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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8-14 09:23 作者:阳夏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碗就在漆黑的棺材板上,瞪着溜圆 的大眼睛瞅着一群人在哭。

碗里盛满了面条,细白细白的面条,是栓子媳妇金兰和着眼泪擀的,金兰知道吃面条,为爹做最后一次面条 ,她感觉很荣幸,妯娌几个,娘只分派她去为爹做面条。她为了给爹做好面条,特地在面里和了一个鸡蛋,这样面才有劲道。

面做好后,端到了爹的床前,爹用萎缩了的眼神看了一眼,哆嗦着用鸡爪般的手摸了一下碗,就闭气了。碗又回到了桌子上,使劲的瞅着子孝女们围着爹的床大哭。

碗是白瓷青花碗,上面焗了几个钉子, 看起来是有历史了,一个豁口每天伴随着爹的嘴吃着面条,喝着糊糊。听娘说碗是爹的宝。

碗能用到这份上,是很不简单的事,自从发黄水,碗从爷爷的手里传给了爹,爷爷临闭气前,颤抖着手指着碗,别人很纳闷为什么非要指着碗呢,于是爹就顺着爷爷的手势把碗拿到了爷爷的胸前,爷爷颤抖着接过碗;“孩子啊,这碗要好好留着,好好的保存着,千万别弄烂了。”说完,爷爷就咽了气。爹无暇去看那碗,轻轻的放在桌子上,泪水顿时泉涌。一个桐木棺材葬送了爷爷,葬完爷爷没多久,黄水来了,河水顿时涨到了堤口,村长的锣把全村的人都喊到了河堤上,发黄的河水汹涌地在河里咆哮着,一会飘来了牲口,一会飘来了木材,一会又飘来了死人。人们拿着铁锨观望着河里的水与水里卷着的物品、牲畜 、死人。没有一个人下水去捞,这么大的水没有破上性命下水的,眼睁睁的瞅着向东飘去。黄水流了三年,三年里水始终没流出高大的河堤。三年内,逃荒的人来了,去了。去了,又来了,像拉锯一般。逃荒的人吃完了村里的粮食,村里的人也随着逃荒的人逃荒。爹拉着娘与栓子弟兄三个去逃荒,不逃不行,地里的庄稼被蚂蚱吃了,铺天盖地的蚂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蚂蚱过后,禾苗不留。

碗成了逃荒用的工具,爹拿着爷爷留下的碗串东家走西家,从河南走到河北,从河北又回到了河南。河水终于退了,逃荒的村民陆续回到了家乡,没回来的留在外地,有的是活人,有的是尸骨。活人为了讨活口,留在了外地缺人的家庭,有的做了别人的媳妇,有的做了别人的丈夫,最惨的是孩子,为了给孩子讨个活口,就把孩子送了人。栓子差点被送掉,不是娘死死的拉住,栓子就被人贩子拐跑了。不懂事的栓子被一个白面馍馍哄得非要跟着人贩子走。爹去拉,被人贩子一脚踢在了胸口,娘大喊着死拉着,栓子痛哭着,人们围了上来,人贩子才松手放了栓子。爹捂着被踢的胸口,脸色蜡白,汗珠子流满脸。这一脚踢得实在是狠,踢痛了爹的胸口,踢烂了爹怀里的碗。爹颤抖着拿出烂了几瓣的碗,没舍得扔掉。这碗是爷爷留下的,这些日子碗没少拉套。拿着它能载回别人家的剩饭与玉米馍馍,碗里的食物养活了几个孩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逃荒回家后,在新村长的号召下,大伙重新生活,公社里发放了种子与少量的生活食量,这一年是勒着肚子熬过去的,过了这一年,收了庄稼,日子开始好转。

村里来了焗碗补锅的,老头大清早就在村里一条街一条巷的吆喝,刚睡醒的爹,忽然想起了爷爷留下的碗,虽然碎了,但没舍得扔,被娘用破布包着,放在了包裹里拿了回来,一直似宝一样藏在 柜子底部。听到了外面有焗碗补锅的,爹吩咐娘打开柜子,拿出了几片碎碗,让焗碗的老头焗,老头坐在院子里很专业的拿出碗看看,忽然目光凝聚在碗底部,连声赞;“好碗啊,好碗,可惜碎了,不碎一定能卖上好价钱。”说完叹口气摇了摇头。爹听了老头的话,惊呆了,怎么会是好碗呢,一个破碗能好到哪里去呢?碗是爹临死前特意留下的,逃荒又用它救了命,除了这能好到哪里呢?老头笑了;“此碗是宫里流出的,古物啊。我给你焗好你可以继续用,也可以留个念想。“

几个钉子非常熟练钻进了碗体,分离很久的兄弟,终于团聚。不久,一个整体的碗,完整的出现在爹的手里。爹拿着观看者,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不知是欣赏老头的手艺,还是欣赏这所谓宫里的碗。

碗又出现在爹的手里,爹专用,栓子小弟兄几个谁也不能用,更不能摸,开始的几天,爹出于好奇,喝一口糊糊,看看碗,看完,又喝一口糊糊,糊糊喝完了,碗还是碗,没多出什么,碗里不放进白糖,糊糊是不会甜的。爹用了几天,看了几天,怎么也没发现这宫里的碗好到哪里。

碗始终陪着爹,每天与爹的胡子与嘴亲和着。爹舔着碗,碗舔着爹。非常的默契,似一对非常亲密的朋友时间久了,谁也离不开谁。

村里开始重新续族谱了,族谱里是什么都记载的,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是族里发生的都记录在案,村里没几个很大的学问人,栓子高中毕业进了村小学当了教师,算是很出名的学问人,修谱自然离不开他。栓子自小是第一次见族谱的,当他打开后,就被族谱里记载的东西所吸引。祖先是谁,族从哪里来的等先前的大事,忽然又一页提到了爷爷的名字,栓子非常好奇的读下去,原来爷爷还有个哥哥,是民国本县的县长书办,县长偷偷的把文物卖了日本人,爷爷的哥哥私藏了一个碗,为了好举证县长,结果被县长发现,活活打死了爷爷的哥哥,碗从此失踪。

栓子把此事讲给了爹,爹良久才明白过来,爷爷临死前为啥单独留下了这个碗。从此爹不再用此碗,发下话来,自己临死前,要用此碗吃一次面条。

爹临死也没吃到碗里的面条,碗盛着面条就放在爹的棺材板上,静静的看着孝子们哭泣。 亲吻大半辈子的人就躺在自己身下,碗在棺材上沉思,不知道沉思什么,这些,只有饱经历史的碗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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