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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往事

2013-10-09 09:04 作者:走过春天  | 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童年记忆中,我家和外婆家之间横着一条河。十几里的路程常常是需要用脚去丈量的。过得河去,没多远,又见一条更宽阔的河。母亲说,这就是辽河。

有河的地方,总要山来映衬,才见韵味。辽河开阔,山虽不是高耸,倒也苍翠,忽隐忽现,如一粒粒的星子点缀着来时的路。

绕过几座山,过了几个村,歇了几次脚, 邂逅几个熟人,心里越来越亮堂了,外婆家到了!

外婆家就在大路的边上。 大院套,大木门,四间草房。外婆家的旁边,就是大舅家。

外婆家除了有外公、外婆、老舅外,还有大外公、大外婆。有一回,我问母亲,为什么大外公和大外婆要和外公外婆一起住。母亲说,大外公他们没有子女,以前也曾搬出去过,但他们总说离不开孩子,后来又搬回来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大外公和大外婆住南炕,外公和外婆住在北炕,老舅住西屋。大外公和大外婆说话总是高声大气的,我们姐妹都是挨过他们训斥的。他们有一个老旧的背包。背包里装满了好吃的,什么蛋糕啊,炉果啊,桃酥啊......谁博得他们的欢心,就能得到一个赏赐。有时,他们心情好也会每个孩子分一个。大外公则是每天清晨都会打开他的大匣子(收音机)。匣子的声音放得大大的,那是世界上最最准时的闹钟。每天六点钟《新闻和报纸摘要》的喇叭声就会准时响起。在我的记忆里,大外公和大外婆总是坐在炕上说话,而外公和外婆则总是站在地下忙来忙去。

大外婆总是梳着一个大抓髻,前面的刘海也梳得光光的。她总是盘着腿坐在炕头上,吩咐外婆干这干那。外婆却永远都是低眉顺眼地应承着。外婆喜欢梳两个大麻花辫,像歌曲里唱的小芳那种。虽然那时她已经是六十岁的人了,可头发依旧是浓密黑亮。再加上她本就白皙而微胖,人家都称赞她的年轻。不过外婆个子很矮,比我这样的矮个子还要矮一些。

我之喜欢去外婆家的缘由,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可以吃上白米饭。 外婆家当时的生活水准放到现在也是小康之家了,而我们家是温饱。一日三餐的玉米高粱,放在现在是养生,在当时却是怎么也不起来的。外婆家所在的村子种植水稻较早,再加上外婆家劳动力多,大外公和大舅又是手艺人,日子看上去总比别人家宽绰一些。其实说喜欢也不准确。我可能只有短短的那么一段时间是真心想去的。每次到了外婆家,父母前脚走,我马上就开始想回家。

有那么一阵子,我和大舅家的表妹玩得很好的。她只小我一岁。也许是孙女,反正几位老人都喜欢她。

天,翠绿的葡萄架上挂满了一串串诱人的葡萄。葡萄还没有完全成熟,惦记它的小馋猫们却早就耐不住性子了。不知道是我先,不还是表妹先,不知道是我挑拨,还是表妹出点子,反正我们没经住诱惑。我只清楚地记得大外婆说了我,没有说表妹。

我抗拒,“凭什么她能吃,我就不能?”大外婆的回答很是直白:“因为你不是杜家的人!”

我的印象里,外婆家的客人总是很多。也许当时没有电视之类的消遣之物,聊天便成了打发时间的良方。夏日天黑的晚,幕天席地,星月为灯,大柳树下石桌石凳自可为聊天佳所。可天不成啊,天那么早就黑了,风寒刺骨,风交加的。得找一个能躲风雪,避严寒的地儿呀!外婆家就成了这样的好所在!

吃了晚饭,太阳慌忙躲起来了 ,黑冷的瞬间就来了。吃饱了的人们,也一个接着一个地来了。这些人大多是六十岁往上的老人,也隔三差五有年轻些的,但大多不往东屋来。老人们坐在炕上,南炕、北炕,炕沿上全都坐满了,地下凳子上也坐着人。我们小孩子被撵到炕里面,出入都受限制。

有的爷爷说话绘声绘色,幽默风趣。有的爷爷说话慢条斯理,津津有味。有的爷爷说话高声大嗓,像是吵架,有的爷爷专门抬杠喜欢跟别人拧着说。有的说起来滔滔不绝,有的半天也说不上一句话。有时候,大家会达成比较一致的意见,有时候,大家各抒己见,有时候执不同意见的双方会争论不休,需要和事佬出面调节。大家这样坐着聊着,外婆在地下可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开水一壶接一壶地烧,茶水一壶接一壶地沏,这样好的服务,谁还不愿来呢?话题一个换了一个,从国家大事到小道消息,从大政方针到家长里短。翻来覆去,总要觉得嚼得无味了,才开始散去。

慢慢地,隔三差五,开始有人缺席了,慢慢地,开始听说某人病了,又过了几天听说不在了。于是大家再聚在一起的时候话题就会很沉重。大家都会为这人惋惜一阵子。回味他的一生,然后给出一个总结。最后,像得到启发似的,给出今后生活的态度。这真理像似在说给别人听,又像似在告诫自己。时间总会冲淡短暂的忧伤,更何况,那是别人的忧伤。

姥姥家里,我最喜欢老舅。老舅身高体壮,浓眉大眼。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他常会给我们出一些问题,讲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知识和见闻。

冬季,落了雪。老舅扫出一块空地来。再在空地上撒上谷子。成群的麻雀飞来,喜滋滋地享用美餐。这时候,老舅迅速地拽动事先准备好的捕器,飞得慢的小鸟就成了我们的美餐。烤麻雀的味道,是世间最鲜美的。那种滋味,是只可在记忆深处重温,而无法奢望的重逢。

每次进城回来,老舅都会给我们带点儿好吃的。路过我家门口,老舅也从不忘记姐姐家里还有三双馋得发蓝的眼睛。因为老舅,我知道有北京、有清华大学。因为老舅,我尝到了桔子和香蕉的味道。在我们小小的心房里,老舅就是一个英雄!

老舅学习成绩很好,可却没能考上中专。听妈妈说,老舅可以考上高中的,但倔强的他,却只报考了中专,落榜后又拒绝复读。

那时村小学缺少老师,就让老舅去当代课老师。老舅去了没几天,就回来了。生在手艺人家,老舅也耳濡目染,再加上心灵手巧,很快,老舅便把祖业继承下来。 老舅习得一手好木匠活儿,会盖房子,会做家具,还会用木头雕刻。可是,这好像还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隔三差五去开原,去铁岭,他好像在寻找什么。他在找什么呢?我终究没能知道,好像也不会有人知道,甚至是他自己。原来,老舅就是一个普通人,会困惑、会纠结,会迷茫。他不知道,他该做什么,什么是他该做的。于是,他只能默默地按照别人的样子,去把眼下的一个又一个日子过下去。

光阴像催化剂,把小孩子慢慢催大了,我上了小学。老舅也转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媒人介绍,老舅也看了不少姑娘。但好像没有一见钟情的。一来二去竟成了大龄青年。终于有一天,听说老舅的婚事定了,“老舅的意中人该是怎样的容貌与气质呢?”我悄悄在心里猜测着,描画着。

相见的刹那,我明白了,老舅喜欢高个子的女孩儿。可是,舅妈除了身高优势外,真的让我们感不到还有什么过人之处。她说话高声大嗓,有时候甚至有点儿不过大脑。真的很奇怪,一向严谨的老舅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舅妈呢?他们是相爱的吗?

老舅结婚没多久,老舅妈和大舅妈之间的战火就开始燃烧起来。战争时而猛烈,时而和缓 ,母亲和老姨也常被调过去评理。外婆夹在两个儿媳妇中间,左右为难。时不时,还要听儿媳们的的报怨和风凉话。两位舅舅起初是冷眼旁观,间或劝劝自己的媳妇。到后来,竟然也被卷了进去。

大舅妈厉害,老舅妈也不是省油的灯。 两个家庭之间的战争不断升级,由偶尔吵,变成经常性的吵。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架让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怨愤与仇恨。以前经常来往的亲朋故友也不再上门了。曾经,那样和谐轻松的日子像长了翅膀一样逃遁得无影无踪。

家庭联产承包后,姥姥家分到了两匹马和一辆马车。有了马,有了车,家里侍弄地也就多了帮手。外公很爱马,待他们像待小孩子。可是有一匹马却总是很不安生,动不动就发脾气、尥蹶子。母亲和老姨多次劝外公把车马卖了,可是外公总舍不得。

一个夏天的傍晚,天将黑却未完全黑透。我们全家人 围坐在桌子前吃晚饭。屋子里没有开灯,借着幽微的光,我们边吃边聊,有说有笑。

屋门咣当响了一下。母亲照例起身去看。当认出是自己的同村时,赶紧让进屋。那人后脚刚迈进来,马上就说:“家里出事了,连胜(老舅的名)让车碰了!” 母亲的心咯噔一下子,从云头跌到谷底。我明显看出她的脸变得青紫,说话开始语无伦次。那人走后,母亲几乎要哭了,他和父慌慌张张地收拾了一下,又叮嘱我们三个好好看家,就走了。

后来知道,因为老舅伤势严重,当时到铁岭医院后,医院拒留,直接去了沈阳的陆军总院。一个月后,老舅出院。一个像牛一样壮实,像虎一样雄武的汉子,从此,竟不得不依靠轮椅去挪动他生命里每一个艰难的脚步。一个欢蹦乱跳的人,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突然瘫了身子,要靠别人去伺候吃喝拉撒。这种滋味,想来比活埋更难以忍受。为了生计,老舅家开了一个小卖店。因为老舅和姥姥家平时的人缘,也因为物美价廉,或者,还因为......老舅家的生意比别人家的都好。

生活好像暂时平静下来了,可是阴霾并没有散去。几个月以后,悲剧再次重演。外公驾驶马车时,马车压倒在外公身上,外公念及自己的儿子,怎么也不肯上医院。第二天,老人在痛苦中静静地离开了世界。这个善良朴实的老人,生前不曾与人有半句纠缠。他至死都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命运错了。如果他的死能换回儿子的生命,他会很欣然地踏上黄泉的路。但是,上帝会成全这个可怜的老人吗?我看不到上帝松开紧索的眉头。

节去姥姥家,我和妹妹帮忙往糕点盒子里装糕点。老舅栖在轮椅里,一米七八的身子缩成那么一团儿。160多斤的体重,仿佛被抽空了一样,仅仅剩下衣服罩在骨头上。原来四四方方的脸,现在瘪得像一张薄纸,那双眼睛却是更大,更突出了。只是眼光已经不再坚定而鲜活。

老舅还没忘了问一下我的成绩。只是我回答完以后,他没再说一句话。我空空地等着,等着。他只黯然地垂下双眼。现在想来,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在挣扎,连岸都不可知,又怎么会觊觎空杳的呢?

老舅要求我们把每个糕点盒子都装满,甚至有的我们已经觉得很满了,他还让我们再装一个。这一盒糕点就是人家两盒的量,这样能挣钱吗?我心里想着。

晚上,我听见老舅在和舅妈对话,老舅好像在说,后面生疮了。舅妈的语气里明显有埋怨不耐烦。老舅便不再说了。姥姥要替儿子檫身子、换药。舅妈一句训斥,姥姥只能乖乖地退去了。这种情景,和我之前看到的是那样的不同。那时舅妈也爱吵嚷,可是只要老舅说一句话,她便不做声了。我忽然想到,舅妈爱老舅吗?老舅爱舅妈吗?难道爱情只是雕刻精美的蜡人吗?难道爱情只是五光十色的纸花吗?难道爱情只是写在沙滩上的誓言吗?于是,烈日来了,暴来了,巨浪来了,所有的一切都一扫而光、荡然无存了吗?

我想到老舅,我忽然感到一个恐怖的身影在慢慢袭来。我马上感到自己太邪恶了,拼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老舅。回家以后不久就开始听说,老舅的褥疮恶化。母亲每次回来的脸色都比上一次更忧郁。 五、六月份的时候,老舅无奈地闭上了双眼。撇下了年迈的母亲,撇下了年仅七岁的女儿。那之前他的女儿总是在哭,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却总是泪津津的。大人都说,哭会带来灾祸。也许她是在哭他苦命的父亲,也许他是在哭终将失去父亲的自己。那时候,我正在准备中考。我很想去参加葬礼,但母亲不许。她可能是不想让我见生离死别的场面,可是那滋味,已经落在我心里了。老舅走后,舅妈带了年幼的女儿改嫁。从此与“杜”家人不相往来。

老舅走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常常会在噩梦中惊醒,梦中的情景也会很清晰地倒映出来。很长时间,我不再去姥姥家,我怕,那里的一切都会触痛我脆弱的心灵。往日的欢愉,现实的凄清,每一丝回忆,都会让人肝肠寸断。大外公去世以后(大外婆已经去世了)大院里只剩下形影相吊的姥姥。姥姥变卖了房子,被安置在大舅家的厢房里。每年有一个月的世界姥姥会来我家串门,也会到老姨家住一阵子。这位老人明显地衰老了,她常常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发呆。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她经历了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幼年失去父母,寄寓在哥嫂的屋檐下,嫁为人妇后,虽丈夫忠厚仁义,却不得不受大伯子和妯娌摆布。她早已学会了逆来顺受,早已经学会了把委屈吞进肚子里。可是命运还是不放过她,在她的晚年给了她生命里最最沉重的一击。他的丈夫舍他而去,她最最疼爱的儿子先她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惨。但她承受着,是啊,除了承受又能做什么呢?欧.亨利说;"人生是由啜泣,抽噎和微笑组成而在三者之中,抽噎处于支配地位。”史铁生说,“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也许,我们都是上帝手中的一枚棋子,也许,我们都是如来佛手中的孙悟空。明天会怎样,下一秒会怎样,人生有多少偶然,生命有时真的不是在我们自己手中。

有时我会想,如果老舅当初没有出过那场车祸,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他走了整整二十年,三十岁,在人生最锦绣的年华里,他的生命被永远定格 。如果他活着,他现在可能已经当外公了。他的女儿早已嫁人了。他是不是也会凭着聪明能干,早已经在城里买房了呢?想着,想着,我就开始笑自己傻。人生如寄,他应该只是早了一些踏上归程。而,他走后的人们依旧在忙碌,汲汲于名利,为情所困,为凡事所困。人生亘古如此,谁又能超然于物外呢?“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安康,人间长如是。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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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往事的评论 (共 3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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