索湾)公路一直向前走。满脑子的疑问:“能不能找到刘义夫妇的莫碑呢?或许还能知道他们儿孙后代的名字;他们是不是甘肃老乡呢?”

我没到过故都西安,也没去过北京。当然没见过皇陵是什么派头。但怀着对第一代开拓者的崇敬之心,总觉得眼前大大小小的沙堆群绝不亚于任何一座皇陵。

快到墓地时,我又犹豫了:那里即没有我的亲人,又没有我的朋友,平白无故的去那腐臭之地干什么?败枝朽木,一股霉烂味,再说墓地阴气太重,古代行军打仗,最忌在墓地安营扎寨。还是不去的好。

记得有一次坐车去干活,路过一个坟地时,有一个老乡指着坟地里的沙堆(墓)愤怒地说:“那里面埋的没好人”。

他说的话很难听,但是没人反对。不用说车上所有的人都跟他有类似的想法。可是我觉得他说的话有点不对。随着篝火、镢头、犁杖渐渐的向历史的纵深隐去,,一座座新城在戈壁荒滩上拔地而起。第一代兵团人早已从生产第一线退了下来。而当今最为靓丽的是奔驰在田间的大马力和穿梭在城市与乡村间的农民工的背包。假如没有大马力和农民工,新疆三分之一的土地将重归荒芜。

农民工不但在城市建设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而且是农场的主要劳力。他们就象大雁一样,去春归。为了生计,千里迢迢来新疆打工。吃苦受累还受气,但是总不能把愤努的洪水向沙堆里的枯骨倾泻。因为沙堆里埋的几乎全是第一代军垦战士的遗体。他们并不是什么老板,他们也跟现在的农民工们一样,吃苦受累还受气,苦中作乐,辛辛苦苦一辈子。现在的老板全是他们的后代。因为在东方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国剥削制度依然存在,剥削者和被剥削者之间永远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当然,后代剥削人作孽,先人挨骂,不无道理。

山里长大的孩子最喜欢爬山。眼看着前面不远处又高又尖的沙包,征服的欲望就象火山爆发一样不可扼制。

我顺着莫石公路继续往前走,透过林带里新栽的杨树苗,看见一道又高又结实的铁丝网一直向前伸展。那是封山育林,保护沙漠植被的屏障。我拐弯顺着地头的小路向前走去,这边的铁丝网同样结实,没有尽头。

我坚信远离高速公路的地方一定有通向沙漠滩的路。果然,走了不到两公里,铁丝网被剪断,穿过缺口,有一条路直抵沙包脚下。

向前走不远,前面出现了一道深沟,沟底还有水,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沟渠那边的沙漠滩上全是坟墓。

我是农村人,小时候经常听人们谈论阴阳风水,耳濡目染,时间长了也就懂得了一些关于阴阳风水的基本知识。能分清绝地旺地。阴阳风水是一门科学,只不过被玄学化,披上了迷信的伪装,令人难以捉摸。

古人对于坟地(阴宅)和住宅(阳宅)的选择是非常讲究的。在文学作品中经常提到某某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地理指的是堪輿学(阴阳风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天文跟戎事关系犹为密切。而地理与祭祀密不可分,祀事的优劣直接关系到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国家的盛与衰。简单的说,阴阳学认为死者和生者气相通,死者埋在风水宝地,其气受旺气保养,保佑生者身体健康,兴旺发达。相反,死者一旦埋在死绝凶险之地,其气不但得不到保养,反而受到邪气的侵害,甚至断绝,导致生者生病,灾祸不断,甚至全家死亡。

只有那些夭折的孩子和暴死的年轻人才会被埋在荒凉的残山破岭或沟渠里,那些地方本身就象征着凶险。俗称乱人坟,人死后一旦埋进乱人坟,等于扔进了垃圾堆,再也无人过问。埋在乱人坟里的死人不分姓别,但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都是年轻人,除了十几岁、二十岁的少年以外,大多是婴儿。因为他们没活到三十岁,没有进祖坟的资格。所以在农村“活不到三十岁”也成了一句非常恶毒的骂那些不良少年的话。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在阴暗潮湿的沟渠里埋坟,我怀着同情墓中枯骨的心情,下定决心向沟渠中走去。

进入大漠戈壁,浩瀚、死寂、荒凉这些词都似乎显得苍白无力。

红柳是新疆特有的植物,因其一年四季中,春、、秋三次开花,所以又叫三春柳。虽然满地绛霞,但少有花香。走进一片白蒿,一阵芳香扑鼻而来,这是戈壁滩上独一无二的香草。停下脚步,独享戈壁的馈赠。觉得自己跟永远铁板着面孔一片死寂的戈壁终于有了亲近感。我试图与大漠沟通,用心灵去解读蕴藏在戈壁深处的人生真谛。

“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这里的砂粒中有汉唐将士的白骨。

起始于西汉的西域屯垦事业时兴时衰,延续了两千年,。华夏炎黄子孙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奋斗、拼博、繁衍,生息了两千年。新中国成立后,十万官兵化剑为犁,用铁锹和坎土曼在亘古荒原上开出了万顷良田,在人类史上创下了新的奇迹。

今天,我去拜访的就是延续并发展了屯垦事业的军垦战士。越往里走,地形越狭窄,坟地周围虽然有沙包,但根本谈不上藏风聚气,背陵向阳。

我站在坟地的一角开始探究先人们在此处葬坟的理由。我仔细查勘了一遍,断定确实不能埋葬先人遗骨,说白了就是一条水沟。明明不能埋葬,却埋了这么多,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我把目光锁定在渠底的一小滩水里。戈壁滩上的积水最容易干涸,而这里的水又浅,池子又小,却没有干涸的痕迹,似乎永远保持着这个样子。

有人考证:莫索湾是丝绸之路的新北道。或许这里以前曾是个泉水池。有一滩澄澈的泉水。我仿佛看见了那驮着白练的长长的驼队,悠悠的驼铃声振荡在无边的戈壁大漠上,还有那些幽怨、凄切的琵琶声,干渴、焦灼、疲惫、哀愁……有一个人奄奄一息,永远躺在了泉水旁,于是这里便成了一有有象征意义的地方,那就是坟地。后来兵团人将死了人埋在这里,越埋越多,便形成了今天的规模。戈壁荒滩倍受干旱威胁,水就是生命线,人死了埋在泉水旁,鬼魂免受干渴之苦。而让我感到非常难受的是墓中的枯骨水浸、碱蚀,早已是消失 殆尽。

墓碑没有一定的方向,沙堆横七竖八,各占一方,新疆天大地大,死者也占尽地利之便,这使我一下子想起了余秋雨笔下新加坡的日本人坟墓拥挤不堪的情形,我总得好笑,笑那些强盗们的可悲下场,杀人无数,疯狂抢占别人的地盘,到头来只给自己抢了一块仅能容身的坟地。

亘古荒原草粘空,五十年前聚精英。

遍燃阿房分天地,一犁破土世界新。

第一代军垦战士八人拉犁气死牛,犁开戈壁造良田,呵退沙漠成绿洲。如果把他们的事迹跟神话连在一起,他们个个都是开天辟地的大英雄,难怪他们躺的这样自在,挺得如此舒坦。

有的墓碑字迹清晰,不但有死者的姓名,籍贯和出生死亡年月,而且有子贤孙的名字; 有的墓碑已经倒掉了一大截,后人重新立了一个碑,这样一共有两个碑,有些墓前只有一块发白的木板,上面的字早没了。而更多的墓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沙堆,当然无法知道里面的白骨是谁。

好多坟墓上面都长了又高又大的梭梭柴,将整个沙堆罩得严严实实。按理说坟墓上长树不是好现象,因为树根穿透棺材将尸骨缠绕、挤散,甚至压断。所以最近有人用水泥将整个沙堆糊抹了一遍,以免雨水侵蚀,防止梭梭柴生长。

看着这些司空见惯,寒碜得可怜又不以为然的坟墓,我暗自庆幸。当年我离开学校来新疆打工,在148团29连当职工,因为兵团当官的贪污特别厉害,我年年种地不拿钱,于是丢掉职工出来打零工。而他们就是为了保住职工,等一点退休工资才长成一棵梭梭柴的,生前是拓荒牛,死后变成一棵梭梭柴,阻风挡沙,绿化戈壁大漠。而那些任意挥霍民脂民民膏,伤风败俗的贪污犯们有谁知道这些梭梭柴的苦衷呢?

夕阳照在沙梁上,给整个坟地投下一道阴影,浩瀚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似乎显得更加荒凉。

三 沙原隐泉

走出坟地,便开始爬沙包。沙子又松又软,一脚踏上去陷好深。我穿的是凉皮鞋,细细的流沙直往透气孔里钻,没走几步就灌得满满的。脚好象肿了似的,感觉到鞋子夹脚 。只好一屁股坐在沙堆上脱下鞋子将里面的沙子抖干净,重新穿好鞋子,没走几步又灌得满满的。好不容易才爬到了沙包的顶端。举目四望,天山峰雄伟峻极,富庶美丽的准噶尔盆地一片墨绿。

君子登高必赋。我不是什么大人君子,我只是一个打工的穷小子。赋就不必了,但是登高望远,心情舒畅,扯开嗓子吼几声甘肃老家的山歌是必不可少的。

不远处一群水时起时落,上下徘徊。原来是一个大水池。我唱着山歌走下沙包,直奔水池。

折了一根又粗又大的红柳棒子作拐杖,因为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有碱,很滑,再说万一水池附近的草丛中有水蛇或狼,棒子还可以 防身。

重新路过墓地,在没有白草的沙粒中我发现了几枚生锈的子弹头,顿时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刑场!”

我这才记起十年前莫管处有一个监狱,今天的六号其实就是以前的劳改农场。犯人枪决后就地掩埋,因为他们生前个个罪孽深重,所以死后没有资格进入附近的公墓。至此,我心中所有的疑团总算解开了。我仿佛听见一声枪响,一个身影倒地,立即隆起一个小小的沙堆,长出一棵梭梭柴。浩瀚的大漠吞噬一个人的生命无异于火辣辣的太阳晒干一滴露水,即简单又寻常。

翻过一道沙梁,一滩碧水呈现在眼前。水池被沙梁环绕。四周高,中间低,绝无水路。我仔细地看了一下,不是渠水蓄积的池塘,而是一个泉水池。水澄澈碧绿,一亩见方,就象镶嵌在戈壁荒滩上的一块翡翠。

水池离坟地很近,只隔着一道低矮的沙梁。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推断完全正确,只是坟地那边的泉水即将干涸,而这边的水池依然存在。

乐山,智者乐水。我很笨,不是智者。虽然喜欢山,但此处无山可乐,只好乐水了。在仁者的眼里山是有感情的活物。当然,智 者与水更有感情。我是一个粗俗的庄稼汉,不懂水的情感,也看不出水池的美。在我眼里泉水池就象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明澈晶莹,使人顿时忘记一切烦恼,心灵净化,全身轻松。

水池边全是一丈多高的芦苇,有的扎根水中。我坐在芦苇丛中静静地看着野鸭子在水面的芦苇丛中来回穿梭。看着看着,水池好象变得越来越大,渐渐的淹没了整个世界,天地间只有透明的绿。

要是在这里盖一间房子,住在水池边多好!或者还可以养一些鱼。我几乎是在自言自语。然而这个寒酸得可怜的理想本来就是个奢望。因为戈壁荒滩也是公家的,铁丝网这么一圈,除了能走后门的有钱人以外,谁也不敢动一草一木,哪有外来打工人的份?

这里是水鸟的天堂,要说自由,人类远不如鸟类,鸟类尚且能够共同占有一个小水池,和平相处,绝对的自由竟争,而人类所谓的和谐共处是在一定的阶级意识的支配下进行的!总是少数人统治着大多数人,山河、湖泊、城市、乡村,包括戈壁荒滩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大多数人只能按他们的意愿有程序地工作,无休无止地创造财富,供他们亨乐,自由是相对的。

即便追溯到狩猎为生的远古时代,同样有“不狩不猎,庭有悬鹑”的大人君子。其实他们是名正言顺霸占猎物的强盗。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只不过是诗人想象中的奇观罢了。然而现实中存在的才是最美的。在戈壁荒滩中能有这么一滩清泉,真是奇迹,必定是个好地方。在甘肃老家,有山必有山神,有水必有水神,有水神龙王庙是必不可少的。要是没有水神少了龙王庙那便是妖精的洞府。肯定有美丽的传说,而这里什么也没有,连个小小的故事都没有。

不,这里有故事。这里的故事多的象天上的星星,无数颗星星汇集成了一部承载兵团事业蓬勃发展的苍桑史,连同思乡的热泪一起被瘗进了沙堆。

杨柳青:甘肃陇南人,生于七十年代中叶,高中文化,孤身一人,未婚。2001年开始文学创作,2004年来疆打工。先后在各级刊物发表诗词和中篇小说。石河子诗词学会会员。

新疆石河子148团29连杨柳青收邮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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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三题的评论 (共 14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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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山野人

    天山野人回复@剑客:谢谢,一时忽疏,竟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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